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凭阑半日独无言, 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楼深, 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七月的天空湛蓝一片,蝉儿们在苍绿色的枝头空乏地唱着。仿若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时萦绕在我耳畔的呓语。 我倚在阁楼的窗边,托着冰冷的腮凝望着前方隐隐的绿水。水光倒映出万般的色彩,落入我眼却只有一种寂寞的颜色。 屋子里满满的人,时而进来一些,时而退去一些。人入人出,虚华得好似时间凝滞。惟有那不断增加着高度的礼物让我了然岁月不会为我停下脚步。 今年我四十二岁了,你呢? 记得从前每回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都会大笑着揽我入怀,握着我的双手不停地搓揉。你说:朕老了,老了。 那个时候,我们最常做的是什么呢?恩,对了,当夜幕降临,你褪去龙袍侧立于床,我便会为你抚上一曲。 然而,你总会在曲子行进至高潮前,走过来拉过我的手,你说:煜儿,有了朕,你还伤心什么呢? 我说我不伤心,伤的只是岁月流逝,容颜老去罢了。 你压住我的唇,生气地瞪着眼睛:不许说这种话。就算你老了,变丑了,朕也依然会爱你。这一生,这一世朕心之所系的就只有你。 我笑了:煜儿不需要一生一世。人生苦短,陛下只要记得当年在江南对我许下的承诺就够了。 你大笑:朕会记得的。 我信了。 可是今时今日,你又在何处? 那年的江南,你说过,纵然只有短暂的相聚,你也会陪着我直到生命的尽头。你答应过的,倘若有一天,你死了,你绝不会留我一人独活于世,你会带我一起离开这浑浊的世界,如果生不能永相随,那么在黄泉的路上你我会有永世的相伴...... 很细的声响,我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转身,对他谦和地笑了。 他冷冷地看我:"煜儿,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这是我的最后吗?"望着他身后被鹅黄的绸子遮得严实的东西,我淡然地问。 "你仍有选择的,如今朕才是一国之君,你能依靠的也只有朕了。" "哦,是吗?"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在那道熟悉的眉毛下,我仿佛看到了你的笑容。 "煜儿,你为何还要抗争?你看不出朕是真心想要留你,想要救你吗?"盛世的君王半敛着眉,语气之幽怨令捧杯的侍从不禁生厌。 是吧,在他们的眼中,我是那般的不识抬举。岁月已逝,风华不在,却有幸集帝王之万千宠爱于一身,致使后宫佳丽空守清宫,我是何其的幸运。然而我却这般地不自知。 挑眉轻笑,我说:"光义,我老了,放了我吧......" 桌上满满的礼物被挥落在地,他吼着:"你到底还要什么?难道朕所赐于你的这些,仍然无法令你如愿吗?" 如愿?又是那个熟悉得再熟悉不过词语。 我黯然地扬起唇。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那个人不明白,而你更不会明白。 我不再说话,却步履坚定地走到那厌恶着我的侍从跟前。那一瞬,我看到了他的诧异,也看到了他暗藏的惊喜。 或许他们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而我也在等待。 揭开黄布,澄黄的酒杯立于面前,我端起它,那易怒的君王却抽出了墙壁上的剑。 他说:不许喝,朕命令你不许喝。 我笑,满眼的笑。透过窗户,望那湿气弥漫的碧湖,我仿佛又看见了那烟雨的江南。 一个人站在湖畔对我说:煜儿,跟我走吧。我来接你了...... 仰首,灌下冰凉的液体。 意识混沌,恍惚中那时的我,那时的你......又一次伫立在玄武湖畔。 胤,黄泉路上,你是否会在那里等我? * * * * *
烟雨江南,我是人人敬畏的唐之君主。然而在强大的宋国面前,我不过是太祖皇帝眼中镇守江南寸草之地的可怜奴才罢了。 一世的繁华,两世的没落。后人会如何评价我呢?百年之后,他们或许会笑着对自己的子孙说:瞧吧,这就是那偏东南一隅之国的皇帝,是不思进取、挥霍无度终至亡国的南唐后主李煜...... 然而致使今日一败涂地之人真的是我吗?是我吗? 为何要由我来承担这千古的骂名?为何要由我来救治这早已无药可救的繁华? 没落--自我出生之日就已是没落。 我的人生从没落中开始,自然要由没落结束......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我已经不记得那是怎样一个严寒的季节了。 满园的冬雪渐渐融化了去,初晴的嫩枝开在二月的金陵。造物的"天主"得意扬扬地说:此乃吉兆,宋之繁华不久,唐之兴盛指日可待也。 鬼话,全是骗人的鬼话。即使是瞎子,也会明了今日的江南已是宋的囊中之物,大势已去,不可挽回。 然昏庸之士信也,终日沉迷美酒女色,亦歌亦舞,连那信口雌黄,妄言太平之人收敛财物,逃奔离去也不自知 。 那年我二十五岁,或许在父王眼中,平生不常出宫的我仍然懵懂的仿若婴孩。所以,在他匆忙地收拾细软,欲带朝中文武百官"征战"南都的前夜,他把我叫到了他的寝宫。 昔日的兴盛一旦退去,剩下的也不过是空有繁华之名的亭台楼阁罢了。而这些是生无法带来,死亦无法带走的奢侈之物。 