再承受一次腐身之刑,他会发疯的! 不、不。疯了更好,可怕的是,与身体一同被下了诅咒的精神,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也保持着最理智的清醒! 理智的,看着自己腐烂、崩坏-- "......不可以再想了......"仿佛吟诵咒语一般,环紧自己不断轻颤的躯体,梅红岁不自觉的轻声念道;不可以再去想那悲惨的往事了......不然...... 他苦笑......不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沐红池的声音不见了,他知道,沐红池已经离开了。 于是,黑暗中只剩他一人,静静的,静静的,将一切沉淀,任黑暗的虚无一点一滴的,一点一滴的吞没着他的精神, 在这一刻,梅红岁发现自己想笑。 他觉得,自己或许早就疯了...... "......呵呵呵呵哈哈......呵呵哈哈哈......"他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有近于癫狂的凄厉疯狂! 是的,他早就疯了!自从二十四年前,他败给沐红池,屈服他为奴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疯了! 彻彻底底的疯了! 在黑暗中,意识一点点的飘远,游离,久了,一种奇异的飘忽感,就由肌肤渗入血脉,成为一种腐蚀般的空虚。 寻梦索魂阵空无之刑,是仅次于腐身之刑的极刑,记忆中受过刑的人,在脱出时,没有几个是精神正常的,自己也算是个例外吧? 梅红岁不无讽刺的想着。 拜这具受了诅咒的不死自躯所赐,他的精神也是异常的坚韧,岂会因这区区的空无之刑而崩溃? 静静的,他在黑暗之中蜷曲起了身体,放逐意识;空无之刑,除非是沐红池主动解咒,或是有人用心呼唤,在寻梦索魂阵中制造出一个出口,否则,是根本无法出去的。 梅红岁自嘲的笑笑,谁会有能力将呼唤送入这个阵法中? 有谁--会呼唤他呢?! 没有人,没有人会用"心"呼唤他...... 以一种麻木般的平静,他想起了二十四年前打败他,对他下咒、逼他为奴的沐红池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年仅七岁的沐红池,笑着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你--" 是的,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他;不会有人爱这样的他...... 爱这样浑身污秽的他...... 没有人......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来,梅红岁只是微笑,轻轻的蜷曲起纤瘦的身体。 自己最痛恨的那个人,用一句话决定了他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梅红岁任自己的灵魂在黑暗中载沉载浮着,忽然,他耳边响起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呼唤--细微到他几乎听漏的地步。 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谁在呼唤他?! 没人比他更清楚,要将呼喊送入寻梦索魂阵中是多么的困难! 那必须要是怎样深刻的思念,才能穿越黑暗,被送入这个遭到诅咒的空间? 就在他嘲笑自己的时候,又是一声呼唤传来。 这会虽然细微却听得真真切切! 有人在呼唤他! 梅红岁开始仔细的倾听,良久,他终于再次捕捉到了那声极细微的,近于无声的,呼唤他名字的呢喃! 就在这一瞬间,梅红岁破除了阵法,直回到自己的躯壳! 当意识回到躯体时,他不禁有些微的眩晕感,等自己适应了肉体的感觉之后,梅红岁漫漫的睁开眼,看到朱佑伦那清瘦的身影正横亘在自己的床前。 朱佑伦纤瘦的修长手掌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就算是在累极合眼的此刻,也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是他--就是这个被自己下了毒,将死的男人唤回了自己,把他从所恐怖的黑暗中解救了出来。 微微的侧过头,梅红岁看着枕边朱佑伦酣睡的容颜。 他睡得极沉,看得出来是累坏了,此刻,他清俊容颜上一双长长的睫毛不不易察觉的轻轻抖动,而从他嘴唇内流出的,是他的名字。 看着笼罩在朱佑伦清俊脸上浓重的疲倦,听着他断续吞吐着自己的名字,梅红岁二十四年来一直冷硬如铁石的心,在瞬间有了温柔的平和。 轻轻的,不自觉的微笑,梅红岁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碰触他,却在手指即将接触上人体肌肤的瞬间收回。 --不行! "不可以爱上他......"梅红岁这么告诫着自己。 他没有这个权力。 事情已经快要脱离自己的掌握了......必须要有个了断才行。 再度看了朱佑伦一眼,他疲惫的合上眼,任袭来的睡神带走自己的神智。 不过......一切都等他醒来之后再说吧...... 不知怎的,一向惧怕睡眠和随睡眠而来的噩梦的他,竟第一次如此安稳、迅速的睡去。 大概,是朱佑伦一直握住他手的手,没有松开的缘故吧...... 他的手--好温暖...... ################################################## 梅红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静静的睁开眼,首先入眼的,是一室清冷,仿佛冻结了一般的清幽月光。 半晌,他才转头,看向床沿上一直握着他的手,现在还兀自沉睡的朱佑伦。 他陪了自己多久?一天?两天?或是更久? 