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远远地看到山侧有一座破庙,戴雪道:"大哥,我们去庙里避雨可好?"施君点点头,催促门人前进,待到了庙门,却先跳下马,再将戴雪抱下来。戴雪心头一暖,离岛后一路同行,他对自己照顾得可谓无微不至,这些年对他刻意冷淡,一心一意念着萧晖,不知他察觉到没有?想到施君的好处,戴雪不禁隐隐地生出些愧疚。 这破庙占地不小,只是年久失修,后殿坍塌了一半。施君抱戴雪进去,见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正命人扫出一块空地好换衣休息,忽然一名弟子"啊!"地惊叫了一声,一只手指着墙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身子颤抖不已。施君奔过去一看,虽然破庙内光线昏暗,但灰墙上画着的一柄血色利剑仍清晰可见,那红色极为鲜艳,尖锐的剑尖似要滴下血来。"无影剑?!"施君一惊,下意识地顺着剑尖的方向看了过去,后殿的瓦砾堆下,赫然竟是两具死尸! 戴雪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那尸体俯面向下,施君踢了一脚,将其翻过来。一见到死者的面目,戴雪"呀!"地出声。那死者年纪尚轻,但面目扭曲,显是死前极为痛苦。施君以为戴雪受了惊吓,忙用手遮住他眼睛,道:"雪儿怕了?别看了!" 戴雪挣开他道:"这人我认识,以前是幽冥山庄的。"施君"哦"了一声,便又将另外那人翻过来,戴雪点了点头,"他也是。" "那看来正是无影剑了?"施君蹲下,仔细检查那两具尸体,果然身上并无一处伤痕血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更看不出是哪一门派的武功。施君道:"尸体尚未僵硬,应是死了不久,难道无影剑此时就在附近?" 戴雪听若未闻,转过头去,凝视着那血色的利剑,冷冷的剑锋象是插进了自己心底...... 突如其来的事件搅得众人早忘了避雨之事,好在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已雨过天晴。施君想起那墙上血剑,虽说人在江湖,刀尖饮血自是家常便饭,仍觉毛骨悚然,这无影剑杀人无形,实在恐怖!只望早一点离开此处,正要出发,戴雪却道:"这两人也算与我有过同门之谊,今日既惨死于此,总不能暴尸野外,得将他们葬了。"他虽深恨冷焰,但这些门人为虎作伥,到底也是身不由己,而时过境迁,见他们今日死于非命,不免有兔死狐悲的心情。 草草掩埋了尸体,施君催促赶路,傍晚时分出了山区,到了仓州。施君找到最大的一家客栈,仍是包了一间独院。安顿下来,在前厅用过晚饭,两人回到卧室,打开门,点上灯烛,赫然便见正对门的墙上又画着一柄血剑! "又是他?!"施君环顾屋内,门窗俱是完好,室内物品也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这无影剑是人是鬼?若是人,以其武功,自己万万不是对手!施君想起白天所见的情形,只觉背后一阵凉风飕飕,回头看原是一股风无声无息将门吹开了,侧耳倾听,门外却毫无动静......施君思前想后,与他无怨无仇,难道是因为戴雪曾是幽冥山庄的人?无论如何,总不能束手待毙,施君看了那血剑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开口道:"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又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吩咐下就来。"说完匆匆出门。 七十一 似曾相识 戴雪一言不发,见他出去了,忙关上门,打开窗户,轻轻纵身跃出,外面是个小花园,天色已晚,假山花木投下重重的阴影,戴雪低头弯腰,在阴影中腾挪跳跃,很快来到院墙边。院墙只有不到两人高,戴雪这几年虽从未用过武功,轻功倒还未落下,翻身跃出院墙,辨明方向,直往城外跑去。 戴雪跑到城外,也不知该到哪里去,见北面二三里处有座小山,一口气跑到山顶,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力叫道:"萧晖!萧晖!你出来!你......出......来!"戴雪一连叫了几十遍,但除了远远的回音,寂静的夜里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戴雪急得差点哭出声,难道不是他?不!不可能!冷静片刻,戴雪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一件如鞭炮似的东西,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后退几步,只听嗤嗤作响,一团火球腾上半空,在黑色的夜空中幻变成红色的烟雾......原来戴雪离岛之前,想起萧晖当年送的信号烟雾,便学着自己做了两个备用,没想到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不知过了多久,烟雾早已散尽,戴雪忽发现地上多了条影子,一条人影,天上冷冷的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戴雪只觉得自己已停止了呼吸,心脏也不再跳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影子,看了很久很久,仿佛只要一眨眼,那影子就会消失无踪......戴雪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五步之外站着一名青衣男子,再慢慢地抬起头,对上那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戴雪轻轻地笑了,笑容象月夜下盛开的昙花,飘荡在夜风中。戴上了人皮面具么?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会认得你啊! 两人静静地对峙,天地万物在这一刻似都已静止。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果然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成了名震天下的剑客......