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他的脸。
那是一张白净的、清澈的脸庞。
他看著这张脸庞已经有十多年，他知道他有一双有神而且不被俗事遮蔽的清澈双眼、他知道他有一张姣好且鲜红的唇形、他知道他白皙却鲜嫩可以滴出汁来的双颊向来温热暖和......
他都知道。
那、眼前躺的这个人、这张有著自己眼熟的脸的这个人......
是谁？
这具冰冷的身躯、苍白的容颜是谁？
关煜拉起白布，盖上眼前这张对自己而言，化成灰也不会错认的脸庞。
那是他所爱的人......
他的心......
他的若欢......
关煜没有再回头，他转身走出阴暗的太平间。 2 如果当初不是那样的情况下，现在的你，是否还会一如往昔的笑著？
让你这样虚度了十年光阴，这麽长的日子来，你快乐吗？
跟以前一样快乐吗？
◎ ◎ ◎ ◎
清静的山区，烟波浩渺的湖边，放眼望去无边无涯的花海里，男子静静站在那空出来的一方天地，哀悼一位死去的旧友。
「今年，我们又见面了......」金色长发在身後扎成马尾的米智天，一袭剪裁合身的米白色西装穿在他身上，衬托出高贵优雅的气质。
十年前，还堪称金发美少年的米智天，经过岁月磨练，当初那股稚气已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美玉般俊美无暇的风度，现在的米智天，是商界赫赫有名『智天纺织』的当家主，从二十五岁创业以来，国内外纺织布料进出口，几乎有八成受到智天纺织的垄断。他的旗下子公司，也是纺织业界最大的摇钱树。
「这样讲就不公平了吧？」缓缓从花海那端走来，手上端著一瓶上好红酒与四只高脚杯的男子，似乎对米智天这般言论颇为不满，他冰冷的脸庞扬起不显的笑，嘲讽的问。「我不也来了吗？」
「允允啊！好久不见了！」米智天转头看那黑发男子，对这名男子露出像大学时代时，『小米』的笑容。允君怜，日本知名服装品牌『我意』的老板兼首席服装设计师。跟大学时代没有太多改变的，他习惯一身中国服饰，只是今天他特地穿上一袭黑袍白边的长袍，还是那副透明的眼镜，配上中规中举的贴面短发，一身朴素看不出他响誉国际的知名度。
七年前，在日本众多品牌中，以精致华丽的中国服饰一举打入日本市场，并受到许多艺人、官夫人，甚至日本皇室的爱用，还在日本举办多场大型服装发表会，让『我意』的允君怜成为日本首席设计师，闻名国内外。
「猜猜今年谁是最後到的，如何？」允君怜将手上的红酒、高脚杯都放在脚下的墓碑上，将墓碑上的文字擦拭乾净後，他起身，打趣的对小米说。
「我赌那个长头发的！」小米二话不说，想都没想，拿出赌本五百元来下注。「他会蝉连第七年的迟到王！」
「我赌一千！」允君怜则是万分得意，因为他深知自己赢定了！「短头发会成为本次冠军。」
两人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往这里的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还真死性不改！竟然拿我们来赌！」漫步走来的男人一派自若，一身轻便的黑色衬衫配领带，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迟到了。「谁赢了？」
允允带著一贯笑容，望著男子，悠哉轻閒地等待他的到来。小米则是万分悔恨失望，只为了那赌输的五百元。
「我赌输了！」小米抖抖手，乖乖将赌本交到允允手上。跟允允打赌还赖账，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最好表现。他看著似乎有无形的默契游移在两人之间，不甘心的说。「你们两个人该不会是早就串通好了吧？都是年收入数千万的大老板了，还在计较我这几百元的赌本......」
君怜与他相识一笑，谁也没开口。
◎ ◎ ◎ ◎
绿意盎然的校园里，阳光毫不留情的洒在苍翠间，刺眼的光芒落在关煜脸上，使得他不得不醒来。
