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啦,再喝我就要醉了……没法坐公车回家。”还剩了两瓶酒,我为难地看看张榕。 “我这里有客人给的出租车券。”张榕得意地扬一扬皮夹。“后天过期。” 我一把抢过来。 服务生推醒我。 我半梦半醒。“怎么了?” 记忆隐约回来……一打之后又叫了一打……真荒唐。我用力揉太阳穴,看见对面的座位没有人。 “小姐,我们快要开门做生意了,你换个地方睡,让我收拾一下桌子好不好?” 我茫然地看着服务生。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 拉开窗帘,早晨的光线照进来。我啊地尖叫了一声。“几点钟?” “八点四十。” 还好……张续应该还没回家。我试着拨了一下她的电话。恩,很好,是关机。无论街女还是小姐,做生意的时候都不会开电话。我心急火燎地冲出去,不停计算出租车的路线,以及万一被撞正的话,是要说出去做事接客了呢,还是说去金碧辉煌找她结果跟个小男孩喝了一宿酒? 要命。坐在出租车上看数字不停跳。我翻遍手提包也不知道张榕声称的出租车券到底被我放在了哪里。或者,他根本没给我?这家伙。除了名字以外,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就算有,也不可能电话去追讨醉时的一张车券。只好任心滴血一样,看着车轮一点一点在路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楼下,拿出一张大钞,咬牙切齿看着司机,司机有点害怕地找给我几张零钱。那么少……真是欲哭无泪。看表,九点十五。开车门,下车,冲进大楼,看见电梯停在那里,赶紧跳上去。老式电梯摇摇欲坠的,嘎拉嘎拉关上门。 哦,SHIT。 伸手到口袋拿钥匙,结果拿出来整整一本出租车券。 但是钥匙却不在。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床头柜上。 我猛敲自己脑袋。 然后去敲邻居家门。 穿着高跟鞋和超短裙,在十八楼爬阳台的伟大壮举,不知道有没有被出入的人群惊诧。 反正我抖到不行,蹲在那里不敢往下看。好心的邻居扶着我,鼓励我,“站起来,跳一下就过去了。” 下面看上来,应该会因为过于遥远而看不清楚我的下体吧……我胡思乱想,头皮发胀。如果是平地,这点距离不过是半个踉跄,但是在这个高度上,怎么就好像脚里面灌了铅水一样呢? “快点啊!”邻居有点不耐烦了。 我慢慢慢慢站了起来。 风好大! 好怕! 我立刻想再蹲下来。 结果邻居居然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好香艳……快跨过去,不然全被我看光了哦!” 啊……讨厌! 不收钱就被调戏,张续会生气! 一怒之下我向前一冲,终于平安落在了自己家里。 对面邻居嘿嘿笑,打了个呵欠。“没事了,那我去洗头了。”她甩甩长发。 “贱人。”我喘着气骂。 她也不生气。“彼此彼此。” 邻居叫吴恩宝,一般都叫她宝宝。 她算是我们的同行,不过性质稍有不同。她是专业陪伴,经常陪人游玩附近山水然后到处开房做爱,副业则是在网络上品评各地星级酒店好劣,洋洋洒洒地混了个某旅游网站的高级评论员出来,每个月能收到一本期刊,然后年终有T恤洗发水等小礼品若干。这个工作集导游和小姐于一身,颇有些难度,好处则是没有生意的时候可以彻底在家休息。 我和宝宝认识了有十七年了。她是我小学同学里面唯一一个跟我从事同一行业的。对面的房子也是我介绍她搬进来的。 张续一般不喜欢我的朋友们,只有宝宝除外。张续讨厌男人。同样张续也讨厌女人。她害怕我被那种很有男人味的,短发平胸的女人追走。她也害怕我被那些很精明,很俏丽的女人欺负。只有宝宝让人放心——“她跟你一样,都是糊里糊涂,乱七八糟的。”这是张续的评价。“不过她不会算计你,也不会害你。”这句是后来的补充。张续看人很准,跟宝宝认识十七年,她的确连一块橡皮也没有抢过我的,反而被我抢过两支好看的香水圆珠笔。 冲进房间,我也洗头,然后洗澡。 一身的啤酒气味。 猫街……嘻嘻。忍不住就想起来那种亲切的空气里的味道,和路面上假装湿漉漉的光泽。我在想,要不今天就和张续一起去那里逛逛吧?叫她穿上那条MORGAN裙,推荐她喝那家店的咖啡和罗宋汤。她一定会高兴,会喜欢。 哦,之前要先说服她让我一起去见工。 不对……再之前要先联系房东,交房租。 再再之前,我一面擦头发,一面犯困。就先……先睡一会吧。 虽然张续说头发没干就睡觉的话,老了以后会得偏头痛。可是吹风机坏掉已经三个月,我还是没想起来去修理……这又有什么办法? 扑上可爱的床。床单和被子枕头上都是熟悉的气味,让我能够很快入睡的体味的混合。张续的体味,和我的体味。我趴在那气味里,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醒来,是下午四点。 很饿。 张续没回来。也没来电话。 手机……仍然是关机。