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我捧着自己的头,天!那天他从我家离开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我终于把自己砍成了碎块,心里总算舒服起来。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离开公园回家。一直到踏进家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不..."我头痛欲裂。他当时是全裸的,事后下意识地穿上衣服。怪不得没有人看见浑身是血的人走出公园。谁能料到竟然是这样? "我拼命地用水冲自己,放了满满一大浴缸水,泡在里面才觉得分量一点一点回到身上。等你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居然还活着..." "那把刀...和血衣...那时候就在浴缸旁边的洗衣机里?"我真该死!当时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是...是啊。衣服后来我都扔掉了。我很怕,我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抓着手机,听他不停地抽泣,我也想流泪。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绝对想不通。而我更害怕的,是问他第二个问题。强烈的责任心把这个问题推到我嘴边,而更强烈的保护泰雅的欲望把这个问题压了下去。不,不单单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刚才泰雅的话,已经把我的心生生地撕裂,我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血在一股一股地从裂开的伤口中淌出。再来一下,也许它就承受不住,永远停止跳动。 "你知道..."泰雅接着说,"我看到那个短信息的时候想到什么吗?那号码从来没见过。我一直以为是林彤的,我见她一直站在那里眺望。我把SHINJI放上冷藏车的时候她准是看见了。可是我绝对没想到是你。"
我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然后是长长的沉寂。一阵眼前发黑,我从椅子上跌下,把椅子也带倒。残余的微弱意识中,我凭感觉按下"110"的第一个按键。泰雅突然快步走来,劈手夺过手机甩出窗外,然后拉开厅柜的抽屉哗啦哗啦地翻找着什么。我吃力地问:"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你杀了他?"
"我没有想要杀他!"泰雅的声音开始平静下来,"那袜子的结很松,不可能勒死他的。他醒过来时,肯定以为是一个恶梦吧?可是,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恶梦呢?什么时候早上醒来,天是蓝的,心里是宁静踏实的,身边是你..."他拿过3瓶水合氯醛,放在茶几上。
"你疯了...你疯了..."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眼前金星乱冒,心脏如同老牛拉的破车,走一步停三下。我艰难地四肢并用地爬向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伤害你自己..."
他惨然一笑:"知道吗?只有这种时候,你待我最好。当然,除了那个死去的男孩让你想到我,打电话来问我‘你好吗'的时候以外。"
"住手...你不能...你会死得很难看...你会铁青着脸,硬梆梆地,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开膛破肚...你不是最要干净吗?...你还会..." "我已经上过厕所",他拿起一个瓶子拧开,"所以不会有这种问题。死了以后会怎么样...让它去。我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喝药水。 "等什么?等谁?"我疯狂地扒住他的膝盖,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他的胳膊。 "我在等你。我要和你一起走。"他一手按住我的手,另一手拿起药瓶就喝。如果说喝第一瓶其苦无比的药水的时候他还有一点困难,现在已经非常顺畅。 "走?到哪里?"我无力甩开他的手,只好低下头用嘴咬。该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 "天堂,或者地狱,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另一个空瓶丢出来,"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发疯啦..."眼泪润湿了他手背上滴血的牙印,"你这是何苦来着..."我一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还听得到他用牙齿咬开第三个药瓶的声音,和他喝下药水后满足的叹息。 我听见他说,"给你吃的汤里面只有20片洋地黄,剩下的30片都是我吃的。难道吃惯了安眠药别的毒药也吃不死吗?这些全都吃下去,应该够了吧?"
洋地黄的吸收程度个体差异很大。至少我知道我是一个敏感体,等我老了生了心脏病需要吃的时候应该小心剂量。我突然笑了一下,如果我能活到老的话。接着我哭起来。哦!见鬼!为什么我这么软弱无能,没有趁早把那些该死的安眠药丢出窗外,就只会哭!哭!哭!我积攒起全部的力量,企图强迫自己麻痹的心脏加快速度,供给大脑足够的氧气。 泰雅跪下身,揽住我的肩膀:"有点难受吧?很快就会过去的。天就要亮了。我们上路吧。"他说话开始有些含混。
"为什么..."我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个字,"...要拉我一起死?" "因为我爱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你,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大概是用力过度,晕过去了一小会儿。等我稍微清醒一点,天色已经开始亮起来。自己的身体无力地靠着沙发跪坐着,而泰雅婴儿般蜷缩着身体,头搁在我的膝盖上,呼吸浅而慢,不时还间断地停止,就象我的心跳。 他现在应该还能听见。不过,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吃力地俯下头,但是离他总是还有一点距离。我的手腕一点也使不上力气。绝望中,我伸出双臂,整个地环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尽量地把嘴靠近他的耳朵。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身体越来越重。
旭日初升,公寓开始有了生气。可是我除了光线本身以外,什么都看不见。这时我的耳朵却是异常敏锐。车库大门在开启,电梯在运行。一缕金红的光照进我的眼睛。我使出最后的力气,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
"泰...雅..."
