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冰虎目炯炯,一脸憧憬之色。我瞄瞄窗口那位白眼狼,如此睚眦必报的人物,就他,也配得上"风骨"与"气魄"?算了,由冰真心为我好,我不忍心戳穿他的偶像身上那层皮,点点头,装作知了:"我明白了,原来那位君前辈文章写得好......" "大用你......这样对君前辈很失礼啦......"由冰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君前辈的醉剑在江湖上堪称一绝,酒喝得越多,剑法越发清灵飘逸,如羚羊挂角,月照空谷,后劲绵长,源源不绝。想当年君前辈一人一剑一壶酒,单挑长江三十六水寨八十七寨主,以一人之力大破长江水寇,造福一方百姓;而大漠三鹰纵横关外,犯下罪行累累,不可胜数,却因武艺高强一直逍遥法外。一日在岳阳楼巧遇君前辈临湖赏月,大漠三鹰上前挑衅,不出十招便弑羽而归,发誓君前辈健在一天绝不踏入关内一步--" 我发誓,我看到临窗的那位白眼狼有在笑,真的在笑,笑得我有够不爽,当头一盆冷水照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由冰泼下去:"既然罪行累累,既然胜得如此轻松,那干嘛不就地正法,还要放虎归山?" 脸色又难看了吧?我暗笑。有个主子真的很好,管吃管住管开销,总之生存权全管完,活得有保障,好!由冰显然没料到我问这个问题,楞了楞,方道:"那是......君前辈宅心仁厚,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亦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了,我们快走吧,君前辈潇洒不羁,卓尔不群,乃当世高人,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的酒兴了......大用你再不快走,"后面这两句是他贴着我耳朵说的,"要吃了苦头怎么办?" "潇洒不羁,卓尔不群,当世高人?"我翻来履去念两遍,想想,摇摇头,"不对啊。伍大哥,如果真的不想被人打扰,干嘛非要挑个人最多的地方?是酒坛子太多了扛不动还是有人在旁边看着当下酒菜比较有意思?" 登时由冰脸色全绿。 "你再说一个字,我让你今生一辈子再也不用用嘴巴说话。"这个声音......相思?怪了,没见他动嘴啊,怎么发出声音的?我很好奇,一心一意瞅着相思研究,连那白眼狼什么时候近身的都不知道,直到感觉到由冰急急起了身:"君前辈,在下武当伍由冰有礼了。适才怕打扰前辈雅兴故未能问安,尚请前辈见谅。" 白眼狼高高扬起下巴,点了点头,算卖由冰一个面子。上下打量我一阵,我坐着,不动,最后是白眼狼一揖手:"君某有幸得遇高人,不知高人能否赏脸过来与君某一叙?" 高人?哈哈,我就说嘛,我是高人、高人说!好好好,我当然一百个好,不过......相思刚刚的话我不敢当耳边风,所以我仍旧八风不动地继续坐。 由冰脸色更难看:"大用,君前辈在和你说话......" 我知道啊,我眼睛又没脱窗。 "大用,"由冰背对白眼狼,面对我,尽开嘴不出声,我猜了半天才猜到大概是"你去不去都要表个态"时,白眼狼又有动作了。他使劲一甩袖,刹时,我的注意力被他全部吸引住--是不鸣,不鸣啊! 不鸣,江湖传说中的三大奇酒之一。据说开坛之日人兽闻香俱醉,男女卧于野,千里无鸡鸣,故名"不鸣"。 具体情形是否如传说所言我不大清楚,我只记得有次我偷喝了一小口师父带回来的酒睡了整整五天。那个酒真叫美啊!后来我缠着师父外加用美食下饵,方套出那叫"不鸣"酒。 就现在这个味儿! 绝对不在那一大堆破坛子中,否则上楼时就会闻到。在他袖中?或许被贴身藏在什么地方,才会在行动稍大之际,逸出这一丝半点儿的味儿! 不鸣啊,世上只此一坛、让人抢破头的亲亲不鸣! 我要喝不鸣! 我拍案,起身,惊天地、泣鬼神地铿锵一喝:"好!" 随后,我发现自己被惊讶与同情的目光聚焦着。 7 "大用,"由冰用力把我拽到一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不是你要我去不去都要表个态的么?"