凝视着月光下,朱佑伦明显清减了不少的俊秀容颜,梅红岁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纤细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左胸。 掌下的搏动,有些微的疼。 绝色妖媚的脸上浮起一层月芒一般的淡雅愁色,他轻轻的从朱佑伦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本就睡得不实的朱佑伦,他一边揉这眼,一边抬头,漂亮清澈的眼睛里有一丝迷惑,随即,他欢喜的瞪大了眼,"梅,你醒过来了!" 梅红岁自顾自的坐起,对他轻浅的微笑,摘下了束发的丝带。 立刻,他一头流泉一般的发倾泄而下,散落在绝艳的脸庞、白皙的颈项、细致的锁骨、纤柔的肌肤上,让他看起来又柔弱又妖媚且孤傲。 这样的梅红岁,犹如一株在雪中遗世孤立,却又暗香浮动,诱人采摘的绝艳红梅。 "我睡了多久?"他问。 朱佑伦起身,生怕亵渎他一般的垂下了眼,从梅红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不断抖动的长睫。"四天......" 无言,梅红岁轻轻解开胸衣的束带,纯白丝衫,艳红抹胸轻悠的飘落于月光之上,如一朵白的云,静静的拥住一缕残照的霞。 梅红岁的身体,纤细而白皙,如同用月光、白云、月光共同铸就的美丽。而一头披垂在这个绝美躯体上,肆意蜿蜒的乌黑长发,则恍如如爱恋这玉一般的躯体似的,若即若离的攀附,更添一抹艳姿绝色。 他慵懒的微笑着,伸长雪嫩的双臂,轻轻环上朱佑伦的颈项,吐气如兰,媚之入骨,绝色的脸上尽是淫荡的妖糜。 梅红岁轻轻的,以足以消磨掉世上所有男人心智的软语呢哝"你想抱我,对吧?" 他抬起朱佑伦的头,轻轻的,在他的长睫上印下一吻。 "那么,就抱吧......" 他静静的伏在朱佑伦的胸口,听着胸膛下生命的跳动,等待着男人的动作。 朱佑伦的手指在他背上游移,他知道,朱佑伦正在描绘他背上的刺青。 他背上的升梅图,除非是情欲高涨或是杀意高昂时,才会随情绪的波动而出现,但通常,无论是那种情况下,看到他背上刺青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他杀了灭口。 而唯一的特例就是朱佑伦了。 微微抬起头,他看着朱佑伦清瘦的脸庞,无声的祈求。 在他如同星子一般的深悠黑眸中,梅红岁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而朱佑伦轻轻的笑了。 "抱歉......不行......" "你不想要我?" "......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妻子......" 坐直了身体,梅红岁象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你说你不能背叛妻子,却要背叛自己的欲望?" "......"朱佑伦闭上了眼睛;他爱梅红岁,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自己柔弱的妻子伤心。 他无法给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任何的爱,那么,不让她伤心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看着对面的男人,梅红岁忽然无缘无故的笑了起来。 艳极。 起身,如水发丝轻轻披散拖曳他一身,梅红岁艳媚轻笑。 "不要就不要嘛~~~~~~~~~~我为你解毒可好?" "......"朱佑伦不语,一双微微睁开的星一般的眼里尚留有一痕无法压抑的情欲的湿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他看着梅红岁。 纤细修长的手指爱抚一般的滑过自己的颈项,最后,落到了左胸。梅红岁抓起朱佑伦的手,交叠其上。 "......用刀子把这里刺穿了......见着我的心......取其中鲜血饮下......就是解药了......"他一直轻笑着,如画眉目间有一缕天真一般的清艳。 "不。"朱佑伦静静的抽回了手。 "我不会死的。"梅红岁妩媚的一笑"这身体是受了住诅咒的......不老不死......"侧头,他在自己皓腕上一咬,在鲜红的液体流下的同时,伤口奇迹一般的消失了。 "看......没事的......"梅红岁安慰一般的笑着。 "怎么破解?"不老不死?这是何等残酷的做法啊?! 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衷心爱恋的人,朱佑伦问。 梅红岁一楞,为他这种不关心自己,只关心他的做法失笑"施咒的人曾经告诉过我解咒的方法,不过我忘了......"那么残酷的解咒的方法。记着做甚? 如果非要以如此残酷的方法解咒,那他宁愿自己就这样保持现状。 他看了一眼朱佑伦,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为什么不要解药?" 微笑着,朱佑伦轻轻抚上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呢喃出一声轻吟。 "就算是为了救我一条性命,我也不愿见你流一滴的血。" 梅红岁有些许的动容,重又依偎回他的怀抱,轻轻的,带些宠溺的揉乱了他一头夜色般的发。 "傻孩子......"‘他如此抱怨。 我啊......多少有些嫉妒你的妻子呢...... 这句,确是没出口的话。 --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那一抹整整站了一夜的纤细身影。 梅红岁走了,因为他的主人沐红池派给他新的任务。 "我会回来的。"