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宗南从此对男宠刮目相看。 ——自然,男宠也是人,是人,便有擅长之事。 东方花了数日时间,替祝宗南好好整理了一遍赤水派的帐目。 他倒是的确精通此道。 升任副教主之前,曾有一段时间,他作为右使兼管着日月神教的财务。 不少其他兄弟都颇为不喜这些琐碎之事。 东方却不然——就算不喜欢,他也要让自己喜欢。就算没兴趣,他也要让自己有兴趣。 区区一个武林门派,财务只需简单清楚,收支有帐就好。纵然有问题,也可巧取豪夺,不在话下。 然而若是天下呢? 若手中的是天下,还能够拆东墙补西墙么?必然要精通平衡有序之理,开源节流之道。 掐掐手指,来到此地已经快要二十日。 快要到初一了。 每个月初一,是河工税入帐的日子。 向来亲力亲为的祝宗南,会让自己过问吗? 东方从自己的发间取出那枚玉露丸。 欢好之时,浑身赤裸,就连脚底也难以藏物。所以,只剩下长发之间,可以让容下这颗小小药丸。 东方想了一想,便去吩咐管家,邀约小意和雪姑娘、华姑娘来打牌。 刺青之事过后,祝宗南看他真的恼怒不似以往,大为忐忑,多次许诺允他多交朋友,还说可以随时请小意甚至雪千寻等人过府陪他。 既然允了,干嘛不请? “对了,叫雪姑娘到对街杂货铺带副新雀牌过来。府里的旧了,手感不好。” “是,——算您账上?” “当然。” “三筒。” “你打得明明是一筒?”雪千寻咬着红红的指甲,叫起来。 东方瞪她一眼。 雪千寻最受不了东方吓唬人时候凌厉威猛的眼神,骨头也快要化了,强自忍住不表现出来,桌布下一双长腿已经扭来扭去,惹得下家长谷川华笑个不停。 “你们在笑什么?”小意拈起兰花指。“笑小方打错牌么?一筒喊三筒?——其实好多人都是这样的啦,口不对心而已,”他飞了东方一眼,“尤其是男人。” “难道你不是男人啊?”雪千寻问。 “我是相公!” “相公又不是太监。”雪千寻大笑起来。“我又胡了,自模!手气真顺!逢赌必赢呀!” 再一副,东方再次打了个九筒,口中叫着“三筒。” 三人无不笑得花枝乱颤。“小方你是否对三筒情有独钟啊?” 再然后,雪千寻摸了个三万,打出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也叫了声“三筒”。 这下四个人都笑弯了腰,再也打不下去。 “好了好了,老爷快回来了,咱们散了吧。”东方提议。 “怎么可以?”小意急叫。“你和雪姑娘两家赢,华姑娘平,我独输,怎么能散?” “不散还做不做生意啊?”雪千寻提醒小意道。 “哼。不管,小方啊,”小意伸手过去吃东方豆腐。“下次再打过,一定要叫我,记住哦!” 东方送他们到门口。“哎,雪姑娘,”他淡淡地问,“听说你这些天只喝酒,也没做什么正经生意?” 雪千寻还未说话,小意已经替她抢答。“哎,雪姑娘挂出战牌,能喝酒喝赢她的人就可一亲芳泽。只可惜咱们这儿的男人都须眉难比巾帼啊!过了好几天了,还没人能够胜过雪姑娘呢。” “那……华姑娘呢?” 雪千寻笑道。“她签的是清水契,只管唱歌跳舞,不做别的。” 长谷川华只装作听得不太明了之状,微微笑着,也不插口。 一到暗处,小姑娘笑得似一朵花一样。 “雪姊姊,副教主真好,挂念我们。” “哼,那个家伙。”雪千寻撇了撇嘴,却掩饰不住眼中骄傲的笑意。“他说下个月初三行事,你可明白了?” “明白啦,以前在家里打牌的时候,不也老这样用暗号么?”长谷川华颇为得意。 “好聪明的小丫头。”雪千寻捏她丰胸一把。“有人来啦,赶快装回哑巴吧。” 15
事情实在是进展得出乎东方不败意料得顺利。 九月初一。 祝宗南清晨带东方出城祭祖。 祝家坟地的地下,竟然就是赤水派那本收藏极秘的河工盟会帐簿的所在。 祝宗南亲手旋开墓碑。“这个月的数目在此,你替我登上去,顺便整理一下从前的帐目。一个时辰之后,我下来接你出去。” “一个时辰?” “不错,这是我赤水派至关紧要的东西,绝对不容任何闪失。你不用赶时间,以后我每日一早带你来做一个时辰,十天八天也该整完了——对了,下面挺闷热的,你脱了衣裳再下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祝宗南的确谨慎。 一个时辰。谁也无法在一个时辰之内抄写或者复制下整本帐簿来。 脱光衣裳,以免夹带。 东方笑笑,答了声“好。”