「醒了？」枕在自己膝盖上的男子转过身，倚靠在树下避阳的若欢慢慢阖上书，轻轻的笑问。他挪移下身体，看著关煜那头长长的黑发像蛇般屈延在自己双腿之间，耸耸肩膀，只是无谓的笑。「怎麽了？这麽大太阳的都能睡得一身冷汗，作恶梦了？」
「欢，几点了？」关煜眨眨眼，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擦去自己满头冷汗。
「第三堂课。」起身的若欢拍拍身上的草根，悠閒的回答。
「吃早餐太晚、吃午餐太早的时候啊......」关煜还带著疲态的脸庞，又一连打好几个呵欠，才从草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欢，回家吧！」
若欢看著头发上还有杂草的关煜，笑笑的点头。
「允允，帮个忙吧！」从社团教室落地的窗户望出去，小米望著边打呵欠边看著关煜还有紧跟在後的若欢，忍不住分心对同社团的好友允允抱怨。
「干嘛？」允允专心埋首在眼前的叠叠乐中，连头都没抬。
「若欢啦！再让他跟著关煜到处翘课，别说升级啦！这学期百分百会被二一啊！」小米抬高下巴，比比从窗外经过的两人。虽然若欢跟关煜感情好，自己早已知晓，但是看著若欢三不五时就跟著关煜翘课，他实在不免担心自己高中时同班同学的秀才若欢什麽时候会被当掉？
「当事人都没担心，你在担心什麽啊？」允允小心翼翼的将抽出来的长木条叠到歪斜快倒的木块堆上，连呼吸都停住，只求这木柱给点面子别倒。
「你不懂啦！」小米双手抱胸，奋慨的展现著自己高深的爱国情操，激动的说。「这种感觉呢！就像是不能忍心看著一个乖小孩走上变坏的道路一样，是每个爱国青年都该有的操守！」
「你最近到底又看了哪一部蠢漫画？」允允终於回过头，把视线短暂的投注停留在还投入漫画里无法拔身的小米身上。
「少女革命！」小米马上拿出摆在一旁的少女漫画，用热切的眼神推荐著。
「嗺！」允允不屑的吐槽，後悔把时间跟视线放在这个笨蛋身上。
小米，本名米智天，是美国与台湾的混血儿，身高是标准的一八零。因为身材好、体格棒，老是一身无袖紧身上衣、牛仔裤是他在校园中的注册商标，手臂上的图腾刺青，更觉显眼。
一头耀眼的金发、却有一双黑遂眼眸的他看起来像个外国人，小米是若欢他们几个朋友私底下为他取的小名。
隶属漫画同好会，也是漫画同好会的看板人物。虽然长了一张猛看很严肃很冷酷的脸孔，但实际上小米却是百分百的耍宝王，也是整个漫画同好会的开心果。
允允，全名允君怜，因为不方便又不好记，简称允允。
满身文质气的允君怜给人的形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面貌清秀的他戴著透明眼镜，简直就像是从文艺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因为是服装设计系的学生，他只穿自己设计的中国长袍。虽然外貌看来清秀柔弱，惹人怜爱，但是他的个性却是与外貌相异，是名十分稳重，是凡事三思而後行的冰山男子。
为什麽会提到这一对活宝呢？
因为关煜跟若欢同样隶属漫画同好社，这个社团里有这四个个性长相特色完全不同的四大台柱，漫画同好会更是学校中惹人注目的神秘社团。
关煜的招牌是他那头及腰的黑发。
大学校园里多的是长头发的男生，可是能够像关煜一样过腰不断还不多。也许是若欢保养妥当吧？他那一头黑发柔润灿亮，去拍洗发精广告真不为过！关煜端正的五官总是一抹笑意挂唇边，昂藏的身躯足以与小米媲美，刚入学之际便受到各大社团的邀约跟注目，更得到不少女同学的青睐爱慕，更因为是个衣架子的身材，穿什麽都好看，亮眼的程度马上在学校里闯出名号。
总是静静待在关煜身边的男子，贴脸的栗色短发，一眼看去，常误以为他是个漂亮的短发女子，特别是那双深遂且墨然的眼眸让人惊艳，但仔细一看，他身上又散发出朴素温和的特质，清楚表态他的性别。
他有个特殊的名字--若欢。
若欢是四个人当中，感觉上最文静冷然的。