一阵难言的喜悦与满足充溢了戴雪的胸间。但为什么你要追杀幽冥山庄的人,难道你还不能释怀过往的一切么?戴雪不想开口打破这宁静,一切语言都已变得多余,只是贪婪地凝望着萧晖,期望能在他脸上找到别后经历的蛛丝马迹,但那张戴了面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那眼睛呢?戴雪刚一接触他的目光,那眼中寒光凛然,如两柄利剑射向戴雪!戴雪不由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道:"萧晖,你......你画那剑在墙上,是......是什么意思?"一出口却大为后悔,自己并不是要来质问他的。 "凡是见到那记号的人,都得死!"果然是那熟悉的声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久没开口说话,萧晖说得很慢,象是一粒粒的钢珠从口中蹦出来,一字一顿,如宣布一个众人皆知的决定,语气不容商量,毫无起伏。 戴雪惊道:"施君和你无冤无仇,你恨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杀他?" 萧晖眼中怒意顿现,象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但声调仍是平淡无波,重复了一遍:"见血剑者必亡!"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戴雪急得大叫一声。萧晖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戴雪道:"萧晖,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就杀我,我求你放过他吧!" 萧晖的衣衫似动了动,没有转身,再开口时,声音却冷得象亘古不化的寒冰。"你想要救他也不难,只要你胜得过我手中的剑!" 戴雪咬了咬嘴唇,虽说三年来自己远遁孤岛,只求避开他永不再见,但梦里相逢又何止千次?没料到真的见了,又会再度拔剑相向。戴雪一时只觉前尘如梦,那些恩怨也罢,误会也好,能不能解得开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自己最大的心愿已了,能再见他一面,能知道他已重新站起,今生又再有何求?既然他还这么恨自己,倘若自己死在他剑下,他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会不会从此放过别人,也放过他自己? "好!看招!"戴雪应了一声,他久已不使剑,何况出来得匆忙,更未带兵刃,往怀中一摸,只摸到那柄贴身藏着的匕首,戴雪抽出来,朝前一扑便扎向萧晖的后心。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功力,便是竭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得了萧晖一根汗毛。果然萧晖轻轻一让,已侧身反手托住了戴雪,看到他手中的匕首,萧晖的眼色变了变,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你用这个就想杀了我?"萧晖似是嘲笑,抬头看了看天空,林梢上一弯半圆的月亮,"你若想救他性命,七日后,你到断魂崖上,我等你决战。"说完一松手,咣当一声,戴雪手中的匕首落地!萧晖更不回顾,足尖一点,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山林夜色之中。 戴雪跌坐在地,怔怔地望着萧晖远去的身影,他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又要约在七日后决斗,是何用意?忽想起三年前自己救出他时,他曾说过,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恨自己一天,而自己也曾对他说,要他伤好后堂堂正正地比过。也许,到如今也该有个了断了...... 戴雪起身正要回城,忽见对面的树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施君。施君面上寒霜笼罩,戴雪心头发毛,不知他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果然施君道:"你偷偷摸摸跑出城来做什么?刚才那人是谁?" 戴雪知他既然已看见,瞒也无用,自己瞒了他三年,现在萧晖武功已臻化境,也无须再惧谁怕谁,便坦然答道:"他是萧晖。" "萧晖?"施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是死了吗?" "不,那是我骗你的。"戴雪迎着施君疑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下去。"他没有死,冷焰并没有杀他,后来我带莫无伤去幽冥山庄救出了他,他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还是活了下来......" "啪"的一声,戴雪的脸上已吃了重重一记耳光,施君一掌将他打倒在地,手指着他,气得浑身不住颤抖,原来一切的前因后果竟是如此!"好你个戴雪!你瞒得我好苦!这几年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把我当成猴子耍!"戴雪扑在地上,面颊火辣辣地疼痛。施君待他向来温柔,别说动手打人,就连大气也不曾吹过一口,今日却是被气得不轻。但这一天戴雪遇到太多的事,哪有心情与他分辩?只听施君又冷笑道:"我当你性情冷淡,原来是心心念念地想着旧情人,可笑我还带你回中土,将你送到他面前!今夜和旧情人幽会了,明日是不是要和他私奔?" 七十二 否极泰来 戴雪迟疑了一下,狠狠心道:"他约了七日后在断魂崖上等我。"该断的,干脆都断了吧!了无牵挂,方是干净! "啪!"戴雪话刚说完,施君又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戴雪只是抱了头,蜷成一团,任他踢打发泄,毫不反抗。施君打了一阵,忽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施君顿时泛起一股森森寒意,有人来了?