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你的新居后面的人工湖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是昨天傍晚和你一起在快餐店里吃饭的B大学生许小果,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谁?!”那个警察的话象是晴天霹雳,“男尸?他、他、他……死了? “跟我们到局里说吧。”耳边传来冷冷的话语。 被烟熏得发黄的审讯室,三个戴大盖帽的*,我陌生的环境。 说实话,直到他们审问我一开始的一个小时,我都还没有意识到我卷入了一桩杀人案里,我也根本不相信许小果已经死了。据描述是被人在天黑时分用重物——凶器已经找到——在我和黄文英结婚用的新居里搁置的网球拍——击中后脑,跌落水中窒息而死。据说死者当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可是他不会游泳,所以很快就淹死了。当天晚上尸体就被几个喝了酒在湖边胡闹的青少年发现,报了警。 我被关押了近一个星期,我逐渐意识到这荒唐的情况越来越不利于我,一方面我们国家的司法部门工作效率之高调查之详细令人信服,另一方面的确有充足翔实的证据和前因后果来说明许小果的死和我有推不脱的关系。 经过长期的审讯,我了解到警方的推理。 许小果他们调查过了,他虽然是大学生,但因为贪图享受所以长期流连与酒吧夜总会和一些色情场所,不但搞流氓犯罪活动,而且为了金钱为男人提供性服务;这个人证物证都有。而我也和死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我在上大学其间就和他有着超乎寻常同学关系的友谊,而我在毕业后也到那些场所找过他;证人陈四还说我因为和他争夺许小果还打过他,我和许小果曾经在银狼歌舞厅正门处发生过激烈争吵。很明显,我和许小果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再说清楚一些,就是我和他有着同性恋或出于感情或出于买卖的关系。 而我因为要结婚,考虑到自己的社会地位等多方面问题。想要摆脱许小果的纠缠,可能受到他的勒索和要挟,处于为自身考虑,狠下杀手。以上是警方从我的母校,我的单位那里综合很多人对我和许小果平时的生活作风和所做所为得出的我的作案动机。 然而最关键的是,我回答不出在案发当晚我的行踪。有人看见我和死者一起吃饭又一起走出餐厅,接下来我去了那里成为疑点。起初我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不想向警方供认出我同性恋的事实,更不想说出我和骆海庭在一起的那一夜;始终支支呜呜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我以为我的父亲能帮上我,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可是没想到我爸爸知道了我的事情之后一气之下竟然心脏病发作昏迷近了医院。越来越多的证据表先出我就是杀死许小果的凶手,我陷入了空前的孤立。其实刑事犯罪所受到的压迫我还能忍受,最让我如芒在背的是那些审讯人员代着好奇而又鄙视的表情盘问我的私生活。好象我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把原本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终于原形毕露的恶心的变态,表面上衣冠楚楚,实际上在名牌大学和高干子弟的外衣下包藏着一各玩弄青少年流氓无耻的灵魂。 这些也还能忍受。 最不能忍受的是,我明白到许小果死了。我的弟弟死了。 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在我马上要带他回家,去见亲爸爸,迈向自己崭新的,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生活的第一天,死了。他掉进了冷冷的水里,被掠夺了生命。 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想笑。把脑袋撞到墙上,大笑。 我哭不出来了,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哭是没有用的。 也不是一点想哭的冲动也没有,每次审讯员刨根问底地想再多了解一些我和许小果之间的关系时,我压在心底的愤怒就刺激我的眼泪,我几乎就说出来:“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没有!他是我的亲弟弟!” 可是我还是没有说。我只要一说,那么我在病榻上的爸爸就会知道。那个可怜的,为了钱出卖一切,最后又被人打死在湖水中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盼望我的弟弟,等待我的弟弟,最后的结果如果是这样血腥而黑暗,那么他一定承受不了。而且人已经死了,不能复活,我讲出来只能加深我们家的家庭悲剧,于事无补,我又何必再让白发人为黑发人断肠,徒留遗憾? 我就在这一重重从精神到肉体的折磨中等待命运的裁决。那一天凯歌不知怎么打通关节,到拘留所来看我,他一见面就问我:“你对我说实话,只要你说实话,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能把你弄出来。” “怎么连你都不信我吗?”我几周没见他发现他老了好几岁。 “好!那你还有什么惦记的事,我在外面帮你办。” 我激动起来,我气喘呼呼地对他说:“只有一件事,就是那天我们在你的歌舞厅外我对你说的话,只有你知道,我求你了,就算我被毙了,我在那边也记得你的恩情。”