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声没一会儿就停了,我保持原来的姿势在寒风里又立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理会我。开玩笑,这样下去还行?要那女子比我先恢复我这被她看上皮肤和眼睛的人不就死得很惨了吗?"喂,喂,大侠,你先别走啊!"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响,空荡荡的象傻子。狠,够狠,天下高手都使滥借刀杀人一招,他的段数和师父有得拼,幸亏我在师父那儿百炼成钢:"大侠,你不要抛下我走啊,否则我变鬼也不会忘了你!--我记得你的,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那味道是--" 我说不出话了,那张无声无息出现在我面前的小脸,雪光映衬下,苍白,清冷,恍若精灵。纵使见惯了美人,我亦为之一失神。"你就不信......我会杀你?"他静静地吐气,开声,声音有如水晶与黄金演奏出的乐曲,悦耳动听。幸好我见多了美人,适应力极强,顶多也就在惊讶原来世间还有能与师父一决高下的美人时楞了一楞,不至于痴呆到连话都回不全:"你会,"我眼巴巴瞅着他,"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会设法报答你的。" 好象说错话了,我清清楚楚地从他眼里接收到鄙夷。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慢地举起了手掌。 月光下,莹白如玉,纤巧优美。 我急出了一头冷汗:"我一辈子做你的厨子怎么样?保证你再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厨子了!" 他眼中有讥诮,脸色却依旧冷漠:"凭你?" "你不妨试试看!拜托,只要给我一次机会,拜托......"我睁大眼睛,尽量以最无辜的眼神诚恳地直视他。三师兄说的,当你遇上猛兽时不要避开它的眼睛,越要大胆面对才越有胜算。一旦回避对方眼神,真话听起来也象假话--反过来道理一样。而大师兄说,我这个表情最能让师父丧失抵抗力,眼前的美人与师父似乎同一型,大概可以套用一下吧。 "不需要。"这个残酷的回答令我倒抽一口冷气,继续为自己的生存权而努力:"试试看嘛,如果你真的试了就会承认我在厨艺方面的实力--" "没有如果。" 可恶,我已经如此退让你居然步步紧逼、断人后路?心一横我豁出去了,登时豪气干云:"那我们不妨打个赌:如果真的有如果,如果你输了--" "我不会输。" "你真的这么肯定?"我吊起眼睛斜睨他,"要赌吗?" 师父说过我吊起眼睛看人的表情是最坏的一个毛病,可是现在好象是这个毛病救了我。真如四师兄所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又不是女人。不想那么多了,我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我跟他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菜得有基本的物质条件,总不能让我自己煮自己吧?因为这样,我跟他走了。考虑到大家都是男人,放那个英雄少年呆着万一他重遭女子毒手我们的麻烦就白惹了,苦也白吃了,不如把他也救了吧,将他的命和我押的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正一条和两条相差不是很大的啦。 少年也了解自己的处境,知道我如失手他亦讨不了好,但总比落在那女子手上强,所以总的来说对我这提议押上他小命的人反千恩万谢得紧。我心道,谢就不用了,只要呆会儿如果我实在遇上高人做不出能让美人芳心暗可的饭菜最好他能替我挡上一挡,再不行两人黄泉路上也有个伴,说说笑笑的比较不寂寞。 其实我还有个更远大的想法,假如这次能活下来--我是说假如,那么我希望这位少年为我的《大用江湖笔记》签个名,证明美人必要英雄救,英雄必定出少年,不是少年无以成英雄,不是英雄美人宁死不屈此言不虚。 4 一路上我不费多大力气便打听清楚那位少年侠士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武当派紫阳真人之爱徒君子剑伍由冰。