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云,拜托你快点起来了好不好?"林凯宇第N次来敲我的门。
"唔......"我翻过身将被子蒙住头。
"你再不回话我可就进来了!少云你听到没有?!"他当然有这个房间的钥匙,也当然地从没有用过,可是今天干嘛,难不成房子失火?不像啊......
我伸手在床头乱摸一气,终于抓到了伴我十多年的小猪钟:运作正常的话也才十点半啊,今天明明是周末,他急什么。
乍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我吓得跳起来,一边伸手确定速写本安稳地藏在枕头下,一边慌张大叫:"凯宇你不要进来,我还没穿衣服,当心我告你非礼......"
"你什么时候有裸睡的习惯?"他调侃着长驱直入,"认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少云你可认为我会错过欣赏你惊慌失措的模......"
我看见他被满地的稿纸吓到,幸灾乐祸地仍不忘告诫他:"别乱踩,那些草稿我可是全部都要用的!"
"这么乱,你准备怎么用?"他显然被转移了话题,完完全全不记得自己的本意。
"我都写了页码的,不愁对不上号。"我好心地替他解惑,趁他仍在惊吓中,连忙换好衣服。初中住校时那海军陆战队似的生活使得全校男生都训练有"速",我还记得自己从起床到做早操中途包括洗脸刷牙梳头叠被子从三楼下五十四级台阶所用的最短时间是创纪录的三分钟。
"可是,天呐!少云你什么时候写了这么多?!"他像木头雕成的鹌鹑一样呆在原地。
"昨天晚上啊,我挑灯夜战直至天明,才睡没多久就开始被你骚扰,你最好是给我一个象样的理由不然,哼哼......"看他蠢蠢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忘记了昨天晚上到我房间换电灯泡的时候这里还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了。
他仍然没有回过神,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惊讶于我的高效率么?那也不错。来来来,称赞的几句来听听。
"少云,你简直是怪物!"这句表示惊讶,不算,还有呢?"你竟然会写文章?!"喔,真没礼貌,和当年睁大眼睛问我"你会画画?"的小女孩如出一辙。好巧,写的这个准备投稿到杂志社的小说主角正好是以千华为原型的。
"是,是,我会。" 我已整理好床铺,把散乱的稿纸一张张拣起放好,问他,"找我什么事?可别告诉我要我做早饭,我早跟你说了周末早上自己和牛奶的。"
"哦,对啊!"他轻捶手掌,"我是想跟你说这个十五瓦的灯泡可以换回原来的六十瓦了。"
不久前我被当月的水电气费吓了一大跳,发誓要节约节约再节约,不仅马上要凯宇贴启事招人合租以分担家用,还定下规定:不开冰箱不开电视上午七点半到下午六点不准开灯,洗脸不准用热水,浴室使用时间每人每天不得超过三十分钟,之后还觉得不过瘾,非得把左右灯泡换成低功率的。--我知道这么做是有些神经质,但是难道他就为了奚落我便打扰我最最重要的睡眠?!
"林凯宇同学,你如果不希望我在午饭里落毒的话最好把自己的来意作进一步诠释,免得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阁下的美意。"我恶狠狠地把指关节挤得咔咔作响,若他的回答证实以上答案,即使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我也会扑上去跟他拼一拼。
"怕了你了,"他笑起来,"你上次贴在消息栏的招租启事已经有人回应了,是跟我们同级的企管系的学生。事实上他今天早上已经来了,到现在......"他看了看表,"大概等了两、三个小时吧。"
......拷!林凯宇!我向他投去怨愤的视线。他耸肩回以无辜的表情:我有叫你的,他那该死的贼眼这样说。
见林凯宇叫人一去不复返,客人终于按奈不住走了过来,见这阵势愣了一下,笑着走近,向我伸出手:"陈羽扬,请多关照。"
我回以微笑,握住那只友善的手:"莫少云。"
"少云,对了,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见我点头,他眨眨眼继续,口气极揶揄,"我听凯宇说了你们的‘苦衷',以后水电气费由我和凯宇均摊,能麻烦你做饭时多准备一人份吗?"
呵,为什么不可以?三两下解决我的心头大患,难道我还有理由拒绝吗?冰淇淋和六十瓦的电灯正在向我招手呢。我笑着回答:"当然好,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陈羽扬,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A大企管系就读的高材生,数日后正式占据401室最后的空房,成为我的室友。
第九章
"那么就这么定下来了,没意见吧?"我从自己费心编排好仔细审定完蕴藏着无尽阴谋的工作分配表上挪起视线,紧张兮兮地等待应和。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妥,但仔细想想也还过得去,毕竟要绝对公平是不可能的......"陈羽扬同学一副认真权衡利弊的样子,终于,虽然不并不算太爽快,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说,"就这么定了!"
