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能无忧吗?我能无怨吗? 宁王! 宁王?! 承此宁字,却夺友之妻。一想到那个男人,我就感到深深的怨恨。并非他待我不好,而是我,参不破他的心。他的眼始终是冷淡而有礼的,没有爱欲,没有痴狂。既然如此又为何坚持强娶我呢! 莲说,他是天生的贤主;莲说,他是皇室中最后的温情;莲为救他免夭于宫变,在背上留下几近致命的刀痕。忠心至斯,他为何背叛莲!为何明知因果仍要苦苦拆散我和莲!是贪那京城第一美女的虚名,还是父亲权盖文臣的实利呢!! 抑制不住,伏在千喜肩头痛哭。 千喜撑住我,红了眼,"小姐!"她是真正为我担心。 "愿卿千喜莫有忧!"我哽咽,反复颂吟。 无忧!无忧!泣不成声。 千喜拥住我的身体,尽力拥住我的颤抖,"您别怪表少爷,小姐!小姐!你们逃不了的!" 我知道,我怎么会怪莲!为人臣,为人友,他有他的忠心,他有他的无奈,他不能抛下一切带我远走。 可是,我只想与他厮守! 马车停住,千喜谨慎地挑起布帘四下张望,"小姐,王府到了。" 我吞下剧痛,接过绢帕盖上眼,尽力调息。 我必须克制!我必须忍耐!只为了莲的安全。 小心地沿着策划妥善的路径回到我的院落。宁王爷----我的丈夫,一早就入了宫。按照惯例,我应该还有时间将自己打理地天衣无缝。 推开门,千喜惊地踉跄,"王... ... 王爷?!" 我抬头,皇十二坐在桌边回头淡笑,仿若洞悉世情,他细看我的眼,说:"你回来了。" --------------------------------------- 行在曲折的回廊间,犹如穿梭云雾,上弦之月危悬枝梢,摇摇欲坠。 今夜永清宫大宴群臣,庆祝宁王新婚。急急赶至,心却像已系在脚底,踩出疼痛而又慌乱的步调。 踏入主殿那刻,千喜就不能再跟随,我独自前行,穿越过满室酒气珠光。 皇十二见了我,起身离座,向我伸出手。我一眼看到了莲,他的座位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黯淡苍白的脸色。我崩溃,不能自已,颤抖着被紧握住的右手。 坐在首位的皇七子浑然不觉,他拍着掌,志得意满,"十二弟真是娶得美娇娘!" "多亏七哥成全。"身边的男人拥住我,淡淡回应亲兄的调侃,席下众臣哄然而贺。 我愤恨到极点。莲望向这边,我遥遥看他,他没有别开目光,毫不避讳。我顿感安慰,亦不顾一切,倾尽美丽,为他而笑。 "弟妹果不愧为京城第一的美女,无怪十二弟一反常态向父皇母后求旨赐婚。"皇七似是无心,"定远将军,你说对吗?" 莲躬身而起,行武将之礼,面不改色,"殿下所言极是。" "将军与十二弟宿有渊源,自是相知不浅,"皇七倾身向前,"听说将军送了份特别的贺礼,本王倒是很想开开眼界。" 莲垂下眼,"粗陋之物,岂敢献拙。况又是兵戎之器,不便宴上观看。" 皇七不以为然,转了矛头,"十二弟,你可别小气呦!" 在座的文臣武将应着话尾,一片赞同。 皇十二起身离了座,笑着说:"的确是一把绝世的好剑,既然七哥有此雅兴,小弟也不便藏私。"他扬起双掌击了三声,余音未消,已有娉婷的宫娥捧着狭长的盒子袅袅上殿。 皇七兴致盎然,"将军为何会想到赠剑?" 莲神情恭敬:"末将只是一介武夫。" 皇七大笑:"好个一介武夫!不过,却是本朝最强的武夫!" 宫娥已行至莲的身边,跪地匍伏,捧高长盒,皇十二接过了,取出盒中长剑,握住剑柄,抽出剑身。他看了一眼莲,神色复杂。握剑的手缓缓上举,直指于天。