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心里面有点慌。 张续失踪了。 自从那天以后,她的手机号码就再也没有开过机。 我每个月去继续交她的手机费,每个月都是干干净净的50块钱的月租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我去了金碧辉煌,他们告诉我从未有过一个叫做张续的女人来上班过。在我的哭声下,他们甚至拿出员工的照相册给我看,以证明他们绝无拐卖人口之嫌疑。 但是一个第一天上班的新员工又怎么会留下照片呢? 一个人要消失,竟然可以消失得那么容易。我去了交通局,然后是警察局。警察很暧昧地看我,我陪着媚笑,用胸脯去蹭他们的手臂。然后,没有,还是没有。 我不是张续的谁,只是一个室友。我甚至没有资格报案。谁知道她是不是忽然厌倦了,背上包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生活呢?原来通过一间房子和一个手机维系的关系是如此不牢靠。 一个月以后,我身心俱疲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出了事。 忘记关门的我,引来了小偷。
小偷偷走了我的手机,照相机,一根值钱的项链,两条不值钱的手镯,还有唯一一张存折,里面有缴纳了房租以后剩下的,我的最后一点点钱。 我没有报案。 报案还有什么意思呢? 吴恩宝从隔壁探头进来,看见我坐在床上哭。 她进来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摇晃我。“还有钱吃饭吗?这样吧,把烤箱和DVD机卖了吧。” 宝宝是好人。她帮我找到买家,然后自己用原价买下来我的一套只用过一次的昂贵护肤品。 我坐在我那个家徒四壁的家,看着那个家徒四壁的四壁。空荡荡的墙壁有一点点的回声。我们有一间温暖的卧室,一个漂亮的厅,一间宽敞的厨房,一个有浴缸的卫生间,还有一个能看到公园的阳台。我们的地方。现在剩下我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呢? 黑貂披肩在柜子里。MORGAN的裙子新的,还永远地塞在我包里。我预备着每一次可能的张续的回归,然后把礼物从包里拿出来给她惊喜,让她欢愉。 安全套在抽屉里。她的充电器也在抽屉里。那跟假阳具也在抽屉里。 被子上的味道浓得一点也不像是不见了一个主人。 我整天神情恍惚,直到开始习惯。 然后我又去了金碧辉煌。这次我得到一份工作。 我不会跳舞。我唱歌唱得不错,所以在KTV包房里面工作。有些时候我不用出卖我的阴道,只需要帮人吹箫或者打手枪就能拿到一点小费,但是要先交给金碧辉煌,再由他们返回一部分给我。张续是对的,的确不自由。我不能像阻街时候那样稍微挑选一下客人,也不能对客人不好。他们有时候要求我用阴道或者肛门夹住香烟,然后点燃,关灯,让我在房间里面来回走动。等香烟拿出来,他们争相抢那支带了我体味的香烟抽,娱乐兴致浓厚。以前出外卖的时候大家从来不这么做,根本没人摸我的乳房,也没有亲我的嘴,只是趴下,然后插入。包夜的时候略强,总算有肢体接触,但我没有遇见过几个以为我口交为乐趣的客人——现在的卡拉OK里,他们用猜拳胜负来决定谁拥有给我口交的权力。 我无所谓。有些女人一辈子都不能接受为男人口交。有些女人不能接受男人为自己口交。下意识里,生殖器与羞耻挂钩。而我没有这种概念,我是个什么都会的街女。我只要被插进来,抽动一会,身体就会自动湿润,身体在自己保护她自己,无须我过于操心。至于什么冰火九重天之类,我也能运用纯熟。我是一个受欢迎的K房小姐。客人带我出场的比率相当高。我每个月的收入比过去上升了大概40%, 好处其实还不止,听说公司正准备为我们这些员工缴纳社会保险——我的正式头衔叫做公关经理。 真是金碧辉煌的时代。 房东再一次催我交房租的时候,我恍然发现,我过没有张续的生活,已经三个月整。 那天晚上我又遇见了张榕。 在同一个娱乐场所里工作的我们,过了三个月,才又相见。 我忽然觉得,总有一天,我和张续,也会在某个地方遇到。 那天在洗手间的偶遇毫无惊喜浪漫可言,只是仿佛遇见了很久的朋友,赶紧抄下来手机号码。 然后下一个休息日,张榕送了两只猫过来。 “白的叫公主,半黑半白的叫影子。”张榕笑嘻嘻地站在阳光下,俊得可爱。“你也可以叫它们‘主主’和‘子子’。” 我被那可爱的发音逗得笑了起来。“那天早上你怎么走掉了?” “其实我半夜就走掉了,屁股疼,回家睡觉了。那几天犯痔疮,却还要接客,好可怜的。” “哎……你酒量真的比我好。” “我有托那边的人照顾你。第二天早上起来,忽然想起来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赶紧跑回店里去,结果两手空空。” 公主跳到了我的手上。 “三个月,都快长成大猫了。”张榕把猫屋搭在了我家的阳台上。“会养吗?” 我诚实地,“不会。” “要买猫砂,猫粮。