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玉,你听到我的声音吗?霆玉,我知道我做错了,无论你怎样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可是你千万别离开我,泉台凄凉,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忘了吗,当年师母走的时候对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师母她兰心慧质,早就看穿了我对你的情意,我知道你和师母的感情很好,霆玉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不要去,师母走了已经有八年了,她早就喝过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不知往生到哪里去了,你寻不到她的,还是让我陪你,霆玉,让我陪你,我和你一起,不管到哪里,就算去了黄泉,我也不喝那口孟婆汤,我要生生世世记住你,生生世世长伴你左右--" 李简伏在段震身旁,盯着段震消瘦的面孔,絮絮叨叨地不停地对毫无知觉的段震说话。 窗外目睹这番情景的许汉不由心中长叹:"痴儿!痴儿啊!" "老爷子!老爷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锦衣卫说是奉旨捉拿擅自离营的山海关总兵李简还要宣召太子太傅段震回京呢!"长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声叫道。 "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许汉大惑不解道。 "准是吴三桂那厮一路派人跟踪我!"李简闻声略一思忖,心中便已明了,低声怒道:"我这就带夫子从后门走!" "不可!"许汉忙拉住李简道:"他刚服完药,绝对不能移动!否则的话,药力攻心,性命不保!" "这--这如何是好?"李简一时也被难住了。 一旁的扣儿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中的段震又看了一眼一脸焦急的李简,把心一横,转过头问坠儿:"坠儿,你想不想帮老爷和李少爷?" "想!只要能帮上,怎样都行!"坠儿认真地答道。 "好!现在是我们该帮主子一把的时候了!你跟着我!"扣儿拍了拍坠儿的肩膀,毅然对众人说道:"李少爷,许大夫,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坠儿你去将夫子的那件裘服拿来,李少爷请将您的披风一用!" "你是想--"许汉恍然大悟道。 "不错,李少爷,只有这个办法,我和坠儿会直往东,行,十日后我们在胶州岛再见!谁先到便借下出海的海船,您意下如何?"扣儿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李简神色肃穆地听完他的一席话,突地拜倒在地诚恳地谢道:"大恩不言谢!万事小心!" "李少爷,快快请起!如此就说定了,坠儿,我们从后门走!"扣儿带上幼弟便走,李简在他身后说道:"骑我的那匹快马!一切小心!" 片刻之后,小四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走了,走了,那些锦衣卫追着那匹马走远了!"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方松了一口气。 而此刻在野地里疾驰的扣儿他们却遇上了麻烦。 虽然还未到掌灯时分,但风雪之夜,天上既无月光也无星光,伸手不见五指,兄弟两人只能纵马奔驰,一时也无法分清方向。 耳旁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扣儿一心想要引开追兵,也无暇顾及道路,不知不觉竟一路奔上了万寿山(即煤山,某七没有地理概念,各位大人不要考据!)。 待得两人看清前方的道路时已然奔上了山崖,一时间前方无路,后有追兵,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小弟,是哥不好,走错了路!"扣儿充满歉意地对坠儿说道。 "没事,哥,不怪你!要怪就怪老天爷吧!是它瞎了眼才害你走错路的!"坠儿的小脸上虽然满是积雪却还是努力露出了平日调皮的笑容。 "不,不怪老天爷,要怪也要怪朱由检!"扣儿将脸转向皇城的方向怨毒地咒道:"朱由检,我段扣儿诅咒你他日也死于非命,将性命断送在这煤山之上!我在这看着你呢!" 说完,他回头嘱咐了坠儿一句:"坐好!"便纵马直向山崖旁冲去,那一队锦衣卫赶来时正见他们二人连人带马地冲下了山崖。 "扣儿!"昏迷中的段震突然大叫着扣儿的名字猛然坐起,惊动了身旁的李简和许汉。 "段夫子,你终于醒了!"许汉喜出望外地说道。 李简一时太过欣喜竟然怔在了当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段震只是拼命地在身旁摸索,口中不断地喊着扣儿的名字。 李简看出了段震的异样,忙一把按住他的双手,凑近说道:"霆玉,是我,是我伯符啊!" "伯符,是你!伯符,我刚才好像听见扣儿的惨叫声,他在哪,他在哪?"段震的头胡乱转动着,两眼无神地四处搜寻,一心只想要找到扣儿。 李简的心顿时一紧,只能先告诉他扣儿的计划来安抚段震,同时心存侥幸地伸出手,在段震的眼前晃动,结果段震对他那双近在眼前的发抖的手毫无反应。 同样也发现段震异常的许汉忙伸手为段震仔仔细细地把了把脉。 "怎么会这样?"李简将许汉拉出门外,厉声质问道。 "咳,李公子,在下一直担心这药药力过猛,果然缺少药引的恶果出现了,这药已侵蚀了夫子的奇筋八脉五脏六腑,现在是眼睛看不见,不久听觉、味觉、触觉都会出问题,到最后可能会变成完全无知无觉的废人--"许汉沉痛地说道。(汗!像撒加了!) 乍闻此噩耗,李简的面部表情从最初的震惊一变为悲痛再变为自责,最后却归于平静,沉默了片刻方才言道:"只要人活着就好!"说完就又走进了屋子。 "外公!那个人真得会变成那样吗?"一个少年的声音怯怯地问道,许汉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外孙傅山,不知何时来到了医庐就站在他身后。 "外公也不知道,外公没本事,治不好段夫子!"许汉揽过傅山叹着气说道。 "是您常说的段震段夫子吗?您放心,山儿会学好医术的,等将来山儿来治好他的病!"傅山郑重其事地说道。 许汉赞许地点了点头,带着他也走进了屋内。 此时段震已经平静了下来,除了脸色苍白地吓人之外,一如常人。 "许先生,多谢你救了段某一命!"段震挣扎着想起身相谢,被许汉连忙按住:"段夫子,您这是在骂我,许某不才,没能治好您的病,我--"说到这,许汉的眼角已泛出了泪痕。 "生死有命,许先生无须太过自责了!"段震微笑着快慰他道。 "快,山儿,快去拜见段夫子!"许汉冲傅山招了招手,早就站在一旁的傅山忙走上前来,有模有样地行礼后响亮地说道:"小子傅山给段夫子请安,您的大作《玉简集》我已经拜读了,现在正在跟私塾里的先生读您的《谷梁传解》。" 段震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不想在此时此地倒遇上了斯文种子!好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岁!"傅山大声答道。 "也是十三岁!"段震被他钩起了心头往事,微微地闭上了双眼。 "段夫子,我这外孙十分好学,他自幼父母双亡,是我把他带大的,他颇有天分,于医道文字都颇有天分,我于文字之道生疏的很,不如您就留下来指点他一二,他便受用无穷了,我也好利用这段时间为你在研制出新药,等金散子一来我再给您用药,或许能缓解您的病情也未可知啊!"许汉在一旁劝道。 段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决定不再收徒了,"说到这他有意无意地朝李简的方向看了一眼,李简在他的目光下心虚地低下了头,又道:"世间明师不少,我怎敢妄自尊大,我这里有一部《字解》是我这几年的心血之作,便送与这孩子,望他将来学有所成,延续书香一脉!" "谢谢段夫子!"傅山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过段震递来的书稿,想了想又说道:"夫子,我还没有表字呢,您送我一个表字吧!" "表字!"段震没有焦距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窗外,感觉到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幽幽地答道:"就叫青主吧,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芬芳点翠苔。希望你永远有一颗慈人爱物,包容万物的青帝之心。" "青主!傅青主!我喜欢这个表字,谢谢段夫子!(向梁羽生大师致敬哦!)"傅山兴奋地叫道。 "山儿,别吵夫子了,去睡吧,"许汉用慈爱的目光送走傅山后,转身强笑道:"你们先歇着吧,我再到前头候着,也许药就要送来了!" 待许汉也走了之后,这间小屋内便只剩下段震和李简两人了。 他们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五十年后,已经是清朝的康熙年间了,离朱由检在煤山吊死也有四十多年了,垂老的傅青主在他临终前才对好友说,他只记得第二天清早就被外公摇醒,当时外公手中拿着刚送到的金散子,激动地像个孩子,眼圈红红的,分明熬了一夜,直嚷着想到了一种可以缓解段震病情的新药,但是当他们祖孙二人走进小屋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惟一留下的只有那枚包在袍服中的玉简。许汉为了彻底断了朱由检的念头,对外便声称段震已然病故,将他们留下的玉简袍服埋在墓中,为段震做了一个衣冠冢,不久朱由检果然派人来予以厚葬,又是进谥号,又是赐福田的,备极哀荣。 他还记得此后他外公总是一脸的迷惘与愧疚,对着那幅"君子可欺以方"的飞白,不断地责备自己没有尽早挽留他们,没有能力治好段震的顽疾,没过多久便也抑郁而终了。 直到死傅青主心中都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段震和李简他们到底结局如何?从那以后他们仿佛从世间消失一般,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消息。 《明史·大臣传》第十二卷:"段震,字霆玉,谥文恪,明万历四十三年一甲探花,进士及第,纯孝方正,学识过人,治小学,历任翰林编修、翰林正字、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创栖霞书院,著有《谷梁传解》十卷,《玉简集》十五卷,《字解》九卷,没于崇祯三年。" 《明史·贰臣传》第二卷:"李简,字伯符,明天熹六年二甲进士,多智善计谋,通兵法,任明山海关总兵,坐主将无故擅自离营被斥,后不知所踪,或言其与我朝睿亲王为布衣交,曾赞其入关谋略。" 清人李涛《谢云斋漫录》上卷:"先曾伯祖李公讳简,生有奇志,父母俱亡,育于叔家,少求学于金陵东阳夫子段文恪公,文武兼备,缘数奇,失志于上,坐微罪被斥,遂弃家,入东海求道。" 《民国收藏志》第八卷:"学士玉简,据传为明代大儒段震所佩,长五寸三分,宽一寸五分,玉质细洁光润,系唐时蓝田美玉制成,除右上角有一小缺口外一切完好,白璧微瑕,令人扼腕。" 当代《国立博物馆馆藏志》第一百零四卷:"编号T185623号搜藏品,玉简一枚,保存完好,公元1825年出土于北京西郊学士坟,长65厘米,宽18厘米,厚约0.8厘米,重约165克,玉质为古蓝田玉,无杂质,色泽洁白温润,右上角有一裂口,长约0.3厘米,宽0.02厘米,系外力造成。据传此玉简是明代著名文学家政治家段震所有,段震字霆玉,生于公元1603年,卒于公元1637年,生前历任翰林编修、翰林正字、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深得明崇祯皇帝信任。" "情深无惧,心终不死,玉为之记,万劫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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