奇怪了,这些所谓的江湖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小年纪这么健忘,看来今后我得悠着点儿,免得兄弟变脸忘掉朋友妻。 我不厌其烦,诲人不倦,"现在我在告诉他,他请的酒,我喝!" "可君前辈刚才不是邀你喝酒,而是要和你决斗!"由冰用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仰视着我,我着实楞了一下--有这回事?哦,对了,那白眼狼袖子挥挥后好象又义愤填膺地说了几句什么,我只顾着不鸣,根本没在意。决斗啊,伤脑筋,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打打杀杀的干活了,输了固然无所有,赢了亦无所得,还一身臭汗,顶难看的,看师兄们就知道了!然而我的不鸣,我的亲亲不鸣......我心一横,推开由冰,朝白眼狼拱拱手:"那就有请君先生(我才不要叫‘前辈'哩,坚决不承认他和师父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赐教了!" 相思眸子一亮,深深瞥我一眼。这位即便平日端着冷若冰霜当饭吃已是艳绝尘寰的主儿(不过只要把那张寒着紧绷绷的脸当冰娃娃,念着看得到吃不着的苦,倒也杀伤力不大),如今眼波流转,分外的灵动魅人,我听到身周一片倒抽冷气声,场子反倒静了。我打心底生起一丝儿难过:看到我遇上麻烦值得这么开心?就算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他,也不由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大吼:"店--小--二!" "客客客客客官,请请请请问有何吩咐?"我不禁长叹。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方才我们三人上楼之时店小二、老板浑当我们透明的,半个都不见。现下不过亮亮"高人"的身份,抖抖地冒出一拨,看来吃饭时"高人"的名不妨多用用。我大刺刺地坐下,微笑--可惜隔着面巾他们看不见,纯属浪费:"请给我和这两位各沏一......"那些花样翻新的茶谅这种小店也不会有,算了,不为难他们了,"......嗯,就各来三碗大碗茶吧。" 我在现场两双杀人目光的凌迟下,翘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等着小二哆哆索索地奉上大碗茶,端起,品一口--啧,小地方的茶,入口涩而浊,果然难喝。不过能让那两位高手急了眼又不得不在旁干等着的滋味,叫我心情大好,被小二溅茶到身上的过失也不去计较了。我浅浅一抿,继续做出一副品茶的样儿,心下暗笑:能把号称无欲无情的无心谷主人气得直跳脚的功力你当我是假的?瞧不起我?那就接招吧! 反正我赌定了这两位心怀鬼胎,互成制衡,目前谁都奈何我不得。 结果最先忍不住的是白眼狼。 "铮"一声,他拔剑在手,神情凝重地立了个起身势:"君某尽管不才,少侠(那么快就由‘高人'变‘少侠'了?我翻翻白眼,老祖宗关于言多必失的古语确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忒也看不起君某了罢!" "非也非也,"我笑着挥挥手,"君先生请稍安勿燥,坐下来喝杯茶,现在嘛......是停工待料时间,恐怕我们这场切磋要再等上一阵子......约摸再一刻钟就可以了,呵呵......" "停工......待料?" "按君先生的意思,我们就在这儿切磋切磋便了?"不给对方发言的机会,我继续抓住主动,咬住不放,"照伍兄(我才不叫伍大哥呢,省得给人一听就泄了自个儿的底。)的说法,上次君先生在岳阳楼大战大漠三鹰,真真好威风,好气概,当浮一大白!而四位神功盖世,想必那一场绝世之战亦精彩绝伦,在下听来心驰神往,恨不能早日一睹先生风采--尤其先生宅心仁厚,全力施为之际亦不忘手下留情以保全名楼岳阳,使吾辈至今仍能瞻仰古迹遗风,在下当真佩服得紧哪!" "少侠过誉了--"白眼狼脸色微微一变,好象他还不算笨,猜到了我接下去要说什么--老小子,迟了!