踏进我久已不入的地方,糜烂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尊檀香安置在他的床头,极尽铺张。那一刻我就知道身在盛世的父王舍得下金陵,却无法舍下一生的奢侈。 于是我不自知地笑了,笑他的荒唐,笑他的欺世欺人。 父王诧异地看我,动了动唇,想来是想问我所笑为何。但他终究忍了下去,一抬手已是泪如泉下。 是的,还有什么比在我面前演完这出闹剧来的重要? "煜儿,父王对你不起,对你不起啊。"他凄然地哭诉着,见我未有反映,尽自迈开了步子走下榻,半跪在我面前,一双苍白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袖。 "众子之中朕最疼爱的就是你了,可惜你却生不逢时,未曾见过太平盛世。如今朕即将离去,这正是为了日后你的治国安邦着想啊,你可能了解朕的苦心?" 我在心里不屑地扬起唇。何时起,我成了你最疼爱的孩子?这二十多年来你可曾亲自教导过我,可曾同我下过一盘棋,吟过一次诗,吃过一餐饭?倘若不是皇兄们个个短命,你又怎会将一世的权力交于我手? 治国安邦?多美妙的字句?金陵临于宋,他日,宋之国君若是要夺下吾唐,第一个攻下的不是你即将"远征"的南都,而是你不敢留下的此处啊...... "煜儿,你在怪朕没有带你一起离开吗?南都是凶险之地,你去了只会......" "父王--"我终于忍不住喝止了他骗人的话语。 他抬着朦胧的泪眼,一脉委屈。 "儿臣并非无礼之人,父王的苦心,儿臣明白。儿臣定会竭尽所能镇守金陵,只待他日父王归来。" 心如止水,却仍是泛起了涟漪,激起我早已忘却的痛楚。 不要再骗我了,至少让我记得你曾是我的父王。 "煜儿,你明白就好。"他舒出一口气,破涕为笑,抓着我的手却让我觉得比这二月的天气更加寒冷。 明日,你仍是唐之君主,而我则是你拿来作为幌子的一粒棋子。 是太子,亦或是质子? 我不知道--不想知道。
邂逅你,在飘着江南细雨的玄武湖畔。 我是权侵朝野的唐之君主,你是我眼中毫不起眼的凡夫俗子。 冉冉春光染绿一池清波,独上楼阁,醉饮千世情愁。 这是父王走后,我第一次出宫。穿着粗布的衣裳,混于浑浊的人世之中,我的眼睛看不穿清澈的湖。 昨日南都来报,展开那块染血的黄布,只有歪歪扭扭的几字攀附其上。 "煜儿,你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吧?" 清泪滑下,众臣在我耳边齐呼"节哀",但我终究还是在那分不清是痛是悲,亦或什么都不是的震撼中晕了过去。 醒来,嫔妃们掩面而泣,而我却仿佛流尽了泪,呆滞地望着混白的天空。 父王去了,终究无法圆他那"万岁"之梦。然,在病逝之时,他却仍固执地认为夺去了他一世繁华的人是我这个克死众皇兄,也克了他的不祥之人。 权力,权力......那真是我期待的吗?
无法纵情,于是只能任压抑徘徊心头。 七月,我登基做了皇帝,从此在江南的唐之都内,无人可以左右我的行为。 我自由了,被禁锢了二十多年的身体终获释放。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还滞留在那青涩的少年时代。 然后,在烟雨的玄武湖上,我遇见了你。 高楼亭台,我仿若失意的普通富家公子,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万千愁苦。 我举杯,我的侍从们便会顺从地为我斟满清又不自清的江南名酒...... 我吞杯,他们会小声地叮嘱上一句"陛下自重"...... 我邀杯,冷然的他们却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连忙垂首后退...... ...... 我瞪着眼踉跄着步子走到一个少年的面前,捏住他的下巴把那辛辣的滋味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 清纯的少年不知所措地任那陌生的滋味侵入口中,腐烂于肺腑。 我松手,他咳得像是要吐尽满腹的心酸。 我笑了,笑的好不张狂。我在想换作是我会呕出什么,是水,是酒,亦或是血? 或许只是一地令人生厌的污秽,如我的生命,本就是一场虚华的噩梦。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 林风淅淅夜厌厌。 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 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 金窗力困起还慵。 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 微醉之中,竹楼上的人,人人谦卑,竹楼下的人,人人怒目以对。他们心疼着那被我灌酒的少年,却没有人会心疼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的我。 我笑,张狂的笑,寂寞地笑......我企图用笑去掩盖一身的浑浊,一世的恶名。 恍惚中,我听见那丢弃我的男人笑着朝我走来,他说:煜儿,你如愿了吧? 你如愿了吧? 我真的如愿了吗?可是什么才是我的愿望,我的归宿? 茫然地灌着酒,却在酒未落入口中之时被一人出手打飞。接着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我愕然地抬起头,入眼是澄白如镜的眸子。 "大丈夫纵然有万般愁苦,也不该借酒浇愁,枉送了自己的一世。"那天,你这么对我说...... 泪落下,在转身的一刹。 你如何能懂,这个世界又如何能懂?
