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翌日清晨,帝释天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动总攻击。修罗族的防御线迅速溃散,曼德迦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亲自披挂上阵,希望能提振士气。 身边的部属一个一个倒下了,马匹在横七竖八的尸堆中踩踏,哀嚎、鲜血、汗水紧紧将曼德迦环拥,他感到有生以来最真实的厌恶和恶心。 「投降吧!阿修罗。」 随著话声的出现,四周彷佛一下子静了下来。一根长矛在曼德迦眼前耀武扬威地颤动,矛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冷酷而犀利的光芒。 「你已经败了。我再说一次,投降吧。」 曼德迦慢慢举起双手。在他脸上,有一种比耻辱更羞惭的表情。帝释天哈哈笑了几声,命令左右将曼德迦绑在马後,让马拖著他走。 「你兴兵作乱的时候,可有想到这一天吗?阿修罗?」 ============================================================ 曼德迦颓然坐倒在〝牢房″的一角,羞耻、自责、怨恨的情绪全在心头翻搅。其实帝释天只是将他软禁在房间里而已,门外还有士兵〝伺候″,可说是十分礼遇,但他就是无法从阶下囚的观念跳脱出来。一整个晚上,他的自卑感不停鞭打著原本就已经低落的心情。如果…如果自己不是这麽无能,不,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他一定会…… 「你好啊,阿修罗。」 房门不知何时敞开了,现任的帝释天─迦罗走了进来。曼德迦一抬头,正好跟她讽刺的眼神对上。他哼了一声,把头别开去。 「我是来跟你谈事情的。请你收起这种态度,可以吗?」她冷冷地说。 「没什麽好谈的。反正我的族人只有饿死或战死两条路可以选,现在也都无所谓了。」他强硬地回答。 迦罗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鄙夷的笑。「你这麽担心你的族人,为什麽不偶尔自私一下呢?据我所知,你们上一代的梭尔雅王就很能公私兼顾,既打响了不败的名声,又利用政治联姻来造福族人,真是个奇才。」 「你说什麽?」曼德迦第一次听到外人对父亲的评价,不由得对她嘲讽的语气感到不悦。「我父亲爱民如子,大公无私。在战场上奋勇当先,在国内勤政爱民,是阿修罗王里最伟大的……」 「够了,够了。」她轻蔑地打断他。「梭尔雅在我们红莲王死後就失踪了,我没听说他有留下什麽子嗣。你是冒充的吧?」 「你……」曼德迦愤然瞪视著她!突然间,一个影像迅速掠过脑海── 是的。乌黑的眼眸,乌黑的长发,流利的五官线条……像什麽呢?好像在那儿见过……和眼前这张脸有八九分神似,是…是昨天塔里的那幅女子画像! 「怎麽?对我的话有异议?」她高傲地看了他一眼。「我讨厌你那副自以为任重道远、死而後已的模样,冒─牌─货。」 「你…你到底是谁?」曼德迦的声音微微发抖。「不要以为你什麽都知道,你有什麽证据?」 「你的历史知识还得再加强一些。反正我是来跟你谈谈件的,从头讲起也无妨。」迦罗往椅背上一靠,漂亮的黑眼睛嘲讽地看著曼德迦。 「在我之前的两任帝释天是兄妹,拉伽王是哥哥,红莲王是妹妹。拉伽王在位的时候,娶了你们梭尔雅王的妹妹因陀丽,又答应将自己的妹妹嫁给梭尔雅。於是帝释天和阿修罗的协定成立,拉伽王和梭尔雅王约定一起打天下,想要统一天界,消弭纷争。但是拉伽王的统一大业只进行到一半,就被敌方派人暗杀了。因为拉伽王和因陀丽并没有留下子嗣,所以红莲王即位後,就决定继续未完成的霸业。在这期间,梭尔雅王也继续遵守约定帮助她……」 「你胡说!长老们告诉我的不是这样!」