我俩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兼之在姓上同音相怜,在途中迅速地交换了生辰八字,并私下里约好拣个良辰吉日正正式式结为八拜之交。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估量着他比我大可能我吃点亏,不过倘若今天这劫逃不过......好兄弟就该同生死、共患难,这才体现人间自有真情在,病树前头万木春! 跟着美人我们到了一间客栈,就一间客栈,称手的工具一件都没有。我嘟嘟囔囔地借了那儿的厨房,燃火,烧水,搜罗搜罗。三更夜半剩下的现只有一大堆菜叶、菜梗,还全是不新鲜的。 不过,我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极有自信,没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非猛虎不足以显武松之威,非蛟龙不足以呈周处之强。我捋袖,拔刀,一时间剁得案板价天响,客栈里吵吵嚷嚷地不知骂些什么。 师父总说我做的饭接近某人味道,一而再再而三鼓励我再攀新高,向那个某人看齐。我不知道那个某人是谁,闲暇之余心下不免暗自掂量:假如那个某人某天无法起身为自己弄吃的,不知会不会生生饿死亦或被他人所调弄的难以下咽的饭菜噎死? 不晓得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幸好,美人的胃口没有眼光那么挑,这点他不如师父。 当然我与美人之间的赌约绝不能是我赢,顶多平手,否则要美人拉下脸承认自己输,可以,在我死之后他也许会。权衡利弊,我在美人吃得有滋有味的时候以十二分的低姿态认输,恳请美人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原谅则个,莫怪我冒犯之罪。 反正我已经抓住了他的胃,不怕他真的一生气将我捏死。 而六师兄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与娘亲"、"输阵不输人"、"士可杀不可辱"那全是屁话,嗟来之食为什么不能吃?说这话的人如果死到临头比谁都跑得快,那叫伪君子;如果昂首挺胸死了于人无益于己有害,白天死叫白死,晚上死叫黑死,总而言之不得好死。 此言深得我心,理当身体力行。 就这样,我在初入江湖的第一天,为自己混了个跟班的位置。 当上跟班后我毕恭毕敬地恳请主人彰示名讳以后也好称呼,换来美人冷眸一瞪:"滚下去,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我下意识地摸摸下巴,手感正常,应该没有老母猪变鸦--呸呸呸,错了,做惯菜了,这个比喻用在自个儿身上可不要得!可能那是一个指代吧,美人今天不需要再看到我站在他面前持续提醒他失败。 我识趣地告退。暗地下了个决定:不管他承不承认,以后我就叫他相思好了。否则老这么美人美人的,万一以后遇上了更多的美人乍办?总不能美人第一美人第二美人第三吧?相思,相思,相思苦,苦相思,欲寄相思千点泪,一寸相思一寸灰--照他给我受的苦,咳,惨甚相思。 果不其然,就在我离开之前他逼我服下一颗苦津津的药丸--我能理解,任由一个不信任的人在身边打理自己的饮食起居,不先设下掣肘之策难免会有后顾之忧,到祸起萧墙时则悔之晚矣。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冷静地问清楚药效隔七天发一次后,镇定地行礼,告退,离开,不忘带上门。 感觉到他惊异的目光长久地投注到我的背影上,真让我有扳回一城的成就感。难得吴大用初出江湖树立了这么帅的形象--哎呀,我还没取绰号呢! 算了,那个流芳百世的名号,没事干时再慢慢想吧。 我和由冰住一间,回去时发现他还没睡,房里亮着灯,桌子上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这位要擦澡啊?大冷天的,我又累得够呛,不跟他学了。打声招呼后我躺倒双眼一闭直奔捷径会周公,却被由冰生拉硬拽地扯:"大用醒醒!先别睡,快醒醒!" "干......嘛?"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强撑开眼,狠狠瞪他,瞪他,再瞪他--不出三眼眼皮耷拉上,不行了,人死不过头点地,要让我想睡不得睡想吃不给吃杀了我比较痛快!睡觉皇帝大,谁甩你?