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好像不是什麽好事，锦又一付不太想提的样子，东本来就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於是说道:「跟我不相干的事你不想讲也没关系。」 锦原本不想多扯以前恩怨，但是听东撇得乾乾净净，又不乐意了:「什麽不相干? 我的事怎麽会和你不相干?」 「你想讲就讲啊!」东一付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轻轻慢慢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当睡前故事听。」 锦噎了一下…他失忆时那些破事哪里能讲，虽然他已经编好谎了，但这件事毕竟不比其它，要是日後东恢复记忆，又或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什麽，只怕会引起更严重的後果，既然东根本不感兴趣，自己又何必找事。 「不说了，」锦拂拂东的发丝，声音放柔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好事，老天爷既让你失忆就是不要你再伤神难过。」 东轻轻应了一声，便没声息，锦仔细一看，人已经浅浅睡去，刚才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锦把他垂在椅子外的手轻轻放回去，到房间拿了薄被帮他仔细盖好。 坐在地上看著爱人的睡颜，锦静下心来才发现，这几天提著、吊著的紧张心情经过方才一闹，就这麽舒缓了下来。 还好东除了失忆没什麽後遗症，除去记忆的沈重枷锁，现在的东好像初识时的东，不那麽内敛沈稳、没那麽多忧虑愁思，明朗轻快带点慧黠。 对比他失忆前的郁郁模样，锦更加深刻体认，这些年来东一个人承担了多少! 锦幽幽叹了口气，纵然不甘心自己也被遗忘得一乾二净，但现在这样，对东或许更好。 113 东这次就是天气骤变加上遗忘的葯力引发旧疾强烈发作，并不是新创，所以醒来略休养几天便恢复正常。 东对以前的事倒没有太多好奇心，锦说他就听，没说的也不多问，别人看了奇怪，但锦知道他个性本就豁达又能随遇而安，若是苦苦追问，反而不像他了。 对锦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他有太多事不想跟东说，尤其是自己失忆那段时间，倒不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是怕把东推得更远。 东把往事都忘了，连带著对锦的所有感情也没了，之前东虽然有怨、有恨，但那是因为深深爱过，锦也坚信东还是爱他的，只是需要时间消化那些怨恨，如今…没有”爱”的後盾，锦实在不敢轻易说出那些让东怨恨的事情。
住在锦织家像是理所当然，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待他也很亲切和善，对他的口味、爱好、习惯也都非常清楚，东分辨的出，那不是礼貌性的殷勤多礼，而是像家人一般的熟悉体贴，令他相当自在。
唯一一个让他不自在的，就是锦的儿子，小广。 那个小家伙看起来天真活泼又好动，但是东发现他有时会看著自己露出难过的神情，虽然都是转瞬而过，但几次下来，东确定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这天小广单独来找东，东倒有几分讶异，因为这小家伙都是跟著他爸爸来。 「小广一个人来看东山叔叔?」东笑问。 小广不再掩饰眼中难过情绪，看著东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出什麽。 「小广有事要东山叔叔帮忙?」东鉴貌辨色，知道小广来找自己定然有事。 小广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东山叔叔真的什麽都忘了吗?」 「嗯。」东点点头。 「什麽都不记得了吗?」小广又问。 东再次点头。 小广脸上十分失望，眼眶竟然一下子就红了。 东俯身将他抱起来，温声安慰:「小广是因为东山叔叔忘了你所以难过吗?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重新作朋友呀!」 小广低著头半晌没吭声，接著忽然哭了出来:「东山叔叔，你可不可以叫爸爸把小完哥哥接回来?」 「小完哥哥?」东问道:「是小广的哥哥吗?」 小广摇摇头，说道:「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抬起头来看著东，眼里都是泪水，可怜兮兮的:「我想和小完哥哥永远在一起。」 东略想一下，又问:「他是孤儿吗?」 「不是。」小广回答:「他找到他亲生爸爸了。」 「那就是了。」东安慰著小家伙:「他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怎麽还能接他回来? 就算你爸爸愿意，你小完哥哥和他的亲人也一定不愿意呀!」 小广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可是我很想他，我很久没见他了，如果他亲生爸爸对他不好、他舅舅欺负他怎麽办? 小广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摸摸小广的头，东说道:「不如我们偷偷去看他，如果他真的被欺负了，我们再叫你爸爸想办法把他接过来好不好?」 「真的?」小广大张著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东笑著点点头，接著又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如果他过得很好，你就不准再哭丧著脸不开心了。」 