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微弱的灯光中，彷佛有人轻轻摇著曼德迦。他睁开眼睛，只觉白天沿街拖车所造成的伤口大大抽痛，连回答的力气都消失了。 「陛下，是我们。请您快起来，跟我们回去……」
模糊的视域里多了几条人影，曼德迦认出他们是自己的属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你们来这里做什麽？」他的声音很虚弱，听了不免让人心疼。「这里很危险，快回去吧！不必管我。」
「陛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混进来，请您跟我们回去，重新领导我们，把帝释天赶出我们的领土吧！」
「不，我是个无能的王。你们快回去，另外找个王领导你们，这样你们才有机会生存下去啊！」曼德迦的语气有著莫名的哀伤。 「陛下，您已经尽力了，我们大家都有看见。我们要的不是一个可以永远打胜仗的王，而是一个可以和我们生死与共的王。请您跟我们回去！」 听完部下说的话，曼德迦全身一震。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可以拒绝，只好把那个依旧存疑的故事搬出来。「你们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不是梭尔雅王的儿子，我可能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像他可以带给你们和平和丰足，我……」 「可是梭尔雅王最後还是抛弃我们了。他因为那个帝释天的死，连自己的王位、族人都抛弃。」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子回答。「血统有什麽重要呢？即使您跟王室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只要能与我们同在……」 曼德迦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下面便什麽也听不见了。原来自己最在意的身世问题，一直都只是逃避的藉口。因为无法体认到与族人共存亡是他的责任，而这个责任就是他的生命，所以才下意识地对自己的身世存疑。一旦这个疑虑成为真实，他得到的不是责任卸下的轻松，而是逃避後的痛苦。 「你们真的不介意我……？」又一次，他期待著答案。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得到的答案是可以确定的。即使族人唾弃他这个王，他也要回去，与自己的生命同在。
6.
「母亲，这就是你要我寻找的真相吗？」
被纵火焚烧过的宫殿里，曼德迦的母亲仍带著女眷们在断垣残壁中生活。她端美的面容虽然有些疲惫，但神色依然平静，彷佛战争、抢掠、烧杀这些变故都没有发生，她仍是她，什麽都不需要改变。 「你的父亲不是梭尔雅，你的母亲也不是我。你的生父生母早已亡故，是长老们在废弃的营地理发现你的。之所以会决定让你成为继承人，是因为你有一双只有阿修罗王才拥有的金色眼睛。」她淡淡叙述整个事情的始末。 「这麽说，只要是金色眼睛的都可以……？」曼德迦颤抖著声音问。
「当然不是。」一直被曼德迦称做「母亲」的美丽女子回答。「阿修罗王的价值并不在那双绝无仅有的金色眼睛，而在他是为了战争而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我们修罗族的土地那麽贫瘠，连狩猎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你不必为这些天生的不幸负责，因为这个环境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已经无从改变，只有找机会生存下去。於是我们为了食物跟帝释天争战，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曼德迦缓缓点头，眼中闪烁著释放感情的泪光。「母亲，是你养我爱我，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母亲……」
「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最後一个疑问。」她微微笑了开来。「我是谁？我是梭尔雅王的亲妹妹，帝释天拉伽王的妻子，因陀丽。」 「因陀丽…母亲。」曼德迦也微微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笑。「梭尔雅…父亲是不是真的深爱著那个帝释天女王，为她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我从来没看过像他那样执著，甚至是偏执的爱情。」因陀丽低下头，笑容消失了，双颊蒙上了神秘的忧伤。「也可以这麽说：他为和平协定所做的努力，和战场上所冒的危险全是为了她。因为红莲和她哥哥一样，是个有征服世界野心的人。我时常在想，如果…如果我的丈夫能像他爱她一样爱我就好了，但是……」 「母亲。」曼德迦握住了因陀丽的手。「也许，拉伽王是来不及爱上你的。他这麽年轻就被暗杀，就像梭尔雅王和红莲王一样，他们也来不及相爱，来不及结合……」 「是啊，如果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就好了。」她慢慢抬起头，脸上留著两道明晰的泪痕。「虽然这是我的生命，但也不是说要忘记就能停止悲伤的。」 7.
曼德迦二度进入荼罗之塔。他在塔顶的红莲王画像前站了好一会儿，决定坐下来休息。
「梭尔雅父亲，原来你也是这麽自私啊。」他笑著说。
窒人的睡意向他袭来。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彷佛又见到了那个悲伤的意象。抱著爱人尸体的梭尔雅王在夕阳下的尸堆中行走，那麽孤单，那麽决绝，像认定那个死去的长发女子是他生命的唯一意义似地，慢慢远离了曼德迦的视线范围。在意识完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他彷佛听见了梭尔雅的声音，在广袤的空间里回唱。 走吧！我的白骨新娘……
是的，明天他还要和战士们一同上战场，走向布满鲜血和尸骨的暗红大地，像新郎走向他亲爱的美丽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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