他不是讨论的中心人物，也很少说话，只是在脸上挂著浅浅的笑，听著别人说话。目前跟关煜同居在一起的若欢，可称是『主妇之鉴』，灵巧的好手艺也让许多社团前来挖角，可是若欢全都礼貌性的笑笑拒绝，理由是『要跟关煜在一起。』，因为如此，让两人是一对同性恋人的传言流传在校园内。
「你别担心若欢了，这个月的期中考要不是他，这一次的共同科系我就是全校第一名，他还是资讯科的榜眼呢！」允允拉住自己飘逸的袖子，专心一致的将由底下抽出的木条，小心翼翼的摆上最顶端，成功後才冷冷的说。
「看起来资讯系的放荡子就算完全没上课，成绩也不需要担心吧？」小米听到允允这麽说，松口气撑著头，将视线转回自己手上的少女革命。
「不！听说关煜没去考期中考。」允允再次将木条抽出放上顶端，漫不精心的吐了一句话。「所以他过一阵子要安排补考，老妖婆很不甘心喔！」
「什麽？」这一句话吓得小米从天上欧帝娜的短裙美腿中回过神，双手一拍打在桌上，本来就不太稳的叠叠乐受到这不小的震动，很不给面子的垮下来。
「啊！」允允手上还拿著想要叠上去的木条，一时之间只能尖叫！「小米??！」看著眼前塌成一团木条堆，还是刚才自己用尽万般努力的叠叠乐，允允对小米怒目相向、歇斯底里的要找他算帐。
「你说......关煜没去考期中考？」米智天没发现自己惹下的大祸，只能呆呆的看著允君怜，依然是茫然的说。「没去考占30%学期成绩的期中考？」
「对啊！」允允努努嘴，知道小米十分钟内不会恢复原状，叹气面对现实的开始收拾眼前那一堆木块。「听说他跟若欢两个人出车祸，若欢缺考一堂课，可是关煜连一堂都没去考。」
「等、等一下！」小米不能理解允允说的一切，还很努力想把断层跟断层接起来。「若欢缺考一堂课，还拿下共同第一名，系上第二名的成绩啊？」
「你就知道他的成绩多高了。」允允拿出盒子，把所有的木块全都扫入盒子里，淡淡的说。
回到两人的居所，刚洗完头的关煜乖乖坐在椅子上，看若欢用他灵巧的手指料理这一头长发。看著看著，关预想起方才的梦境。
阴暗的空间里，同样修长的睫毛，像把锁锁住自己喜欢的这双有精神的眼眸，不论自己怎麽唤都醒不起来、睁不开来；眼前白皙的脸颊失去温度，没有生气的惨白颜色代替眼前的红嫩；现在抚落自己发上的纤长手指在梦境中，冰冷僵直的、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关煜一想到梦里停不了的心悸，忍不住紧抱住眼前的若欢，不要他就这样消失。
「煜？」若欢突然被抱紧，手脚难以伸展，他虽不解，却没有多说。
「......」关煜一言不发，只是抱紧若欢磨蹭个不停。
埋在自己胸口上的关煜什麽都不说，只是收紧环抱自己的双手，若欢不知原由，只是任著关煜抱住自己，好一会才问。「煜？怎麽像赖皮小狗一样？」
「我不要你死。」关煜没有放开双手，悠缓而认真的语气说。
「我不会死的。」若欢绽出一个笑容，又继续擦拭关煜及腰长的黑发说。「你看看你，一头湿透的长发，全身上下只围著一条毛巾，简直就像一条掉到水沟又爬出来的落水狗......」若欢带著怜惜的语气，在关煜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天底下没有人会舍得丢下你而走的。」
关煜将头埋在若欢胸口，不再开口。
「好了！你起来吧！」若欢拍拍关煜，将浴巾披上他的肩膀，像个妈妈似的指挥他。「想喝什麽？」关煜一手拉起自己略乾的长发，乖乖起身，不经意露出背後那一道由右肩到左腰的深红色伤痕，若欢回头扫过的瞬间，就移不开目光停驻。「煜......」听见若欢唤他，关煜还没回头，若欢温暖的身体已经抱上来。
「欢？」感觉背上的伤痕显得冰冷，关煜了解，若欢担心自己背後这一道伤口。「没事的，已经不会痛了，伤口也没事了。」
「你伤的这麽重......」若欢温热的指尖抚在这道长且深红的伤痕上，心头一阵紧缩。当初就是因为这一道几乎危及生命的严重伤口，让关煜整整住院一个半月，还好关煜恢复得快，不然可能还要在医院住的更久。
当初关煜载著若欢的摩托车，与对面逆向超车的轿车发生车祸时，躲不过撞上对方那一瞬间，是关煜马上转身抱住若欢，用身体护著他，在翻车的时候狠狠地摔落地面，随及被撞飞的重型摩托车从身上压过......