「好。」小广立时收了眼泪，抹乾了脸:「我们现在就出发。」 「现在?」 人已经在半路，东才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小家伙给算计了，他早就什麽都打探清楚，根本只缺个开车的司机。 114 人已经在半路，东才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小家伙给算计了，他早就什麽都打探清楚，根本只缺个开车的司机。 按著小广指的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小广突然”咦”了一声:「东山叔叔，那辆车…」小广指著方才擦身而过的车子，急忙喊道:「小完哥哥在那辆车子。」 「坐好。」东一个回转跟上小广指著的车。 没一会儿，那车在一个公园前面停下。 下车的除了小完，还有一对男女带著一个和小广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那男人一手抱著小女孩，空出的一手牵著小完，那名女子提著一个野餐篮笑吟吟的跟在後面。小完不时逗逗小女孩，令她发出连串悦耳笑声。 停好车，他们一家四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东和小广远远跟著。 到了一棵大树下，男子把小女孩放下和女子开始布置野餐，小完则带著小女孩一起玩。 东牵著小广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处便停下脚步，小广还想前进，东却对他摇摇头，想是不愿打扰。 不过小完已经看到他们，放下小女孩，迳往这里跑来。 「小完哥哥…」看到小完，小广急切的唤道。 但小完一双眼睛直直盯著东，张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是小完吗?」东对著他笑笑，温和说道:「我姓东山，你可以叫我东山叔叔。」 小完一听眼眶立时红了，想起那日情景、想起锦的交代，此刻当真只能唤声:「东山叔叔。」话音才落，眼泪便落了下来。 东蹲下身子，掏出手帕抹去小完的泪水，略带歉意:「你以前认识我吧? 不好意思，我发生一场意外，以前的事全都忘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柔慈譪，小完再也忍不住，一个倾身，紧紧搂著东的脖子，”爸爸”两个字不能喊，”东山叔叔”四个字也喊不出来，只能不住啜泣。 东轻轻拉开他，再抹抹他的脸，说道:「小广很想念你，特地来看你呢!」 小广站在一旁，一直拉著小完的衣襟，这时才开口:「小完哥哥，你亲生爸爸对你好吗?」 「很好。」小完回答:「他也很疼我。」小完用上”也”，自然是心底还记著东这个爸爸。
「你舅舅没欺负你吧?」小广又问。 「没有。」小完道:「舅舅对我们很客气。」 「那是你妈妈和妹妹吗?」小广指著树下。 「嗯。」小完点点头:「那是我继母，对我很好。小丸子和你一样大，很讨人喜欢。」 「那…没事了。」小广低著头，只看著自己拉住小完的手，没话可讲但也舍不得放手。 「小完…」金本已经布置好野餐，在树下远远叫著。 「我爸爸叫我了。」小完对著小广说，眼睛却一直盯著东。 东对他温柔微笑，又摸摸他的头:「回去吧! 别让你爸妈担心。」 「我…我走了。」深深看了东一眼，小完转身跑开。 一滴温热贱在手背上，东低头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眯著眼，看著小完直到他回到父亲身边。 牵起还牢牢盯著远方树下的小广的手，东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抬头看著东，小家伙眼里全是泪水。 东索性将他抱起，温声说道:「你的小完哥哥过得很好，你该替他高兴才对啊!」 「可是…这样我们就不能接他回家了。」小广哭丧著脸，满是失望难过。 「你和他还是朋友，下次让你爸爸请他来家里玩几天不就好了。」东劝慰著。 哪里可能! 锦百令千申不准他再提起小完，别说请小完回家作客，这次偷偷来看小完要是被锦知道只怕都是一顿好打。 想到他爸爸的滔天怒气，小广不由瑟缩了下。 「东山叔叔，今天的事别告诉爸爸好吗?」 「好。」东想也没想就应允。 可惜他们才走到公园门口就看到锦了。 他满脸的焦急担忧在看到东和小广两人後迅速转为沈冷，一言不发的从东手中抱过小广，无言的严厉责备全写在他森冷眼眸中。 115 他满脸的焦急担忧在看到东和小广两人後迅速转为沈冷，一言不发的从东手中抱过小广，无言的严厉责备全写在他森冷眼眸中。 小广被他瞪得有如寒蝉，半点声响不敢发出。 「锦…」东才开口便被锦冷冷打断。 「有什麽事回去再说!」把小广丢进後座，锦转头对东又道:「一起回去，你的车我再让人来开。」 东没有反对，点点头坐进副座。 锦是不用说了，抿著嘴唇、脸色铁青，定定看著前方；东也不说话，只是茫茫然看著掠过的风景，不知想些什麽；向来活泼好动的小广一来没有心情、二来也确实怕他爸爸，蔫在後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就这麽一路沈闷的回到家里，锦拎著小广一路没停走到大厅。 把他丢在地上後，冷冷一句问道:「我跟你说过什麽?」 「爸爸…」小广扁著嘴，委委屈屈的替自己分辩:「我真的很想小完哥哥…」说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所以爸爸的话就不用听了?」锦憋了半天的担心著急连著怒气一并爆发，平日里对小广的心疼全都抛在脑後:「为了小完哥哥，你连我这个爸爸都可以不要是不是?」 被锦最後一句重重喝问给吓到，小广噎住一口气，半天才放声耍赖:「我要小完哥哥、我不管、我就要小完哥哥…」 「好，好，好…」接连齿唇间磨出三个好字，足见锦有多恼火:「我让你去找你的小完哥哥!」