我得到支持,兴奋地宣读起一上午的劳动果实:"周一,打扫,林凯宇,垃圾,林凯宇,洗碗,林凯宇;周二,打扫,林凯宇,垃圾,林凯宇,洗碗,林凯宇;周三,打扫,林凯宇,咳,打扫,林凯......喂,陈羽扬!你笑什么,太不给面子了吧!"
陈羽扬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抖着双肩,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抬起手胡乱地摆一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干嘛?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啊?"我把画着"工作分配表"的薄薄纸片拍上桌,实在是没好气地损他。
他又笑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说:"今天才发现,少云你其实很好玩。"
其实很好玩?顶多是"有时"很好玩吧。我今天可是难得心情好,才会开这种玩笑。昨天收到顾若欣转交的校刊上短篇小说得的稿费,虽然事实上根本不算什么,但毕竟是一笔进账。怎么说二十块钱也是钱,换成稿纸还好厚一叠呢。
"算了,好好地排一份出来吧。"我将那张纸翻过面,照着原本的线框印迹兢兢战战地描出如蚂蚁爬出的线条。俗话说三天不练手生,我已荒废了好久,难免生疏。所谓上层建筑依托于经济基础,我再怎么重视画画,在这种非常时期也无法继续。我坚决不投画稿,因为无论何时也不愿意让自己心中最神圣的东西被现实的生活玷污。所以,只好将这仅存的梦想放在枕头底下,日日睡在上面,感受那让人不太舒服的硬度,好安慰自己说他还在,我还没有彻底失去一切。我借画画来抒发自己的感情,快乐和痛苦都融进图里,心境经过洗涤,便可长保清明。如今我努力让自己很忙,忙到让感觉来不及沉淀为感情就被新的感觉所取代。心是空的,倒也乐得轻松。
其实真做起来,什么事都完成得快。参照三个人的课表分配工作其实很简单,根本用不了半小时,一上午的时间几乎都浪费在调侃凯宇身上了。
"凯宇也真是的,明明说好三个人一起商量的,结果一通电话就把人叫走了。"我把分配表用磁铁贴在留言板上,恶狠狠地把先前胡乱写成的草表放在正面。
"哦?原来别人打了电话来的啊,我还以为他自己耐不住跑出去了呢。"收拾着满桌的制图工具的人抱怨我怎么都没告诉他,让他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那通电话还不到半分钟,我猜那女人顶多说了四个字:是我,过来。"这么说绝对一点也不夸张,凯宇对那女人就是百依百顺。想当初他决定周日留守公寓讨论家事分配也就是因为那女人一句"周末别来烦我,自己乖乖待在家里",所以现在似乎也不能怨他什么......真是......
"天呐,那种女人如果被我遇上,才没有那么好运,没一拳把她揍开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凯宇也真是的,简直不像个男人!"他看上去似乎义愤填膺。
"你才不会去打女人的,"我帮他收拾着东西,说,"而且你跟他一样,遇上了喜欢的人还是一样予取予求。"
"啊啊。"他应着,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一直都那样啊。"我抬头看向他,撞上调侃的眼神,霎时有种上当的感觉。
"少云,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样?而且,一直?"看吧,早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看上去是那样吧,我看人挺准,猜对了不是?"我可不想节外生枝,干脆装傻。
"......"他没说什么,笑了笑,把整理好的我们有意搬出来的学建筑的凯宇的全部家当放进那小子的房间。
我松了口气,急忙溜进厨房,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事实上当然不会有那么好运。羽扬迅速出现在理流台边,一脸笑容可掬。 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将菜刀安置好,严阵以待。 "刚来的那天看到的场景让我以为你跟凯宇是对恋人,但一想就推翻了,哪有情侣还招人合租的,而且还是为了分担水电费这种可爱的理由。"他顿了顿,"不过我想不透的是,你干嘛总在我面前时不时地和凯宇表现得那么暧昧。凯宇对这种事情迟钝得不行,你为什么故意制造这种假象?要不是上次偶然撞见凯宇跟他女朋友,我还真被你给骗过去了。少云,我就想问呐,你是不是有意做给我看的?"