我点个不停的头,斩钉截铁截断他的话,牢牢掌握发言权:"没有过誉,一点儿也没有,先生当得如此,当得当得的!......得蒙先生不吝赐教,在下真乃三生有幸,祖上积德。奈何在下乃一介莽夫,出手不知轻重。在此动手过招,恐刀剑无眼伤及无辜,亦祸连邻里......在下知先生悲天悯人,雅不欲为此,故而采用个折衷之术,以文比定输赢。若在下不幸输了,当自废武功,从此绝迹江湖,永不踏入关内半步--先生看可好?" 这样我就有理由重回无心谷了,呵呵,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亏。白眼狼却沉吟半晌,拈拈他那几根美须,缓缓摇了摇头:"少侠此番似乎自罚太过......" "不过不过!"说白了不就你怕我玩什么花样吗?"在下无礼,冒犯先生。既已应了先生决斗之约,刀剑一出,生死立判。照在下提出的比法,处罚仍嫌太轻,至少在下即便一败亦还能保住小命一条,或者--"我笑着,一字一顿,"君先生不见到在下当场血溅五步小命呜呼便无以平先生心头之大恨?" "少侠说笑了......" "这么说君先生同意文比了?君先生真不愧当世高人,高风亮节,胸襟广阔,虚怀若谷......"这是充分展现"小人"优势的时间,有时"小人"比"大侠"更好办事--痛!右肋被人狠狠一戳,那个方位只有相思会干这事儿!我猛地省起"高人"形象可能因言多而毁于一旦,白眼狼已豪爽地吐气开声:"好!" 好象......被怀疑了...... 8 "敢问少侠,文比怎生个比法?"白眼狼右手挽个剑花,潇潇洒洒地还剑入鞘,言笑晏晏、气度雍容,看得我两眼发直--大侠啊,有此风范者,方当得起"大侠"一名! 为什么你的外在和内里差这么多?否则叫我抛了相思跟你我举双手双脚愿意!一个冷冰冰,一个阴恻恻,跟谁差别都不大,只是现在结下了这么一个大梁子......死心吧,普天下就这么一坛子不鸣,以下人的身份绝对喝不到的。是男人的话,自己的宝贝,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君先生长于剑道,在下不才亦习了几年剑法。剑之一道,无外乎快、准、狠、稳,今日你我一战的文比,便在这四字上做文章。"由冰敬佩的眼神让我兴致更高,一眼瞥见小二送料到,含笑示意:"君先生,请。" 小二把两个托盘搁桌上,每个托盘上摆着个青花瓷碗,碗底垫一张绿油油的荷叶,上面放一只油光滑亮的水煮鸡。瓷碗旁挨着一小碗白酒和一小碗酱油。白眼狼显然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我乘机先下手为强,在示意在场观众计时的同时亮剑,挫腕便斩。 一时间,剑落惊风雨,锋出泣鬼神。 听到观众一片叫好声,我更为得意,大大破了平日半刻钟一只鸡的记录,掐个剑诀收势,平剑当空,徐徐一吹,吹落剑上一滴豆大的鸡油,这才意态悠然地插剑回鞘。目睹我展露绝技,整层楼鸦雀无声。我气不喘,身有点热,沉稳地端起茶,吹去面上的茶沫,浅浅一斟。喝到第三口的时候,由冰有些不安地凑了上来:"大用,你......在干什么?" 终于有人懂得来问了,天才的想法岂能如此为凡人所掌控?我控制住心中的得意,放下茶碗,不失风度地一指桌上近我的那碗鸡:"伍兄可看出有何异样之处?" 由冰又认认真真地比较了一番,摇摇头:"好象......你这只比另外一只瘦一点儿......" 我险险滑倒!--他竟这样侮辱我的得意之作?我幽怨地横他一眼,伸手拿起那碗白酒,腕儿一顿--"哗!"整碗白酒泻在鸡上,全数弹了开去。我笑吟吟地吟道:"沾衣不湿杏花雨--"一句诗还没吟完,一只整鸡忽塌了下去,呈现出一个四周高、中间凹的倒草帽形。 全场哗然。 由冰吃惊地指着鸡说不出话来。笨蛋,不加点外力把鸡形破坏掉你还看不出来,有够眼拙的!好好瞧瞧,多快的刀口啊,剑过无痕,连使剑名家都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哈!看清楚罗!我再拿起酱油,徐徐下倒,酱油沿刀口迅速渗入,我把一只鸡分得有多细,好好看吧,好好看哟!