先睡再说!听到低低一声叹,然后一个软软的、温热的、粗糙的物事在我脸上蹭啊蹭,蹭啊蹭,蹭得我痒痒的,酥酥的,却又怪舒服的,好象被旺财的大舌头舔一样......旺财?!我一个机灵瞌睡虫全跑,手腕一翻握住那还在我脸上打圈圈的家伙:"你敢--" 我讶然--我握住的,是一只拿毛巾的手。 由冰抱歉地笑着,这么近距离地看,让我想起阳光灿烂的日子:"对不起大用,打扰到了你......我想,大用你可能还是先洗把脸上了药再睡比较好......" 洗脸?上药?我? 我一把抢过镜子--妈呀,这是我吗?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那是拜师父所赐;周边青一块肿一块,许是从树上摔下时撞伤的--这张脸,不能看啊!我的潘安颜宋玉貌,我回眸一笑众生倒的风采,我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哇,我不要活了啦!...... 我哭。 哭着哭着,想到那位青衣女子对我的皮肤与眼睛大加赞赏--本公子落至如此面目全非之境竟然对异性还具有如许大的魅力,不由暗赞那女子慧眼识珠玉,在评点帅哥方面能不受皮相所困,超脱现象看本质,可圈可点,可圈可点。 另一方面也说明,吴大用我纵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亦天生丽质难自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于是我破啼为笑。 由冰就这么楞楞地看着我又哭又笑,直到东方将晓。 5 熬夜通霄的结果,自然是眼眶多了两个黑圈。这下不须相思二话,我亦知晓藏拙。 头巾,面巾,围巾,把脸面遮个严严实实。揽镜自照,自我感觉甚好。师父说了,江湖上奇人不可胜数,多神龙露首不露尾之辈。现下我首尾俱不露,莫测高深,岂非更是高中之高,怪中之怪,奇中之奇? 出名须乘早--适当地保持一定神秘感,亦是闯荡江湖速成之诀窍。 只有一点令我烦恼。 相思似乎有意南下,而我这装束呆北方正应景,若处南国想来兴许与当地民风相异。 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再怎么说我的性命捏在他手中,犯不着为这不着原则的事断送大好未来。 何况,照师兄们的说法,江湖,指的便是大江南北。现我们身处大江北,一路南下,倒也符合我游历江湖的初衷。 再说了,大人与小人,在为人处世上自有其截然不同的分水岭。狗咬了人一口不等于人要反咬蛇一口,他小肚鸡肠我大人大量岂同他一般见识?人间万事,一笑便了。 所以我心情好,笑嘻嘻地跑前跑后张罗--砧板不用扛,菜刀最好多备两把,用得称心,吃得舒心。 我的热情引来相思不动声色地侧目,我敢打赌,他一定在后悔选择了南下一径,反复推敲论证是否于不自觉时落入了我的圈套中。 当然我心情更好。 而由冰的决定无异于锦上添花,把我由微笑服务提升到成天价大笑的幸福层次。 由冰说,反正他师门目前也没有什么重要任务着他去办,而贾公子(我诌的。由冰乃谦谦君子,虽说我告知了他管我们的"救命恩公"叫相思无妨,由冰却说对恩人直呼名讳有失礼仪,我只好告诉他我们恩公尊姓为贾,客气的话唤声"贾公子",熟络的话叫声"贾兄"即可。听着"贾公子"、"贾公子"满天飞,我心里那个爽啊--奇的是相思不反驳。后来我想通了,反正相思本不欲以真姓名示人,真亦或假,于他而言,关碍不大,只要不称朱道牛,想来他都会认的。)虽是我俩的救命恩人,却对我下了那种毒药,令他这做大哥的好生放心不下。故而他打算一直陪着我,一路上好有个照应,他也好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增进修行。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们三人走在大道上,一路上都充当着围观的对象、热闹的焦点。 难怪嘛,我们三人,一个俊,一个俏,一个虽目前仍处于雾里看花不得真切的状态,但就凭那通身气质,亦绝非池中物!谁能那么好命天天看到三位气度非凡、神采各异、不分轩轾、各擅胜场的帅哥?没有。因此我们途经之处引发骚动简直是天经地义,理固宜然。 我一路走,一路想,古有风尘三侠流世间,现在我们这样,算不算新风尘三侠呢?