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梅红岁就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岐王府。 而朱佑伦没有加以任何的挽留。 因为他清楚自己根本留不住那株梅花。 --谁也留不住-- 在梅红岁走后的当天下午,无光把徐笙叫到了药庐。 "您找我?"即使是面对着灭门的仇人,徐笙也保持着身为一名王妃该有的,最为标准的礼仪。 她垂着头,秀美的脸上是一贯的温雅。 递给他一个半透明的玉瓶,隐约可见里面的鲜红液体在轻轻的摇曳,无光对她微笑:"这是取梅君心头血炼制而成的解药,你拿去给王爷喝了,记住,不要叫他知道。" 点点头,将这瓶可以救自己丈夫一命的玉瓶珍而重之的收入袖中,福了一福,徐笙离去。 望着她娉婷的身影,无光忽然笑了,如月光的清雅中,竟带了几分诡异。 离开药庐。没有到丈夫的房间,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的关好门窗,徐笙自袖中取出玉瓶,在阳光下仔细的端详。看着瓶中鲜艳的红色液体,徐笙漫漫的扯出了一个轻浅的微笑。 她微笑着,轻轻的、轻轻的。一根一根的,极慢的,送开了手指。 在下一个瞬间,她听到了玉碎琳琅的脆响。 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徐笙唤来了侍女。 "我打破了玫瑰清露,收拾一下。" 以一种诡异的冷漠,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世上唯一可以拯救她丈夫的那一滩鲜血。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梅红岁接到朱佑伦的死讯,是在一个飘雪的午后。 一个温暖的,柔和的,雪一落地就化为一连串水丝痕迹的冬日午后。 那日,岐王府正在为自己逝去的主人筹办着豪华的丧礼。 倚在栏杆上,梅红岁静静的转动着手中的碧玉杯,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震动,是一片全然的无波,在银梅楼上,他静静的眺望着远处沉浸在一片纯白色哀伤的府邸。 作为转达噩耗的使者,无光一双银灰的如月眼眸看着漠无表情的梅红岁。 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淡笑着,梅红岁朝他点点头。 "我知道。" "三天前我就知道了。" 他以少有的平和看着无光,一笑,往昔尽在眉宇间的狂气如今就如同落在地上的雪,消融于无形。 三天前,是朱佑伦身亡的日子。 而那时的梅红岁还在京城。 梅红岁微微垂下了长睫,掩去了一抹哀然的神色。 "升梅图消失了。"他淡淡的解释;他背上的刺青关系着诅咒,一旦消失,就代表着诅咒的消失。 顿了一下,梅红岁依旧垂着长睫,无意识的玩弄着指尖的杯子,他忽然一笑,凄艳。 "想知道吗?沐红池的诅咒是怎样解开的?很简单。" "......"无光无言。 "......只有当爱我的人......因我而死时......才会破解......" "所以,我了解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孩子爱我......真正的爱我。" --虽然--他现在才知道。 微笑着,他将杯中鲜红一如鲜血的烈酒一饮而尽。 "......最后......无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故意把解药交给徐笙的?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依旧不言,无光只是微笑着看向他。 如月清悠的笑容中却是彻骨的冷寒。 他终于开口了。 "......徐家的最后一个血脉之于我......是必须铲除的。"任何能威胁到他所爱的帝王的事物,就算是萌芽,也必须要扼杀--就算是牺牲掉所爱之人的骨肉。"徐家的血脉不能留一丝在这世界上。" 更何况......还可以拉上一个朱佑伦--一个可以和他的皇帝争夺皇位的男人。。 似乎非常满意这个答案,梅红岁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你爱朱佑伦吗?" "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 "......不过,他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想要剖开心脏也要救的人......" 这回,是无光默默的点头。 梅红岁笑看天边丝缕菲薄的云层。 "......好美......" 他说。 经过了盛大的法事和仪式,岐王朱佑伦被葬在了皇家的墓园。 每夜,身为岐王的王妃,徐笙都会来祭扫丈夫的坟墓,极细心,极温柔。 这夜,未带使女侍从,她一个人到了墓前。 墓前,一个人正在种植一株梅花。 梅是红梅,人是绝色。 梅红岁。 "你在做什么?"她问。 "种梅花。"他答,将种好的梅株小心翼翼的扶好。 起身,梅红岁看向向他走来的雍容美丽女子--那个爱他的人唯一名正言顺的伴侣;唯一可以正大光明思念他的他的妻子。 轻轻笑了一下,带些虚幻的味道,梅红岁开口。 "可以附他的葬的,只有你......至于我......只能附上一株梅花了......" 梅红岁看了一眼不语的徐笙,垂下了长睫,淡淡的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笙无言,静静抬起头看月,承接那一缕由空中射下的银芒,素净的面容上笼了一层冰请玉洁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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