小鸟从窗外掠过,有一些停在阳台上歇脚,快乐地啁啾鸣叫。 "虽...然...我...常..." 园丁在洒水。葱绿的嫩芽顶开树皮哔啵地爆出。 "责...怪...你..." 楼下晨起跑步的人相互打招呼。哈哈,张先生,好天气。你好呀,王先生,真的是碧空如洗呀。 "其...实..." 楼上人家的小男孩出门去赶校车。爸爸再见。妈妈再见。爸爸答应我礼拜六去看球的哦。妈妈不要忘了给我买新球鞋。 "我...一...直...是..." 楼下的夫妻在煮早饭。啊呀,亲爱的,土司烤焦了。没关系,我拿袋饼干到公司去吃。等等,亲一个。唔,还你一个。 "爱...你...的..." 我的嘴唇落到他还柔软的脸颊上。深长的,带着咸味的吻,调和着温暖的泪水,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然后就是真正的、无边的黑暗。 DEVIL 18 不懂爱的人 4月15日 "朱夜啊!嘻嘻,瞧瞧镜子里你自己的样子吧,"耳边传来护士莉莉的声音,"气色好多了呢!曹大夫说你今天能出ICU,转到普通病房了。胃管也可以拔掉了。高兴吧?笑一笑啊!" 我习惯性地闭了一下眼睛作为回应。
据说马南嘉是个非常镇定的人,看到屋里的混乱景象,马上沉着地打了120和110。我被送到医院积极抢救。曾经有一阵子我浑身插满了管子:供呼吸机人工呼吸用的气管插管、临时心脏起搏器、血液透析用的双腔静脉插管、深静脉留置补液管、胃管,还有我最最讨厌的导尿管。在精心的医治和护理下,我终于渡过了心跳骤停、成人呼吸窘迫综合症、肾功能衰竭、消化道出血、水电解质平衡紊乱等一道道难关,活了下来。 虽然没几天气管插管就已经拔掉,据五官科医生的检查,声带稍微有些红肿,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就是不能说话,只能用点头、摇头或者闭眼来作为回答。
ICU(特别监护病房)一般不允许探望,因为情况特殊,经过特许,自从我恢复意识以后,重案组和803的法医同事就不断穿梭往来于ICU,询问我各种问题。我的胳膊过于虚弱,提不起笔,所以无论什么问题一概只能以简单的动作来回应。 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我分析出了犯罪分子的本来面目,在揭露他并责令他弃暗投明认罪自首的过程中被他袭击,经过激烈的搏斗,可能还巧妙地利用了某些药物,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杀死了对方。
真他妈的见鬼。
这个千疮百孔的结论是李斌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的。当时我笑了一下。那天莉莉也在。她激动得拉住李斌的胳膊说:"啊!他听到啦!他笑啦!他不会变成植物人啦!太感人啦!"李斌趁机也抱了她,从她的肩膀上方朝我挤挤眼睛。 其实我宁可变成植物人,永远不再醒来。那样就不会听到韦小瑞说的话。那天他作为朋友来看我,坐在我的床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剖验尸体的事情。也许他那么做是为了让我放心,犯罪分子已经得到了确认,两起谋杀案已经了结。突然他发现监护仪上我的心跳达到140多次,吓得他马上去叫值班医生。
我转出ICU以后,睡的床位属于创伤科,主治医生是我过去的师兄。出于照顾,让我睡在3个人的小间里。另外两张床都空着。房间里的窗台上摆着胡大一、蔡副局长和倪主任送的花篮,花先开始凋谢。"祝你早日康复"的红纸条成日在和煦的春风中轻柔地飘动,也慢慢地褪色。
我的身体虽然慢慢复原,可是仍然不能说话。出院后,作为照顾,倪主任给了我1个月的休假。但是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所以我整日藏身于资料室,泡在胡大一弄出来的没有头绪的故纸中。
那天中午的时候,资料室的老张吃饭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整理和抄写。也许对别人来说只不过是又一种恼人的文书工作,而对我来说这是我现在能做的全部。
门开了。马南嘉提着一个纸盒走进来。飘来一股披萨的香味。他清减多了,西装的腰身空空的。他搓着手,淡淡地笑着说:"很抱歉你出院了才来看你。店刚开张,生意太好,很忙,家里又有点事情...恩...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等带着他给我的任何打击。