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新月。 这就是莲的贺礼?又狭又长,却弯如新月的怪器? 皇七愣住,步下主位,"真是好剑!"他喃喃叹道,似颇有艳羡,"既然十二弟得此神器,"他笑,"为兄的也有一份礼可使此剑锦上添花。"他回首打了个响指。席上顿时静默一片。少顷,内殿的珠帘被掀起,四名赤身大汉抬着红顶软轿缓缓而至。 群臣在座下私语,宁王眼神闪烁,莲则目露警惕。 红纱扬起,步出着白衫的绝色女子,赤着玉般的足,柳眉红唇,体态轻盈,衬着新月剑,宛如月宫嫦娥。她似脚步未移,裙摆未动,人却已来到宁王的面前,如云一样飘下,伏地跪行大礼。 "如何?十二弟!这个剑奴可满意?"皇七又向下走了几步,"虽及不上弟妹的天仙之姿,但也已属人间难得。" 皇十二没有回话,只是向我看来;莲浑身颤抖,盯着那美貌女奴,面无表情。 我深坠苦海的心有了些微甜蜜欣喜。 莲,你在为我不值吗?你还是怜惜着我的吗?闭上眼,只觉双目滚烫。 皇七得意地大笑,"秀秀!"他吩咐,"舞剑。" 名唤秀秀的女子娇声应着,向上高举双手,白衫滑下,露出晶莹的藕臂。 皇十二笑了,将剑交到那双素手中,转身回到我的身边坐下。他似乎觉得很是有趣,满眼愉悦。 鼓声响起,他微倾向我,就着我耳边,和着鼓点说道:"射日之剑!" 我悚然而惊,辨出他隐在话中的杀机。 殿中曼舞着的人与剑交织成分不开的影,幻化出射日之态,奔月之姿,笑得妩媚,笑得妖娆,笑得勾魂摄魄。 忽然,群臣有了骚动。我蓦然回神,抬头定睛,只见那剑奴已仗剑飞身刺来,神女般的眼中闪着刻骨仇恨。 漫天剑光中我已来不及判断这恨是针对我,还是我身边的十二皇子。无从回避了,莲!难道终要与你永诀!绝望下只能闭上眼,等着受那穿心之痛。 永清宫中乐声骤止,突逢巨变,众臣混声大喊: "殿下!" "护驾!" "什么人?!" ... ... ... ... 大乱良久,我仍没等到那痛,只得睁眼,扑鼻一阵不详的血腥。目之所及,是莲宽厚的肩。微侧了脸,我呆住,如遭雷劈。 莲面色苍白,眸中惊惧交加,他伸展着双臂,以肉身护住我座旁的男子。 ----皇十二! 眼神越过他,寻到那血腥之气的源头。 名唤秀秀的女奴,持着锋利的剑,噙着艳丽的笑,将新月般的刃插入皇七的胸。 --------------------------------------- "小姐!"千喜向我奔来。 我连忙迎上,尽力抑住心慌。 "怎样?打听到了吗?" 她喘息着点头,"那秀秀,原来是大皇子的遗孤,五年前不知为何能逃出法场,一直藏身在京城锦绣楼中,大概是记恨着七皇子诛杀其父,所以混入宫中行刺!" 我恍然,那仇恨,确有因果啊! "莲怎样了?"无心于旁人的血泪,我只在意他。凶器本源于他手献上,虽无参与,恐也难逃牵连吧! 千喜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大急,几乎痛哭:"到底如何?" "表少爷他... ... " 我急急推开千喜,向外狂奔,"我去见爹!" 千喜追来,苦苦拦我,"没用的,小姐!老爷他已经尽力了!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啊!" 顾不得泪水滂沱,只觉如遭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回身一把擒住千喜,"什么活罪?" "圣旨上说:秀秀凌迟处死;族杀铸剑师秦氏一门和锦绣楼众;断永清宫所有侍卫手足。至于表少爷... ... " "怎样?"我几乎捏碎她的肩。 "官降三级,贬回西疆,永... ... 永世不得踏足京城。" 永世?我一窒,呕出心中的血。千喜扶住我,大哭。 尽力咽下又上喉头的热气,我勉强站定。 皇上病中又折一子,已近弥留;皇后痛失骨肉,不醒数日,那么... ... "是谁下的旨?" 千喜止住泪,茫然地看我,"是... ...是宁王爷!" 是我的夫君!是莲又一次舍身护卫的皇十二! 是他! 我仰天大笑,甩开千喜的扼制,狂奔而出。 我要见莲!我要见莲!我不要永诀! ... ... ... ... 今夜,月正颠峰,圆得完满,圆得妖艳,却流下了一地红色的泪光,像承受不住的哀伤。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怨愤和痛苦已近极限,统统都化为了脚力,推我奔在肃杀的秋风里。耳边隐隐传来鬼哭,隔着生死门,诉说枉死的冤和恨。 毫无阻碍地从侧门进了后园,穿过小径,拐过回廊,假山边的长草丛悉索作响,抬眼看去,亭仍破败在凄苦的月光中。 五年前,我在这里送别远征的莲;一月前,莲却在这里推开我,对我说:"你已是他的妻!"如今,我弃了千喜,舍了一切来寻他,不论西疆东蛮,不论地府刀山,我都要随着他去! 推开东厢的门,进入莲的密室。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战功显赫,风光俊美的神将定远经常虚置偌大豪华的府宅,只喜在此无人之院清居。 环顾四周,桌上置着他的金甲银盔,茶香袅绕间我看见了那道贬官圣旨,那是迫他远行的符咒啊!新仇旧恨汩汩涌上,咬一咬牙,掀帘进了内室,仍不见莲的踪影,抚着床沿坐下,心惶不能自制,只觉万籁俱静,万念俱灰。 等了良久,实在熬不住,才起身走了几步,就听见了开门的声响,大喜,正待奔去,却又闻得另一道嗓音如叹息般地唤:"莲。" 我惊愕,震住身形,怎生如此熟悉? 扶住墙,隔着被盆栽遮去大半的花架向外室望去:莲就站在绿叶黄枝之后,黑发白袍,朗眉星目。 眼光缓缓移动,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他身边的是---- 我几乎昏厥。 是皇十二----我的丈夫! 皇十二来到桌边坐下,姿态熟捻,拎起一旁的圣旨看着,嘴角含笑。 莲轻抚着他的战甲,紧皱的眉间刻着落寞与不舍,他叹了口气。 "你要好生对待无忧。" 我一震,手指嵌入墙壁。 皇十二挑起了眉,似笑非笑,他扔开手中的黄纸,道"此生只她一妃,可好?" 莲笑了,"明知你是在说谎,"他摇了摇头,"可你既然肯说,我也就放心了!" "你不过是回西疆,为何噜苏得像老父交代孝子。"皇十二不耐,语气已漏微恼。 我心中凄苦,不愧为皇室中人,明明已亲口下旨,永世不允他进京,现在倒说得气派,好似凶险的杀场不过对街酒楼。 莲啜着茶,垂下眼,"这片天下哪容为王之人仅守一妃?就怕你有此德也无此福。" 皇十二大笑,真心愉悦,我讶异,虽与他名称夫妻,却只见得此人冷淡虚伪的贵族嘴脸,不料,有生之年,也能在那双眼中看到如此神采。 "这片天下,是你为我射下来的。"他感慨。 "十二,"莲道,"你是贤主。" 皇十二沉吟:"西疆苦寒,万事小心!" 莲笑,意气风发,"蛮子虽有些麻烦,但又岂是我的对手。十二,迟早,我也会为你呈上那块万里之地!" 我一惊,仿若时光倒流,记得若干年前,他也是这神态。原以为他被重压磨去的爪和牙却为着那个男人再度伸展,当初种种,已宛如隔世。 皇十二不语,站起身,伸手轻抚上莲的背,我知道,那里有一道几近致命的刀痕。 "你总是以身挡我,"他喃喃道,"这真是个坏习惯!" 莲面色苍白,"她一剑向你刺去,我的确感到杀意!"捂住脸,似是惊魂未定,"十二,为何不停犯险!" "老七奸猾,秀秀若不如此做作,怎能得手。" "相煎何太急!"莲说,无限感慨。"到底是你的亲兄。" "杀他的是老大遗孤,干我何事?" 莲又叹气,"你总是瞒我,"他有些不满,"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年方十二的幼女如何能逃出灭族?如何能在五年后成为身值千金的艳妓?又如何能知道那场宫变的主谋?" 我恻然,原来有此内幕。 皇十二冷笑,"别忘了!这亲兄最想杀的不就是我这同母所出的胞弟吗?"他眼神阴沉,迸出恨意,"我已念足亲情,给他退路,是他自己不知死活。"深吸着气,极力克制,"假传圣旨,将你远贬西疆,我忍了!安插亲信,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也忍了!就连他教唆母后,迫我迁出永清宫,我都忍!莲!这般退让,只得一无争之名,我自觉已如圣人。不想他却变本加厉,这次,竟欲诱你回京后诬你叛国,要置你于死地,断我羽翼!莲!我忍无可忍!"他不住喘息,恨意难消。 我浑身颤抖,终于正视自己的无知。想不到,那令我欢天喜地的吉讯竟险些成为了莲的万劫不复。 莲叹道:"五年前,他见我舍身护你,就知道,有我一日,你背后就有雄师,自然容不得我,"停下,想了想,恍然又道:"所以你定要娶无忧,是为了想引开他的注意,好让他先不动我,转而拉拢我对付你?" 皇十二冷哼:"老七为人猥琐,平生最喜引人反目,不过这次,他是自作聪明了。就算我强娶你指腹为婚之妻又怎样,你岂会为此背叛于我!" 莲点头,"无怪他如此出力,为你婚事奔走,费尽心机。唉!他真是料错了!我怎会弃你呢?"他眼神暗淡,"不过,却误了无忧!我只觉愧对她!" 我几乎抓不住石壁,莲为何会愧对我。 难道,莲对我的,只有愧? "十二!"莲道,"好生地对待无忧!" 皇十二笑了笑,"我费尽心机将她自你处抢得她,又岂会错待?"他说得诚恳,却分明是满脸狡黠之色。 "一月前,我那妃子可是偷偷来见了你?我可着实的伤心嫉妒呢!" 我并不奇怪,他果然已洞悉了。 莲异常镇静,"你知道?" 他轻笑,拥着莲的肩,"我是不知道,但老七好像知道,他叫母后召我回宫对弈,又莫名其妙地中途放我,我本猜不透他用意,回府见了无忧,"在面上指了指,"那眼睛肿得... ...我才明白,原来是兄长爱护幼弟,怕我戴绿帽,好心安排我捉奸,"他隐了笑容,"无知!你愿娶她,不过是想为我笼住宰相实权。" "他在我身边有眼线。"莲道,面目无波。 "为何不拔去?" 他摇头"那孩子知道的不多,身手也欠敏捷,只是脑实心直被人利用,所以明知他就伏在草下,也没忍心下手诛杀!"莲目光悲戚。"没想到还是... ... " "还是被灭口了?"皇十二叹,举高双手,"莲,为何这般看我,冤枉啊!我没有做什么,你怎又不信任我了!" 莲低下头,"为着我的自私,已有不少人枉死。"他单膝跪地,执起皇十二的手,虔诚地吻。 皇十二看着莲叹,"虽说娶她是为着保你,但我也并非没有私心,莲..."他垂眼,模糊了语音,"只要她与你还有婚约一天,就如同我背上的芒刺,我受不了那痛!所以,必须拔除!"他用只手捂双目,掩住神色。 我却看清他那红透的耳跟,只觉天崩地裂,眼睁睁见那鬼域阴火逼入阳世,冷冷焚烧!
3/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