我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他,他明白地我是指我不要他说出来许小果是我亲弟弟的事情。他咬咬牙,痛苦而又困惑地点头。问:“还有吗?” “再没什么了,如果你能见到我黄文英,麻烦你替我对她说声我对不起她。” 凯歌叹了口气,审视了我一会儿,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们见上一面。”他也知道我这次凶多吉少,恐怕他能做的也就是帮我缓解一下压力。他什么都没再说就走了,几天后我竟然又被人安排和我的弟弟见面。我正惊讶我那里来的弟弟,却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里面竟然是面涩苍白的骆海庭。我不知道凯歌花了多少钱,拉了多少关系才能让我们见一面,他的一番情义,真让我热血翻涌,泪珠几乎掉了下来。 骆海庭在桌子那一面,静静地望着我;看起来很绝望。我的心象被刀绞一样,我只想扑到他身前,抱着他哭。可是此时此刻我理智与镇静占了上风,我知道决定我们俩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我强忍着泪水无奈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这种人你还来看我,不值得。”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杀人。”他坚定地说。 “是啊,可是我已经玩够他了,腻了,所以才换你。”我轻描淡写。骆海庭没太听懂,愣了一下,我补充:“一般来说,我只玩几个月的,可是那小子不识相,总烦我,真他妈让我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啊?”骆海庭都要哭了,他颤抖着,攥紧了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无意识地抓着。 “算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都实说了吧。我其实早就好玩这个,在你之前还有很多人,许小果就是我在学校里吊上的,你想想,要不我干嘛对他那么好?我瞒你瞒得也挺辛苦的,对不起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情纸里包不住火,早晚有暴露的一天,我其实也没打算和你玩太久。你别当真。”我抱歉地对他笑笑。 他伸出手指着我,慢慢地说:“你……你胡说……” “嗨,”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小子也真是的,这种事那有人当真的啊?不都是玩一阵子不开心就散吗?象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这样不行,将来到社会上要吃亏的。好了,你也不用委屈,我的公寓里还有两千块钱,你拿去花吧,再多我也没有了……” 他呆在那里,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忽然很平静地问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嫌钱少啊?你别不要脸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来难为我。”我吐出最后一句话,精神马上就要崩溃。骆海庭麻木地望着我,转身对保安说了什么。保安开了门,他跟了出去,在门关上之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中,竟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身旁的警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回过头低声说:“你真是个人渣,枪毙你都脏了枪子儿。”我扶着墙,坦然自若。 你听见过心碎的声音吗? 那是高处垂直掉落的玻璃器皿,摔在冰冷光滑的水泥地面上。 清脆。悦耳。 一瞬间。一刹那。 我听见了,当我走在回囚室的长廊里时。见证是我拉长的影子,单薄,稀疏。 你听过心碎的声音吗? 听见过 心碎的声音吗…… 第二十三章 我对全部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签了字,画了压。 让所有处理和关心这件案子的人大跌眼镜。 在长达两个月的关押与审讯之后,我已经放弃了任何出去的幻想。我想等待我的是死刑,作为结尾这对我并不长的一生来说虽然很突如其来,难以置信;但并不是最为可怕的结局。囚禁的一个好处就是能让你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和心情去思考很多你以前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思考的事情,我在这一段时间里虽然没能参透生死,大彻大悟。但至少有权衡利弊,略有心得。思考结果如下:第一:就算我讲出全部事实,勉强出去,但我的名誉和我爸爸的名誉已经全都毁了。不管有没有事实根据,我和男人乱搞的流氓新闻已经家喻户晓。我不可能再拥有过去的辉煌外衣,一辈子都要活在舆论放的屁里。 第二;我告诉我爸爸和司法机关,许小果是我亲弟弟,那么意味着我爸爸要承受丧子之痛,我被枪毙了,固然也是丧子之痛,但我爸爸不会知道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在生前所承受的种种痛楚,例如作鸭子。许小果的死是失足青年被社会淘汰,我的死是腐败分子被无产阶级专政,性质不同。前者是人民内部矛盾,后者是社会主义对敌斗争。我爸能明白。 