要不要先在《大用江湖笔记》里记上新风尘三侠出道的时间、地点、经过以及三位大侠的第一手私人材料,以免日后成为江湖神话时遗漏掉若干重要细节,无法还历史本来面目,对史学家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低级错误。 比如说现在,我们就遇上了一个江湖中的传奇。 起因很简单,为了填饱肚子找饭吃。我甘愿不顾旅途劳累、不吝一展手脚为了大伙儿的福利宁可亏了我一人地亲自下厨操办了,相思却说他还要赶路,无意等我那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端得上桌的饭菜,于是大家齐齐下馆子。在我的执意坚持下,我们进了街上据说最大的酒楼。 相思爱清静,我们直上二楼,没料想二楼比一楼更嘈杂,人山人海。相思掉头要走,我眼尖,一眼瞄到人墙前留有空档的样儿,攥了相思楞往里挤--和着相思在一起有个好处,不管多拥挤的地方只要是他想从中过的,都会"篷篷篷篷"不翼而飞几个人,清出一条道让我们大摇大摆地走。果然,到了人前发现还挺空的,大约空出了半座酒楼的模样,我可不客气,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大马金刀先坐下了。 这小地方的人好奇怪呀,好象我们所在的那半边下面埋着雷火弹,除了我和相思坐得稳稳的,就只有临街的窗旁坐着一位白衣书生,三十大几的模样,品貌端正得紧,一副笑傲王孙、白衣公卿的神采,正一碗碗地朝口中倒酒,而他身旁大大小小垒了不下二十好几个酒坛子。我瞅过来瞅过去,偶尔也有这么两三四五下与他的目光对接。我对他的风采怪有好感的,报以一个真诚的微笑,他的眼里居然根本没有我,在我们这个位置停留一下,漫不经心地又移开,完全把我和我的微笑当做木桌木椅一般来看待--气愤!白长这副好皮囊!我恨恨地扭头,四下找店小二,想着该点些什么菜。由冰这才挤了进来,一见窗旁的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拍拍我的肩:"大用,我们走好不好?" "不好!"我正在气头上,好不容易进得来就是为了吃饭,没吃干嘛要走? "大用......"由冰又急又无奈,"听我一次好不好?这架势没哪店小二敢给你上菜,要吃饭我们到别处去算了,别误了贾公子的事......" 我把手放在由冰额头上,温度正常,就脸红了一点儿,那是急的。我莫名其妙地打量打量他:"这家不是酒楼吗,为什么没有店小二来上菜?我打听好了,这儿最有名的特色菜就是这家醉仙居的八仙醉,要走你走,反正吃不到八仙醉我就不走!" "咳大用你小声点!--"由冰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捂住我的嘴,先谨慎地往后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要打扰了君前辈的酒兴,那就是大麻烦了!" 6 朋友,你曾试过在月到天心、风来水面之际,身沐习习凉风,头枕幽幽芳草,涤心静虑、仰望苍穹吗?那时节,疏星明月,月虽只影,却朗照乾坤;星虽势弱,仍皎然当空。星月流光辉映,相携相依,那是何以感人的场面啊。 就象我。 我这人在三大长处之外,还有若干比较不大突出的优点,平常被三大长处的光芒所笼罩,凸现不出来,比如说不耻下问,虚心好学,尤当涉及到一些典故、传说时。由冰的话令我精神一振,我拉着他直叫他说说那位"君前辈"是怎么回事。由冰叹了一口气,声音仍旧低低:"这位君且去君前辈,平生最是嗜酒,若要说到他的为人,用句诗便可概括了。" 这个我会,这个我会:"生来不读半行诗,只把黄金卖酒醉?" 被瞪了?那位当我是椅子的君前辈用力地、充满威胁地瞪了过来,我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怕什么?说我狗仗人势也好说我狐假虎威也好,总之有相思在,打狗也要看主人面,我才不信相思能由着他欺负我而丢自己的脸,还有素日里维护我的由冰大哥在,不怕!继续以眼还眼--大不了还牙都行!由冰却唬得白了脸,又想捂我的口,被我一掌拍下,他唯有苦笑的份儿:"你不要把素有‘小李白'之誉的君前辈形容得那么粗俗可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那是何等的风骨,何等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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