下次我把家里的猫玩具带过来,就不必买了。记得,猫粮分好几种,买小猫吃的那种……” “你家在哪里?”我忽然问。 张榕带我去了他家。 猫街的边上,舒服的一间房间,古老的楼梯。 楼梯间里躺着几只猫。还有一些到处流窜。我在阴暗的日光照射进来在地上留下镂空的花影的时候,吻了他。 我抱了张榕。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不想回家。休息日还不如平常,不能在包间里被客人游戏的我,像一件失去主人的物,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很贱。其实我的眼睛里面根本没有猫。我和张榕第二次见面,一个男妓和一个妓女,上床,也是正常的事情。他比我的大部分客人漂亮可爱得多。我比他的大部分客人美丽性感得多。“你的胸一点也不像背米的空麻袋……” “那像什么?” “像小西瓜。” 我们彼此使用技巧在对方身上。两个人气喘吁吁之间,一半是炫技,一半是兴奋。情爱从身体表面流过,我们逐渐变得容光焕发,皮肤晶莹剔透。 我高潮的时候,射出了阴精。 他一震。 控制不住,也射了,然后脸色如死灰。 我们没有戴安全套。 “我应该没有生病。”他可怜兮兮地望我。“你也没有吧?” “我没有。” 但是我忽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很重要,重要到我的街女K姐生涯中,好运到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常见的问题。 我怀孕了。 怀着孕被客人瞎捅,没有呕吐反应,却脾气暴躁如火。 “ANA,我要用你后面那个洞。”客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拔出来那根细火柴棒就往上抠。 “老娘不卖屁股。”我忽然无名火起,啪地转身,面对面看着他。 他立刻软得像条鼻涕虫。“干嘛,你造反啊?” 我讨厌这句话。 就算是张续说,我也不喜欢,何况是这猥琐男人。“不卖就是不卖,我从来不卖屁股,你想要的话,我给你推荐位功夫很好的先生,保准你喜欢。” “你神经病啊?老子又不是同性恋!脏死了,恶心死了,谁要操男人啊?” “那你要不要男人操你?我也可以帮你介绍位功夫很好的先生……” 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 反正夜礼裙和高跟鞋还在身上。我没理他就转身往外走。 他抓着我头发。 我怒火上升,回头,伸手,回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又重又狠,闷闷的响声。那人痛得号叫了一声。我趁机闪身逃出包房,躲进了旁边的女洗手间。 然后听到走廊上咋咋呼呼的声音。 靠着洗手间的门,我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痛。 想起来包还在客人的房间里。包里有口红,储物柜钥匙……和一份化验报告。那份让我郁闷之极的化验报告。不行,我要去拿回来。 小心翼翼看了看外面。走廊安静下来,领班和妈妈桑陪着那个客人往下走去,貌似不停道歉的样子。我幸灾乐祸地笑。 然后闪身回到房间。糟糕。包不在了。一定是那个烂人拿走了。 化验单上还好没写真名字。但是储物柜钥匙怎么办呢? 好郁闷好郁闷。我下楼,去找张榕。 他不在。 再晃两圈,就看到领班面色不善地在面前出现。“ANA,你的真名是不是叫‘张娜’?” “不是啊。我叫‘申雅纳’。”我勉强笑了笑。 “你知道有谁叫张娜吗?” “不知道。” “你的客人呢?” “他叫我拿水果给他。” 我随便胡诌,然后知道事情已经闹大。张娜正是我化验单上的假名字。那个客人多半投诉到了总经理室。 怎么办?丢工作?赔钱? 赶紧溜回洗手间,仔细想。却怎么也想不清楚。我太知道我智商之有限。想了半天,决定承认错误,保住工作,大不了扣点基本工资,或者几天不许出场…… 然后我知道自己太天真。 出门又看见领班。领班这次面含怒意。“ANA,你的储物柜钥匙呢?” “……丢了。” “丢了?”他冷笑。“刚才在314包房唱歌然后带出场的小姐我都问过一圈了,不用假装了,打了客人的那个就是你吧!” “这个这个……领班大人,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你惨了。” 我翘翘嘴唇。“我愿意道歉……” “你知道那个客人是谁?他拿的是供应商的招待券。” “供应商?什么玩意?” “那个客人参股的贸易公司是整个金碧辉煌所有洋酒的供应商。对了,他还是公安局程局长的小舅子。现在他说他被你打得视力模糊,要求验伤。”现在轮到他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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