* * * * * 终于是赶在31号的之前写出了这篇文。特将此篇送给偶老公空心娃娃,祝老公生日快乐! 老公,偶想说,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或许明天你我已成了陌路人,但偶会永远记得那夜3:00偶们的相遇,会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最爱"的话语...... 爱是否可以一生一世,偶不知道。但偶知道在今天,在此刻你是偶最爱最爱的老公...... 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健康......希望有朝一日偶们能坐在一起共同品一杯香醇的咖啡...... Happy birthday ! 我愿与你"永相随"!! [南牙 2002/12/30] 《花月痕》之《永相随》 再次见你,在萧廖的江南。 是夜,平南王府内,你被人粗暴地推至我前。朦胧的月色中,你依旧着着那件粗布的衣裳,顶着落魄却不自哀的傲然神情。 我抬手,你从容地坐下,惹得侍从们一阵惊呼。 我不屑,冷冷地挑起眉,却在那一刹见到你微微地失神。 我在心里孑然地笑着。褪去了俗衣,换上了雍容地龙袍,我已不再是日间玄武湖畔上那黯然神伤的少年。世俗便是如此,上苍赐予了帝王奢侈与糜烂,却偏偏吝啬于心酸苦涩。
"酒不伤人,人自伤。"盯着我的脸,你忽然叹息。 心头一紧,暗藏的心伤就这样被你轻易揭开。但我仍就装出一世的清高,冷冷地笑着。 众人亦跟着笑了起来,那虚伪的笑里有太多的蔑视,然那却不是我的真心。 你无意去看世人丑陋的嘴脸,澄清的眸子落在我身,荡起无限心疼。 我醉了,怅然间,我仿佛又见到了母妃苍白的泪脸。她握着我的手,满心满腹的愁苦。 "煜儿,为何上苍留下的会是你呢?"她埋首于我的臂弯,清泪不断。 我仰起头,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是啊,为何留下的会是我? 挥手喝退众人,独留半世清冷。 向月而立,足下波光冉冉,冷了一池的水,也冷了一颗早已无温的心。 披风落上我肩,在我又一次地愕然中,你已立于我的身旁。 后退,无措地后退。我的唇在不冷的夏夜里战抖不已。 "你为何这般地伤心呢?"你指着半边的月,似自语,又似在问我。 我茫然地望向你,身体不觉一震。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知道。"你回首,粲然地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愣住,随即大笑出声。 一个君王,一个俗人......破碎于那掌之下,我却还天真的以为那是出于你的无知。 "好,很好。来人呐,给朕拖出去斩了。" 侍卫们冲进来,你仍就毫无惧色。 火光中,冷然的笑自你唇角化开。那一刹,万般色彩落入我眼却只有一种颜色。 "飞鸟和鱼,你是谁呢?"你问。 云鬓乱,晚妆残, 带恨眉儿远岫攒。 斜托香腮春笋嫩, 为谁和泪倚阑干? "飞鸟和鱼,你是谁呢?" 从梦中惊醒,天边已泛出淡然的白,幽然的灰。 无名之翼悄然飞过,冷残半边留。 世间万物,飞鸟占尽无穷天宇,鱼儿则徜徉无限海域。 飞鸟何其自由,鱼儿又何其的自由? 然飞鸟之自由与鱼儿之自由皆是有上限的。飞鸟离了天空,就如同被折去了双翼,生来能飞却不自飞;鱼儿亦是如此,无鱼之鱼又怎能被称之为鱼? 你是谁呢? 想起你的话,我不觉凄然地笑了。 是啊,有谁来告诉我,我究竟是那被折去了双翼的飞鸟,还是那离水的困顿之鱼? 第三次见你,在初遇的玄武湖畔。 七弦琴置我掌下,流水之音缓缓化开,好似那飘在水面的青涩花瓣,淡淡的忧,暗暗的愁...... 细雨中寂寞顿生。高亢之音忽起,柔和之音遂止,却留下一片潮红。 "陛下--"侍从们慌乱一片。 我挥手制止众人的前行,茫然无知地盯着那自我指上流出的鲜血。 弦断了,破碎的是琴,是曲,亦或是我黯然的心?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悠然一阵叹息,仿若我心上的颤音。 蓦然地抬起头,我毫不设防的心在这潮湿的季节里被你藏着心疼的眸子窥视地不剩一寸洁净之地。 "我没有走。"你独自笑着对我说。 混沌之中,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伯牙冷坐江畔,黯然神伤地弹着销魂的曲子。然后,他遇见了钟子期......
喝退侍从,在江南的烟雨楼里独留你我。 你说:我没有走。 "为何不走?"我冷然地问,足下淌过半世浑浊。 你没有应我,却在我愕然的那刻忽近我身,执起我流血的手指纳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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