他接着说:"林彤已经昏睡好几天,每天只有1、2个小时的清醒。可是一旦醒来,只会胡言乱语地尖叫,说什么要杀人要吃人肉喝人血。方医生说是毛病转移到脑子,使她神智丧失。但似乎也不仅仅是那个毛病本身,好象有强烈的执念支配着她,加重了症状。不管怎么样,方医生很照顾我们,帮了我们不少忙。多谢你介绍她给我认识啦。不能说话,不过可以吃东西吧?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你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喏,要不要来一点?"他举起标有"卡莱诺第4分店"的纸盒举到我面前。我摇摇头。他打开盒子,用附送的塑料刀叉割下一小块,送到我嘴边。无路可逃的我勉强张开嘴。还带着热气的披萨饼,那香软的味道仿佛有一个世纪没有尝到过了。 "这是菠萝熏肠总汇披萨,"他介绍说,"菠萝的香甜和熏肠的鲜咸混在一起非常好吃。烤的时候用烤无边软饼底的方法,做出来口感非常好。即使只分得出甜、咸的粗心食客也可以尽情享用。"他停顿了一下,"是他最先想出来做的。"在这里无需提及那个名字。他的眼睛湿润了。而温热的泪水早就不顾尊严地顺着我的脸颊向下流,沾湿了衣领。马南嘉又叉了一块披萨,我急急地接过,张开嘴吞入,含在嘴里小心地嚼着,用力吸进每一丝柔软香甜的味道。
"有的人命真好,"他接着说,"可以抱着真心相爱的人去死,然而却拣回一条命,刻骨铭心的浪漫足够细细地回味一辈子。还有人有人把美食送上门,开开心心地吃。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碰上这样好的运气。"
"为什么..."我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在他的遗书上泼上咖啡?"
"哦?你居然猜到是我?看来脑子很清楚么,不用担心你会变成白痴给送进福利院。" "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如果没有弄糊那些字迹,怎么没人提起我和他的关系,还有他的动机?" "为什么?"他轻轻笑了一下,"因为我讨厌看到你以后得意洋洋地到处炫耀你的情史。我知道,在你那种单位里,即使你自己不开口,你的同事们早就会传遍。这样不是很好吗?" "即使他最后被定为变态杀人犯?"
"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他是个纯真善良的人就行了。" "难道只有你吗?"我紧抓着台面站起来,"你以为只有你是真的爱他吗?"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才是个变态,为了自己的快感宁可看他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然后再把更多的伤害加在他头上。" "胡说八道!你以为我看到他伤害自己会觉得快乐?他到底也是男人,难道不该坚强一点吗?我一直想教会他这个。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你错了。冷漠不是坚强。你根本无视他对你的爱。你先是抹煞了你自己对爱的需求,接着还要去抹煞他的,用孤僻去掩盖得不到爱的恐惧,用苍白的墙壁把心包裹起来,其实恰恰把最脆弱的一面露在外面。我不管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反正你才是真正的变态!" 我无语,撑住桌面的手臂不断颤抖。
马南嘉抹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心灵就固定在那个晚上,被绑在案板上强暴的时候。他一直等着别人来救他,父母,兄弟,或者任何人。他会在那个时候跑到公园去,潜意识里也是这个想法。象他那样脆弱的人,只有温柔的爱才能拯救。为什么老天不长眼睛骗骗让他碰上你呢?为什么..."瀑布般的泪水从他脸上滚落,"为什么他等的不是我呢?" 我喃喃地说:"为什么803做犯罪剖析的不是你呢?"
他凄然一笑:"因为只有变态才能分析变态。这个,留给你慢慢吃。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变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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