那当时，被关煜那双结实手臂紧紧护住的若欢，睁著恐慌的双眼看著滚烫的鲜血不断洒在他脸上、身上，湿透他一身的衣裳......马路上开始响起尖叫声。路人围了过来，有人开始喃喃细语，更多人开始围观。一直抱紧若欢的双手松开来，关煜撑著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已经骨折的右手，用力把若欢护在他身下，向四周围的路人呐喊著：「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血，从关煜戴著安全帽的的额头上冒出来，先是一滴一滴，马上成为一注注的......打落在若欢脸上。
若欢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若欢躺在病床上，关煜却是躺在加护病房内，禁止会客的重伤。那是发生车祸的第二天晚上了。若欢身上有多处撕裂伤、擦伤还有轻微的肋骨裂伤，几乎都是在摩托车翻覆时，两人摔落时受到的伤势。
但是关煜却没有这麽好的运气。
因为翻车落地时他紧抱住若欢，所以右手难避免的受了重创，几乎骨折的重裂伤；本来是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复健，不服输的关煜硬是咬牙在一个月内做完三个月份的复健，只要定期回医院追踪治疗即可。
後来，撞飞的摩托车重压过关煜的背後，造成一道深且长的外伤。听护士说关煜刚到关世综合医院时，急诊室的医生与外科医生几乎认定关煜会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高，甚至一度想要放弃急救。
只能说是关煜运气好，当初为他主治的，正是他的堂哥--关毓海，高超的手术技术让这重创没有伤及他的脊椎、神经或内脏，他顺利走出鬼门关，入院一周後转到普通病房。
「手没事吧？」若欢松开关煜，想起受伤的右手，一把抓住他的手翻过来查看，忧心忡忡地问。
「这点小伤算什麽？」关煜转转伸出的右手，从手腕到手轴的部分横著一条黑色蜈蚣，那是还没拆线的伤口。「早就不会痛了！」
「毓海哥说什麽时候拆线？」若欢看著那伤口，轻声的问。
「七号。」关煜毫不在意的说。「欢，我要喝沙士！你快帮我吹头发嘛！」若欢知道关煜是佯装轻松要自己放心，他笑叹口气，不再追问。
看著若欢走进厨房，关煜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却不免陷入沉思。一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也曾在自己梦中出现过。
不同的是，梦里将地点交代的一清二楚，梦中的自己与若欢是没戴安全帽的。就是作了那一场梦後，自己才拉著若欢去买安全帽，而且在梦里的自己来不及护住若欢，梦醒前只看见若欢断了腿躺在血泊中，伤势重得让自己醒不过来，而鲜血不断的滴下、掩盖自己的视线，他让若欢看著自己倒下去......
也许是做了那样的一个梦，自己针对一些事情做改变，今天若欢才能在自己眼前对自己笑著。可是今天的这个梦--没有期限不知道日期，没有地点不知道区域，留给自己只有心痛，後悔跟难以形容的伤害--
梦见......关煜想到此，忍不住叹口气，这是关家特有的感应。关家那麽多男性只有自己传下这能力，可是大姊关若、二姐关茗几乎都遗传到，而且准确度毫不落差。姊姊老是说若不是自己蓄长发，大概也不会传承梦见的能力......
「煜？」冰凉的沙士抵在关煜额头，若欢看关煜发呆发过头，轻唤。
「......谢谢。」关煜回过神来，接过冰凉的饮料，说声谢，却看著冒泡的沙士发呆著。若欢不多说也不多问，只是拿过吹风机跟梳子，开始整理关煜这一头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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