曼德迦激动地打断她。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要继续把它讲完。」迦罗冷笑著回答。 「我们红莲王功败垂成,在最後一战中阵亡。那时我才十几岁,亲眼看见梭尔雅抱著她的尸体,疯了似地在我们城里又哭又笑。当时没人敢阻止他,也没人敢劝他,他就这样抱著尸体出城了。之後我们派人去打探消息,只知道梭尔雅进了荼罗之塔,是生是死也无人知晓。他和红莲王的婚约没有履行,当然也没有留下继承人。所以长老们在王族里挑出了我─我是拉伽王和红莲王的堂姊妹。」 难怪她和塔里的女子画像那麽神似,血缘的牵连真是非常奇妙……曼德迦恍然大悟。但他一时仍无法相信她口中关於父亲的部分,由疑虑所引起的愤怒使他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你的意思是自己的王位很正统,而我就有问题吗?我不会相信你的,我们之间也没什麽好谈,你出去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不是梭尔雅王的儿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要你把红莲王的尸骨还给我们而已。荼罗之塔一直是你们修罗族的地标,你好歹也曾经去过吧?〝受诅的君王沉睡之塔″……等接收完之後我会亲自去搜一搜。」 「这就是你要跟我谈的条件?」曼德迦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笑话侵犯了。「什麽土地、珍宝都不要求,单单只要一副尸骨?」 「当然不只这样。你们修罗族除了美女什麽都没有,土地又长不出好谷物。这次若不是你们先来掠夺我们的食物,我才不屑跟你们打呢。」她轻蔑地回答。「你们阿修罗王最醒目的就是这双金眼睛。我会好好折磨你,直到你这双该死的金眸里只剩驯服和顺从为止!」 为什麽呢?一个念头突然在迦罗脑海中浮现。你要折磨这个人,为什麽─难道只是因为这双颜色相同的金眸吗?不,不是的─她极力抹去心中那股不快的意念。她只是想报复,报复那双永远只注视红莲王的金色眼睛。他的金眸总是那麽高傲不可一世,他永远看不到红莲王以外的人是用怎样的心情仰慕他!恐怕他连迦罗的名字都记不得吧。就这点来说,她和曼德迦又有什麽差别? 5. 第二天早上,曼德迦被架著拖出了房间。士兵们无礼地揶揄他,朝他吐口水、丢掷脏物,直到迦罗出现他们才安静下来。 看到曼德迦的狼狈样,她嘲讽地笑了。「陪我去你们国境游行吧?可以为我拖车吗?」 不等曼德迦回答,左右早已将轭套在他颈上。令人窒息的重量直直压来,他只有咬紧牙关隐忍著。这是他无能所招致的惩罚,想到待会儿就要面对群众和族人,他恨不得立刻结束了自己,免得受到更多的耻辱和嘲笑。 不,如果就这样死去,那母亲要他了解的真相呢?他不相信迦罗和族里长老的说辞,他非要自己找出答案不可!以前,他总是为自己有个不败英名的父亲而感到骄傲,但现在这份骄傲已经不是那麽重要了。他不再向父亲祈求力量,因为父亲并没有如预期地带给他前进的勇气。父亲的英名是建立在纍纍白骨之上,他的私心和野心呼喊著死亡,千军万马前仆後继地扑叠成他的人生之途─而曼德迦已无法再拒绝回应自己心底的声音。他厌恶战争,他厌恶死亡,他向来就把族人的幸福当成责任来扛,却从未体认到这就是他的生命。 曼德迦僵硬地拖著迦罗的座车行走,浑然不觉笨重的车轭已将他磨得破皮出血。他已经麻木,悲伤、羞辱、怨恨的情绪已将他卷入黑暗的深渊。 人群中传来细微的啜泣声,是残存的族人吗?他们是在为修罗王的境遇哭泣,还是在悲叹修罗族的颜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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