由于鸡块小刀口密,三下五除二鸡肉全被浸上了酱油的赭红色,尤其是高起的那一圈更分明,而中间凹下去的部分看得较分明的是黄的鸡皮,再衬着垫底的荷叶,激发我昂扬诗兴,负手吟句:"映日荷花别--样--红--" 楼上已乱成一片了,由冰目瞪口呆地看看鸡再看看我,我得意地坐下来,相思不看我,哼,我知道你看不得我比你强嘛......不要紧,有白眼狼脸色变难看我就够高兴了--哈哈,你剑术好又怎么样?要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把鸡切成小块也不难,难的是不能拿起鸡、不能把鸡翻个儿只能就着碗的形状切鸡,劲道不能过大,不能伤到荷叶及瓷碗,同时,要保证鸡骨切口干净利落,不能出现碎骨现象,而且必须块块鸡肉连皮,拼出个荷花的形状,没有经过专门训练,谁都不能保证绝世高手天生就是一位绝世大厨,大厨能干的活不等于高手也能干,瞧我的那个花形摆得多漂亮,整个过程中我根本没用手碰过鸡......糟,中间有一小块的皮有点儿歪,可能快脱了--要真掉下来我就少了一个刁难白眼狼的理由了,得想个法儿才行! 我紧张地开动脑筋,由冰偏挑这时添乱:"大用,你好厉害!......"师父常说的,过份的谦虚就是虚伪,所以我诚心诚意地受用了由冰诚心诚意而又恰如其分的赞美。"--这个......叫什么?" 叫什么?我懵沙沙--不就酱油鸡?不然你还以为白切鸡啊?忽的我灵光一现--有了! 我先端起茶,大大喝一口:"今朝有酒须当醉,"--好苦!是茶不是酒让气氛打点折扣,嗯,不要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执起双筷子,意态悠然地夹起那块快脱皮的鸡肉,往嘴里一送--哈哈,证据销毁了!对由冰送去感激的一笑,继续维护我的高人形象:"--留得残荷听雨声。" 那块鸡肉正在中间,被我夹走后碗便见了底,露出垫在下面的荷叶,浸着酱油,又被鸡的热气熏过,我想怎么说都能称得上"枯荷"吧? "哦,我明白了......"由冰一脸茅塞顿开之态,对我投以炽热的目光,"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雨荷剑法,对不对?" 9 雨荷剑法?虾米?不认识。我只晓得师父的"熟人"当中有一位叫雨荷的,和师父每次见面活象鸡见了鸭,黄鼠狼见了狗,冷嘲热讽,拳打脚踢,看得我次次打瞌睡--没办法,两个人半大不小了,只会斗拳脚与口角,半点儿新意也没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个怀的是瑜亮之隙,争的是"天下第一(美)"的名头,偏他俩不腻,观众乏。 由冰感动地握住我的手,口口声声"大用啊,想不到你如此的深藏不露,居然是雨荷剑的传人,愚兄真是太失敬了",很让我伤脑筋。白眼狼显然对"雨荷剑法"颇有忌惮,相思装着低头喝茶,其实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要可以的话,我连想都不用想立刻就认了这"雨荷传人"--可师父怎么办?以后回去见到他老人家,不消他老亲自动手,一声令下,六位师兄一人十剑,我铁定被乱剑砍死,比桌上的鸡丁更象鸡丁。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被由冰握得生痛的手,风轻云淡地笑:"伍兄过奖了,只是......我是谁的传人和我是谁,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由冰大大一震,随即虎目蕴泪,泪花闪闪--不会吧,这么小气?我只不过发表一下不同意见,就把他给气哭了?"大用!"惨,手又被由冰抓住了,这次力道更大,痛得我呲牙咧嘴,幸好没人看见。"大用!"由冰汪汪的眼让我想起旺财小时候讨食吃的模样,"我好感动!兄弟你这么有志气,真是愧煞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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