一个时辰之后,祝宗南装作不经意却仔细检视了一遍东方光溜溜的身子,顺手还在他后庭探了一下才还他衣裳,带他回府。 “整得怎么样了?” “从前的那些粗帐还挺齐整的。”东方笑道,“就是要做成细帐尚须时日。” 祝宗南一振,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 东方知他心中动了犹疑的杀意,只是若无其事补充道,“粗帐呢,一般人看不太出门道;细帐整出之后,老爷就可以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了。” 祝宗南的眼光慢慢收了回去,脸上似乎有决断的神色。 杀意不再犹疑。就算如何迷恋身旁男宠也好,终归敌不过帐目的紧要。若非这本帐,他如何能将河工盟会牢牢捏在手中?若无河工盟会投效,他赤水派何来今日之地位?若无今日在毕节乃至赤水河流域呼风唤雨的赤水派,他祝宗南何德何能,坐拥家财万贯,怀抱绝世美男? 轻重他还是会分的,好歹也是个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手。 东方很明白。 很可惜,这个明白人,遇上的不是别人。 九月初三,你赤水派会变成一个梦。 记忆里的梦。 也即是说,在现实中,会完全消失。 九月初一,九月初二,九月初三。 接连三日。 “今儿是个黄道吉日啊。”早上回来,管家打着呵欠,服侍祝宗南换衣去赤水派总部。而东方则爬回去补眠。 睡到日上三竿。 同一个时间,雪千寻细细妆饰,樱红的双唇,雪白的柔荑拈着胭脂微微颤抖。 “雪姊姊,今日便回去了。”长谷川华欢天喜地地搂着她。“你高兴不?” 高兴,却有莫名的紧张。 “华,你要小心些,紧紧跟着我,知道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奇怪的不安感觉。 东方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何还会不安呢? 同一个时间,祝宗南在赤水派总部坐立不安。“九月的天了,为何如此烦热?”面对手下一大堆烦琐事务,他又难以抽身。“奶奶的,这眼皮子跳个不停。老庞,右眼跳是灾还是财来着?” “右眼跳财啊,恭喜老爷,必定是要发笔横财啦!” “我怎么总觉得不对?” 好不容易捱到黄昏,祝宗南随便收拾了一下事务,便从后门返去自己家。 “怎么回事?怎么锁了?” “啊,老爷,您忘了么?是您怕方公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着人锁上的。” 只好从前门绕路。 走到半路,却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祝宗南也不在意,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东方不在卧房之中。 “小方呢?小方去哪里了?”祝宗南心中疑惑扩大,一把抓起管家的衣领。 “哎哟,老爷,长红馆失火了!方公子一听说就跑去探雪姑娘她们了。” 祝宗南长出一口气。没事——“妈的,还是放不下人家漂亮姑娘?真贱种。” “老爷您稍等片刻吧,听说火势不大,许是就回来了。”管家傻笑。 九月的天,不知道为何竟黑得那么快。 “老爷……” “我去长红馆找人。” “老爷,天晚了,小的伺候您去。” “滚开!”祝宗南一巴掌将管家掀翻在地。 所有人都有预感了。 九月初三,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16
烈火熊熊。 一辆马车似天降之物一般,趁着人世混乱昂首怒发,冲了出去。 天色将暗未暗。 赶车人一身红衣,飘拂如仙。
“快,华,带记笔了未?” “带了。”长谷川华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想讨一个吻,却被东方凝重的眼神与急迫的语气吓了回去。 记笔是随手携带的细小毛笔,笔管中装有凝墨,耗费少,容易干,是东方闲着无事时候做来以备随时随地往手心里记些东西的。 长谷川华的小记笔放在银色笔筒中,和一串香囊、铃当、胭脂盒子绑在一起。 “脱衣服,脱光!” “啊?在马车里?”长谷川华羞红了小脸。 “笨!”东方拍她一下。“迟点解释,快脱!脱光了趴在我膝盖上。” 雪千寻刚好探头进来看。“怎么回事?东方,帐簿呢?” “在这里。”东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强记到我差点吐血。若不趁现在写录下来,只怕转眼就忘了。” 