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个长得跟福禄一模一样骑着已经死去的骆驼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他打了个冷战然后挪开了视线。他浑身都是湿溻溻的,全是被冷汗濡湿的。 他有些匆忙的打开了包袱,摸索着掏出了那些硬得跟石块似的窝窝头,闷声的开始啃,他的拳头在身后紧紧的攥成一个硬疙瘩。 他怕他一会儿会昏过去再也起不来。 再抬头的时候他发现那些狼群开始试探般的缓缓的向前移动,小心的好象是抱着熟睡的孩子的母亲那样轻柔,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幼儿。那些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暗暗前移,就好象是黑夜里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 他抓起火枪,在暗淡的月光下瞄准了领头的那只灰色的母狼,眯着眼睛然后狠狠的射了出去。 狼群呜吟着然后稍稍后退,他看到那鲜红色的温热的血迹顺着那母狼高高昂起的头颅缓缓的流了下去,粘稠的液体在黄色的尘土上缓缓流淌着,好象一条蜿蜒的溪。 他的枪法还是那么的准,他想。 他看向那只白狼,几乎是潜意识的。 那是一种桀骜不逊却又有着莫名温柔的眼神,他想起被他从房梁上小心解下来然后缓缓的抱住平放在床板上的福禄那双仍旧半睁着的眼。 还有那伤痕累累的脊背。 他从来都没有帮他上过药,在给福禄净身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受着什么样的苦。 他不知道福禄身上的鞭痕是怎样的肆虐着,他不知道福禄是怎样的讨好着秦树仁,他不知道福禄是怎样难受怎么过,他不知道的事情好象天上那些频频眨眼的星子那样的多。 福禄死后秦管家待秦老六和锁阳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秦老六已经将近六十的人了,最后一次带着驼队回来后就窝床不起神神道道的。秦管家嫌他老了不中用了是个废物,整天寻思着怎么把他给打发掉。 锁阳才十四岁,他才是个孩子。秦管家嫌他不受管教总是顶撞他嫌他是个蛮子嫌他吃得多嫌他那么大点的人总是护着秦老六。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得离开这地方。 他血管里的血只为了那辽阔无垠的大草原而沸腾,只为了马背上那种飞升一般的感觉沸腾,只为了年迈的秦老六和以前的那个沉静而且温暖的福禄而沸腾。 那个阴深的庭院那个破旧的柴房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那些无穷无尽的噩梦里,福禄那种苍白的笑容还有秦老六那双粗糙的大手是他唯一留恋的东西。 他们就像是他的亲人。 他其实可以离开着地方可是他一直徘徊不走,他放不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发昏, 真的。 七 他机械的上着火药,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木然和淡漠。 他要它的皮,他要医好秦老六,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哪怕...... 他哆嗦着,哪怕......那白狼真的是狼精。 他举起了枪。 那些是他在这世间的温暖,他丢不开。 枪膛在震动着,他用手轻轻的抚摩着那燥热的枪身,手上的茧子那么的硬,他掰着自己的手指冷冷的瞪着面前的狼群。 火光是那么的炽烈,青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烟雾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他觉得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想他就这么倒下去也许就这么被最后的那几只用那利刃一样的白牙撕裂咬碎然后吞咽下去。 可他咬住了嘴唇然后用枪托狠狠的捣了一下前胸。 还没完呢。 最后一个。 那只白狼安静的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的望着他,那么深沉的目光好象有千言万愈要诉说一样。 那白狼咬死了身边的三只公狼。 他看到它嘴边的血迹还有银灰色的暗红色的杂色的狼毛,似乎是笨拙的初次捕猎的猎手却次次都得手那种怪异的神情。 他举起枪,酸软的肩膀似乎只要轻微的抽动就会剧烈的疼痛起来,他喃喃地自语道: 福禄。 他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吃吃地问道:福禄? 福禄,是你附了它的身? 那白狼的脑袋微微的歪了一下,他瞧见它的眼睛在黑夜里好象有水光在流溢。 然后它摇摇晃晃的朝他走了过来。 他扔下了火枪用力的搂住了它,那身柔软温热的毛皮好象草原上带着泥土香气的热风向他扑来然后软软的包裹着他。 粘腻的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惊慌失措的用手掌按住那伤口,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白狼似乎突然软了下去慢慢的下滑。 他拼命的想要拉住它,沾满鲜血的手用力的揪着它那身被血污脏的毛,然后在颈子上瞧见了那条熟悉的小小的木头鱼。 那么光滑那么暖的染满了血迹的小小的木头鱼。 他把它窝在手心里忽然泪涌如泉。 尾声
他在秦家庄放了好大的一把火。 他眯着眼睛在远处安静的瞧着。 那火从四面烧起来,先是谷仓然后是货仓然后是少东家的书房,那些是秦树仁的全部财产。 他带着那白狼的毛皮回去柴房才知道秦老六已经被秦管家叫人给抬出去了。 秦管家说快死的人了,真是晦气,要死也别死在我们秦家! 那间熟悉的柴房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瞪大了眼睛发狂一般的四处寻找,终于在庄外的乱坟岗瞧见了裹着秦老六尸体的破草席子。 那双浑浊的眼睛到死也没能安稳的闭上,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手伸出的时候停在半空中,眼泪滴了下来后他泣不成声的说道:爹,锁阳给您合眼,您千万走好,我一定好好的...... 最后他抓着包袱里那洁白如雪的毛皮跪在秦老六身边响响的磕了三个头。 还是入土为安。 他翻身跃上马背,远处的科尔沁草原辽阔而且广袤,骑在马背上似乎就可以看到遥远的地方那清亮的河水还有欢笑着的姑娘小伙子们。 福禄在他身下兴奋的嘶叫着。 于是马鞭清脆的扬了起来,他微微的咬了咬唇,然后按了按身后的包袱,那张毛皮温暖而且柔软。
他说: 福禄,咱们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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