第三;我不想用我的秘密来换取生命和自由,我要把这个秘密从这个世界带走,我不想在我的下半生里都作同一个梦。那就是见到我的妈妈在医院里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你把弟弟领到那里去了?”我的存在毁灭了我的母亲——我是这样认为的——没有我的出现和存在,也许爸爸妈妈和他们的孩子现在正过着幸福的生活。我的良心会得到安息,因为人死了就不会做梦了,我用我的生命偿还了我爸爸妈妈和弟弟应有的幸福。 第四;我出去之后搞不好还是要面对婚姻的。我不知道黄文英是否还会接受我,但我知道我的家庭一定不会接受骆海庭。我已经让我爸愁得头发都白了,怎么能再让他接受一些他不可能接受的事呢?我很爱骆海庭,他也很爱我,但这不见得说我们会平平安安共渡一生。他很有才华,将来在事业上一定会有一番造就,而且他的家庭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也要面对婚姻。人生的内容不只包括爱与性,我想他将来会懂,与其将来生离不如现在死别,长痛不如短痛。 第五;…… 总之我定决心要保守秘密,就这么一死了之。我说的轻松,实际上我也害怕,我不敢保证我上刑场那一天不尿裤子。但每当我想交代一切的时候,我就会重新分析上面的那几点,想一想我就会镇定,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而正当我努力地去做一名思想家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李良,你可以回家了,因为你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你可以回到家里等侯传训了。外面有人接你。” 当我瞠目结舌地带着一脸迷惘和胡子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那大道对面的人无疑就是凯歌。我在刺眼的阳光下挪动着脚步,梦游一样来到他的车前,竟然笑了,我问他: “怎么回事啊?” “你个死劳改犯还装什么?上车!”凯歌带着嘲笑一脚把我踢进了车,我很虚弱,禁不起他的力量。我一下子就趴在后车里,接着就听他关了门。我知道他的一脸严肃都是伪装,他不想让我看出来他关心我。他不停地在观后镜里斜眼瞄我,他比前一阵子又黑了,也瘦了。 “谢谢你的小情人吧,你的命是他要回来的。”凯歌告诉我。 “黄文英?她那来那么多能量,我爸都救不了我。你别说笑了。”我很累,说话都没力气。 “哼!你倒是真应该谢谢你老婆啊!”凯歌僵硬地笑着。 “她人呢?”我问。 “在*局,她投案自首了。那娘们真狠,真有手段,你弟弟就是她一手塞到湖里去的,可是她只说是误杀,*局还在查。”凯歌说的漫不经心。 “哦……啊?!”我差点没从车里蹦出去,脑袋一下子撞在车蓬上,生疼生疼的。我都喊叫起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文英?” 凯歌刹了车,回头很轻蔑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问问你自己啊!你自己做的好事……” “我做什么了?”我瞪大了眼睛,绝望地叫道。 “你老婆一直怀疑你在外面胡搞,那天她不知道怎么看见你和Daniel出去了,就以为他是你的情人呗,你老婆原本想和他谈判一番,给他几个钱让他别再纠缠你,没想道两个人没谈拢,你老婆就一狠心把他推到湖里去了。” “造谣,完全是造谣!这是谁编出来的?这事和文英没关系,一定是又有人想陷害她!妈的,那个王八蛋搞了我还不算完,还要整我老婆!”我握紧了拳头,愤怒添满了胸膛,世界在我眼里已经化为一滩血红。 凯歌知道我会又这种反映,他平淡地说:“总之你没有事情了,你有案发当晚不在场的证据,那个姓骆的小子被你气走之后缠着我问了好几次你和Daniel倒底有什么关系,差一点儿教我的保安给揍了,可是他死缠着我,后来我没办法,就对他说了实话。他到*局去说那天你们晚上你们倆在一起,在一旅店里过夜,他把那个旅店的老板都请去做证,这下可热闹了,*局和你们学校盘问了他几天几宿你们俩之间的关系。那小子交代得十分彻底,而且的确能证明那天夜里你的确是和他在旅店,你这才被放出来,哼,你给你的小情人磕头下跪去吧,没有他可能你现在已经吃了枪子儿了。” 又是当头一棒,我觉得无地自容。 骆海庭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在马路上见了交通警察都会说话压低声音,现在要他跑到*局里面对那么多穿制服的人说他在一个旅馆里和一个男人在做爱,而且彻夜疯狂;还要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对他的老师、领导,或许还包括父母…… “你是不是在想你们倆的事现在有没有人知道啊?你猜对了!那个姓骆的小子和你都是你们学校里的新闻焦点呢,他据说已经退学了,学校倒没怎么的,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啊,他不象我一混社会的痞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怕人说。他是大学生,和你都文化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在学校呆不下去了,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姓李的,你真行,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就让你这么毁了,听说他明年就能保送到美国去进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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