长谷川华这才明白自己的肌肤要被当成宣纸使用,吐了吐舌头,乖乖伏在东方膝上,咬着细细银牙忍着笔尖在皮肤上的搔痒,任凭马车起伏颠簸也一动不敢动。 “乖华。”东方终于写完,将笔一扔,极度疲累地放松下来。“用完你一支记笔,回去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长谷川华小心翼翼地扭首去吹自己肩背。“副教主,那底本呢?你没拿走么?” “墨迹已经干啦,穿上吧,夜里凉。”东方微笑着替她披上和服。“底本拿不走,我添了些东西,又吞了几页关键的,还用口水濡湿了一些,算是废了那个本子。” “嘻嘻,副教主真是英明神武,文成武德,心想事成……” “还恭喜发财呢!”东方笑着打了一下调皮的东瀛小丫头。“算是教会你几句汉话了,是吧?” 车内车外,同声娇笑。 “东方,”雪千寻赶车奔驰一阵,忽然回头,“怕是有人追来了。你……” “我午后服的玉露丸,算算时辰,应该是就快了。”东方搂着长谷川华,神色有些凝重。 “无妨,一时还追不到。”雪千寻回头望望,加紧催马。 又行出数里,连车中的长谷川华也听得了后边的蹄声。 撩起后帘看,不远处的火把影影绰绰。 “东方……”雪千寻算算时辰。“算了,咱们不跑了吧?反正你也早预备夜里回去大开杀戒的。不如把这些追兵解决了……东方?” 她看错了么? 东方不败的脸上,居然有了慌乱的神色? 怎么会? 她的不败,她的东方? “难道……你的内功……”她浑身一抖。 “三个时辰已经超出了。”东方不败的声音有点变了。“玉露丸……有问题。” 怎么会?——怎么会那么愚蠢,竟然去倚靠一枚小小药丸? 纵然天才纵横,却因为这么一个关键的失误,而满、盘、皆、输? 他的手搭在长谷川华的肩上,禁不住地颤抖。 杨莲亭拿来的金风玉露丸。 任我行指名执行的任务。 雪千寻,长谷川华。 不会武功的长谷川华。 “千寻,撕一片你的衣襟给我。”东方不败沉声道。 “你放心。”雪千寻心内明白过来。“我会力战到底。” 东方接过大红布幅,咬牙蒙住了长谷川华的眼睛。 “你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力战到底。”他一字一字,如负千钧。 “东方!” “护小华回黑木崖求援。” “我不!” “找诗诗,莫见任何其他人。诗诗自会找到服部千军。” “荒谬!”雪千寻忍不住忤逆地大喝出声。“找服部千军做什么?来为你收尸?” “愚蠢!”东方不败喝回去。“找不到帐簿,就有全命机会。若是被他们抓到小华,才真正要找人收尸了!” 雪千寻扭头,狠狠咬牙,用力抹了一把泪。 “莫哭。”东方放柔声音。“我只是失去内力,并非连招式也不会了。你带小华走,我不分心之下,或者还有机会战胜也不一定,毕竟,那些人的武功不值一提。” 追兵急速勒马。 因为他们要追的目标,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东方不败缓缓从车上下来,手上持着寒亮的长剑。 剑尖斜斜指地。 当头的庞达禁不住控马后退。 眼神中从容的杀意。 身姿里四散的霸道。 这个人,是谁? “就是他,”身旁赤水派的高手咋喝道。“掌门大寿那日我见过,就是他损毁了河工帐簿!” 祝宗南果然第一时间查探了墓穴。 东方叹。 剑尖微微上扬。 那个说话的高手策马拔刀,当先冲来。 东方凝神,屏息。 剑光划破火光。 剑色碎裂夜色。 侧身闪过奔马。 奔马忽然跪地,下腹涌出鲜血,将那名高手跌了下来。 一时之间众人惊退。 东方大喝,“还不走?——” 雪千寻终于策马而去。 众高手惊疑不定,不敢追去。 东方咬牙,死死控住手上剑。 对峙,僵局。blzyzz 终于,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东方不败终于放松肌肉。 长剑脱手—— 纵然剑快如雪,奔马之力却早已令他整条手臂酸软欲断,甚至震得他五脏六腑都气血不定。 那空荡荡的感觉。 那依赖了十数年,纵横江湖,杀人谈笑的内力。 令他依赖,令他自信的东西。 不在他手里。 于是,连一匹奔马也抗衡不过。 连一匹奔马也抗衡不过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单膝跪地,脸色煞白。 数把刀剑哐然架在他的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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