说著一把抓起小广往门外走去，看样子竟想把他丢出家门。 小广见机得快，拉住门扉，死不放手，大声哭喊:「东山叔叔，你救救我…」 「是我带小广去的。」东终於说话，口气有些倦懒:「你有什麽脾气冲著我发吧!」 这句话像是在火上浇了一盆水，锦顿时静了下来，放下小广，转身看著东，说道:「小孩儿不懂事，你也跟著他胡闹!」 「小广去看他的好朋友怎麽不懂事了? 我有空带他去，又怎麽胡闹了?」东定定看著锦。 顿了一下，锦才回道:「白鸟家和三合会有些恩怨，我是怕你们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话没说得太白，但也算是解释。 东唇角微撇:「我知道了，以後不再带小广去就是。不过大人的恩怨却要牺牲小孩子的纯真情谊…」东哼哼两声没再说下去，但嘲讽不满的意思却很明显。 锦此时真是百口难言，彻底断绝和白鸟家的关系是为了东的安全，但其中因由如何能说，最终只得一叹:「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也没人让我明白。等到事情发生便是一句”你不明白”打发。」东口气淡然，话却尖利。 「东…」锦想解释。 「不必说了!」东截断锦的话，漫不在乎的说道:「说来说去不还是那句”不让我明白也是为我好”。」 锦一时也不知说什麽，只好转头对小广说:「这件事你回房间去好好反省。」 小广应了声，知道自己这趟罚是免了，但是害得东山叔叔和爸爸吵架却比罚他还难过。 瞅眼看东，他却是目视前方毫无表情，小广慢慢走到东的跟前，低声认错:「东山叔叔，都是我不好，你别生爸爸的气。」 「没事，」东摸摸他的头，说道:「你先洗洗脸去，都成小花猫了。」 小广看看他爸爸，再看看东，抿著唇慢慢去了。 厅里就剩锦和东二人，一个站著，一个坐著，二人各有所思，俱不出声。 沈默了好久，锦才终於开口:「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不必了，」东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任我?」锦话里难掩失望。 东反问:「我的信任对你重要吗?」接著冷漠一笑:「反正我不过是你的宠物，养在家里、乖乖听话、不要闹事、别擅作主张就行了。」 从没想过东会是这种想法，锦胸口彷佛被狠狠撞了一下，口气也激动起来:「我…你难道丝毫感觉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瞥了锦一眼，东仍旧淡漠:「心意?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心意对我来说只是压力? 你就像个陌生人一样，我对你也根本没有情爱的感觉，你待我愈好，只是愈让我不自在、只是愈让我不得不好好扮演你希望我扮演的角色。」接著直视著锦，没有表情的说道:「我根本不记得你、不记得你的感情，为什麽我要接受你的心意?」 东这几句话就像把利刃般，刺得锦体无完肤，最後一句更是直接插在他的心上。 垂下头来，锦低低说道:「确实是我一厢情愿了，今天把话说开也好，至少…我想保护你、不想伤害你这点是真的。」说完没再看东便自走了。 望著锦离去的颓丧背影，东的脸上慢慢浮现一抹怅然。 116 躺在床上都几个小时了，锦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东白天的话一直回盪在他耳边，搅得他胸口翻腾没半刻平静。 窗外明月皎皎，却照不亮他晦暗的心，自从东失忆後，他一直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 以前他自信能留住东，因为东虽然恨他却也爱他，再加上二个孩子的纤绊和润滑，纵使东一时不能原谅他，时日久了，那颗善良体贴的心还是会被磨软。 而现在，东什麽都遗忘了，他赢便满盘都赢，可一输也是全盘尽输，下午东的话更是明白预告了这一点。 让他走，不甘心；不让他走，强困著对自己没有感情的人又有什麽意义? 难道…终究注定要失去他? 想到这里，锦再也躺不住，掀了被子，急急往东的别院走去。 快到门口，脚步慢了，心也怯了…自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想到东的无情冷漠，步子竟再也迈不出去。 抵著门，寒意自背後阵阵传来，冷得好像心也快要冻结一般，锦不由自主的呵著手，手是暖了，胸口却还是冰凉一片。 望著中天明月，平日看著温柔的月光，今天看来只觉特别清冷，一片飘过的云朵遮掩住月光，慢慢暗下的院子更显寥落，风声习习令人倍觉萧索。 锦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尖，缓缓的，月光又漏了出来，抬头一看，云已逐渐散去，片刻间又是满院光华。 看著月亮，锦心有所感，东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又怎样? 暂时不了解自己的心意又如何? 只要自己不变，所有的阻碍终将和天上乌云一般消失无踪。 心念一定，从下午一直堵在胸口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空。 开门进到屋里，锦看到厅里的小灯亮著，走近一看，东坐在地毯上斜斜的靠著沙发已经睡著，手边一瓶酒几乎见底，小几上还有半杯没有喝完。 原来…烦恼苦扰的不是只有他，刹时间心里又甜又苦。 睡著的人脸色绯红，吐息间带著淡淡酒气，看来喝了不少，锦慢慢在东身旁坐下，静静的凝视著他，那张睡脸安宁详和，哪里找得到半点白天里的凉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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