"陈羽扬......"我发现自己有些心虚,虽然明知道已经挑到这一步,刀是挨定了,但仍不敢伸头慷慨就义。我就是只鸵鸟,以为躲一躲就过去了。
"不过少云你也真够了解我,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要不是没有考虑到外因作用,你的计划也没什么失误,"他说得似乎很轻巧,但那表情分明就是想把我吊起来一顿好打,"但你就真希望我们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对,我是这么想,因为我现在已经自身难保,只能选最简单的方法而无暇顾及别人。就这么简单!我别开脸,不愿再看他眼中的责备,我早已受够了!!
"唉。"他叹口气,上前两步把我抱在怀里,"少云,我可怜的小公主。"分开那么久,我几乎忘了这声音的温柔,"撑得那么累的话,还是哭一下吧。"
"总觉得你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没良心,冷血绝情简直就像少根筋!"羽扬递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让我补充刚刚哭掉的水分,当然还不忘在我头上敲一下表示愤慨。
我倒骑在椅子上,下巴啃着靠背,受不了他从刚刚我哭完就开始的唠叨:"现在还说什么有的没的,要不是你刚见面时那句‘陈羽扬,请多关照',害人以为你真的忘了区区在下不才小生我,谁会老朋友装不认识?演戏多累啊!"
"没良心的小公主,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他又伸手敲敲我的脑袋,我没防备,疼得龇牙咧嘴。正想开口又被他恶狠狠的眼神给堵了回去,"你扪心自问,要不是你一见面就满脸防备,我会装做不认识?难不成要我当着刚认识没多久的凯宇的面惹你哭?那我还想租房?何况凯宇那么疼你,到时候我想全身而退都不太可能。"
"谁说凯宇疼我......"下意识的反抗以脱口而出,我才发现自己的失言。
陈羽扬一副"看吧看吧还是那么没良心"的表情实在是讨打得不得了。这人还是那么讨厌讨厌,三年不见还是那么讨厌,一点都没变,讨厌讨厌讨厌!!
"你现在还是那么可爱,我完全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对你念念不忘。"
"呸!"我才不介意在他面前骂脏话,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而且还有好多是他亲授的,"你现在对我什么感觉你自己最清楚。何况当时说分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那时侯我除了分手还能说什么?你对我完全没有感觉啊,小公主,你那时侯说不定根本不觉得我们在交往......"
"谁说我不认为的?"我匆匆打断以免他愈描愈黑,"如果不认为当时我怎么会跟你上床?"
"我是说感情上......"他无奈地摇头,"少云,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觉得身体交合等同于感情交流。"
"当然不会,我很了解二者的区别。你不要认为整整三年我完全没有长进。"
"我是觉得你没多少长进,只不过逃避得比以前更厉害。"
"又怎么了?怎么又扯到逃避上去了?现在不说,以前我哪有逃?"
"的确没有逃,少云,你当时只是避而不见罢了。"他抬手指着心口,说得极严肃,"你一直把自己锁在心里,什么都感觉不到,不会受到伤害当然也不用逃。现在你会逃避至少证明你已经走出自己的壳了,这就是我所见到的你的唯一一点进步。是谁打开了你的绝对领域?是以什么方式?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无数记忆的随片如同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闪现,我说不出话,杯子在不听使唤的手中剧烈地颤抖,我不得不把它放上桌,但是一个不小心还是让咖啡洒了一桌。褐色的液体四下流开,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它却又从指缝中溢出。腥味,又是满室的腥味。我抖得厉害,我止不住全身的战抖连声音也不能幸免:"我......我去拿桌布来擦......"
羽扬啪地把我的手按在桌上,咖啡壶被打翻,褐色的咖啡渍溅上他淡蓝色的衬衫,我惊慌地抬头,眼睛对不准焦距。他使劲抓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似乎连指骨都要嵌进肉里。疼痛让我回神,听见他说:"冷静点!"
我怔住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呼吸顺畅下来才坐回椅子:"对不起,发生太多事......"
"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人陪在你身边?"咖啡顺着桌沿滴下,嘀哒的水声装点着羽扬轻柔的声音,"演《灰姑娘》那时的王子是叫林忆风吧,你们没在一起吗?那个‘颜'又是谁?你男朋友?他又在哪儿?我一直看着你,但我还是跟三年前一样不了解你。少云,你从不肯与人分担。我看见你痛苦,我感同身受,但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而难过;这种感觉实在是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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