不由住了手,转过身去,一青衣男子正站在三尺开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腰间系着一柄长剑,从装束上看,正是刚才与戴雪会面之人。萧晖?但相貌却又不是。施君只觉浑身寒毛倒竖,他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身后,如果不出声,而是刺上自己一剑,这会哪里还有命在?施君忽想起那墙上的血剑,失声道:"无影剑?" 萧晖冷冷地看了他片刻,沉沉开口道:"你现在即刻回去,带着你逍遥岛的人滚回东海,永不许再上岸一步!以后要让我再看到你的人,那就......"他话音未落,施君只见眼前蓝光一闪,头皮一凉,伸手一摸,竟已被他削去了半边头发!再看那人长剑仍好好地系在腰间,身形也似在原处一动未动,竟不知他是何时出剑,何时又还剑入鞘? 施君吓得魂飞魄散,萧晖几时练成了这等武功?身手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想要拔腿就跑,双腿却不听使唤,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几乎要瘫倒在地。萧晖又喝道:"还不快滚?" 施君说不出话,也忘了再去管地上的戴雪,抖抖索索地转身走了几步,走到十数丈开外,方回过神来,逃命般地飞奔而去。 戴雪眼中含泪,一直呆呆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萧晖。等到施君走了,戴雪才发现自己滚在地上,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忙手足并用爬起来,正要向他道谢,却见萧晖目光中尽是鄙夷,不禁愣了愣。萧晖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三番五次要维护的人?" 戴雪心中象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尖锐的碎片刺得他阵阵疼痛,大约萧晖并没听到施君开始说的话,不过在他的眼中,现在的戴雪就是这样自甘下贱吧?可不是吗?戴雪吸口气,低低地象是自言自语:"他对我有恩,我不想他因我而死......萧晖,既然你允许他返回东海,那血剑便不作数了吧?" 虽然萧晖在数尺之外,戴雪仍感到他身体倏然一僵,眼神顿时变得凌厉,冰冷的话语似要把四周的空气都冻住。"血剑如血誓,誓出如山。你想和他回逍遥岛?除非你胜得过我手中之剑!七日后断魂崖上若不见你,逍遥岛上便不会再留活口,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就走。 戴雪低唤了一声"萧晖!"萧晖步伐略滞,却不停留,转眼山顶只剩了戴雪一人。 月亮不知不觉已升到中天,戴雪抬头看那半轮明月,七日后,月亮就该圆了吧?自己这一生,欠了的,还了的,太多太多,竟象是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出头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曾问过自己,有没有想过放下仇恨,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那时他的怀抱好温暖......到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吧?只剩下他眼中的坚冰......报仇报恩,都太累太累,多希望能安安静静地合上双眼,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哪怕再也不会醒来......好在七天后,就该是结局了。既已亲见他的盖世武功,再无挂念。剩下的,若死前能求他放过施君,算是还了施君的情......戴雪眼前忽然又闪过父亲临死前不瞑的双眼,不孝之子未能报仇,也早该到地下向父亲请罪了......眼角似有冰凉的液滴滑落,戴雪伸手拭去眼泪,振作一下,慢慢挪下山去。 七日后,临近黄昏,萧晖到了断魂崖下,抬头望崖顶云烟缭绕,自从扶师父灵柩归葬后,已有两年多未来过此地了,不知那人是否已在崖顶相候?一丝近似慌乱的情绪涌上来,萧晖摇了摇头,就是在数天前,自己一人独战武林上百高手也不曾有任何畏惧,今天却为什么会害怕?怕自己决心不够坚定,还是怕面对他那黑白分明含着泪水的双眸?......难道时至今日还割舍不下?萧晖有些生气,无论如何,早该把这一切了断了! 萧晖正要上崖,忽听得背后有人叫"萧晖!"不由吃了一惊,他自重出江湖后,一直带着人皮面具,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回头见一人正匆匆赶来,却是冉少阳。 萧晖离开万源谷后,再未见到冉少阳,但曾蒙他和崔神医倾力救治,萧晖心怀感激,便不否认,施了一礼道:"前辈多时不见,别来无恙?"暗想,他莫不是为了戴雪而来? 冉少阳见萧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漆黑如墨的玄铁戒指,上面镶嵌了一粒硕大的蓝色宝石,璀璨夺目,失声道:"玄元戒?恭喜少侠称雄武林,号令群雄!" 萧晖淡淡地道:"身外之名,何足挂齿?不知前辈千里迢迢赶来,有何指教?"原来这玄元戒指是武林盟主之信物,天下至尊。萧晖这几年潜心练武,将无情剑法的外家功夫和天罡心经的内家修为融为一体,独创一派,武学造诣已在当年上官归鸿之上。数日前的武林大会,萧晖持无情剑独败江湖数十门派上百高手,生生抢下了玄元戒指,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冉少阳道:"我这次来,一是要恭喜少侠,中原武林有少侠这样的青年英杰主持大局,定可终结混乱,重现盛景。" 萧晖不言,等他下文。 果然冉少阳又道:"二则是日前我听说逍遥岛未参加武林大会就匆匆赶回东海去了,似是出了什么变故,而戴雪又未与施君同行,据说是与少侠相约在断魂崖上见面,我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萧晖冷然道:"不错,晚辈是约了戴雪今日在断魂崖上生死一战。但戴雪和晚辈的私人恩怨,还望前辈不要干涉为好。" 冉少阳道:"这么说,你是要杀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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