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逃 折佩做梦了,光怪陆离的梦,完全没有联系。 梦的片断似乎是回忆的串连,分不清真假。就像电影的蒙太奇镜头,闪烁不停。 一会儿是五岁的时候和娘亲放风筝。 一会儿是学琴的时候琴弦断了。 一会儿是卑微的伺候大人。 一会儿是梅姑爽朗的笑声。 乱七八糟毫无头绪。 然后,高羽的样子出现了。 他笑了,他生气了,他沉默了,他哭泣了...... 最后的最后,折佩醒了。 阳光透进来,四周一片白色,没有声音。 折佩撑起身体,浑身酸疼。 对了,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那么,我就是在医院,可,高羽在哪儿? 竖起耳朵聆听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动静。 好机会。 折佩伸手拔掉了胳膊上的点滴,轻声下了床。 小心翼翼的拉开门,楼道里有病人在走动,四下张望了一下。一个挂着医药室牌子的门口,折佩隐约看到了高羽的背影。他屏住了呼吸,沿着走廊蹑手蹑脚的朝反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怀着恐惧。他看到自己离安全出口的标识越来越近...... 好不容易摸索到了楼梯口,折佩深吸了一口气,不顾身体的疼痛,步履蹒跚的下了楼。 折佩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要离开,离开高羽。 置身于穿梭的人群中,不停的有人向他投来视线。 不是平时那种瞩目的视线,那是一种鄙夷的视线,仿佛他们看到了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 折佩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不到眼前的路,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让开。"有人推了他一下。 折佩险些摔倒。 我该去哪里呢? 陌生的十字路口,他找不到方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只想到了一个人:欧阳凛。 折佩伸手去拦出租车,可它们一辆辆的开过去,没人停下。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辆了,终于,车子滑到了他的脚边。 折佩在车窗的玻璃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那是谁? 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头发凌乱的不象话,一边长一边短。身上是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出血了,没有鞋子,没有袜子...... "你要去那儿?"司机见折佩迟迟不上车,摇下了车窗。 "我......"其实折佩也想问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神经病!"司机大骂一句,绝尘而去。 一瞬间,折佩觉得自己渺小的就像一粒尘土,随风飘逝,没有方向。 他缓缓的在原地蹲下来,用这个视角抬头仰视着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城市上方的蓝天。 今天,晴天...... 蹲了好久,腿酸了,折佩索性坐了下来,穿梭的人群中,他就像一个小丑,走过的人都要轻笑一下。 我得去找凛,折佩对自己说着,当婊子总得有个当婊子的样子,对吧? 他缓缓的站起来,再次寻求出租车的帮助...... "你......没事儿吧?" 折佩上了车,出租车司机用茫然的眼光看着这个流连失所的孩子。 "没......" "你要去哪儿?" 折佩机械的说出了地址,而后靠在了后座上。 车子在城市间行进着,折佩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夹杂着矫柔造作的绿色,表情麻木的人群...... 这就是我的世界吗?怎么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它们? 其实,填井要是能死了,或许,比较幸福...... "到了,47。"司机抬起了表。 "可以把手机借我用用吗?"折佩微弱的声音传来。 "手机?" "嗯,我没有钱,要让别人来付钱......" 欧阳凛从大厦里出来,走到出租车等候的地方,看到折佩,慌了...... 他匆匆将钱塞给司机,把折佩拽下了车。 "祖宗......你这是怎么了?"欧阳凛用手给折佩梳理着乱糟糟的头发,他透过他衣服微微敞开的地方看到了他身上的淤青,而那双满是污渍和血渍的脚更是吓人。 "凛......"不知道为什么,折佩一看到欧阳凛,压抑了好久的眼泪,掉了下来。 "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欧阳凛一把抱住了折佩。 折佩的手攀上了他的背脊,终于大哭了出来。 "别哭......"欧阳凛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肩膀。 "凛......救救我,救救我......"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折佩哭得像个孩子...... 他一辈子都没这么哭过。 "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欧阳凛抬起折佩的脸,用手轻轻拭着他脸上的泪痕。 "说不出来......我......我只知道......我要离开高羽,彻底的......" "是他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欧阳凛几乎不能置信。 折佩没有回答,只是反复的重复着他要离开高羽,他再也不要见到他。 "好,可以,没问题。"欧阳凛像哄孩子那样哄着折佩,"走,跟我走。"欧阳凛说着,蹲了下来。 "嗯?"折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上来啊,我背你,你的脚都这样了,还怎么走路。" 折佩刚刚要停下来的眼泪又一次迸发了出来,他让他感动...... "别......我自己能走......"折佩断断续续的说,"那么多人看着......你会很丢脸的......" "我不觉得丢脸谁敢觉得丢脸,上来。你不上来我只能很不礼貌的抱你了。"欧阳凛的语气很坚定。 折佩犹豫着,还是爬了上去,他的脚确实没法用了...... "钥匙拿好,到了车子那里你开锁。" "......去哪儿?"折佩趴在欧阳凛的背上,感觉很温暖。 "你不是再也不想见到高羽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藏起来?" "那多狼狈,你不需要藏,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面前。" "不要!他会把我抓回去的。不要!" "哈哈哈......"欧阳凛笑了,"那他得先认得出来你。" 车子在一家沙龙面前停了下来,门口的侍者过来,欧阳凛要他代为停车,而他自己背着折佩走了进去。 摩登前卫的沙龙里,这个时候顾客不多,店员们轻声的聊着天,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绅士背着一个邋遢的男孩进来,这怪异的组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凛......太丢人了......"折佩几乎想把自己掐死。 "叫DAVID出来。"欧阳凛把折佩放在了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正色的说。 店员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其中一个转身上了二楼。 这是一家专业的男性沙龙,服务于上层人士,最出名的造形师DAVID的顾客基本上不是明星就是模特、演员。在他的打理下,人人上镜都能出色三分。 "欧阳先生?"DAVID从二楼一下来就看到了欧阳凛。"稀客稀客。" "别跟我客气了,帮我办个事儿。" "那是我的荣幸。"DAVID挂着职业的微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去你工作室说吧。" 全是镜子的屋子里,欧阳凛把折佩放到了中间的椅子上。 "说吧。"DAVID开口了。 "帮他彻底的换个样子。" "哦。"DAVID转到了折佩面前,抬起他的脸,仔细的看着。 "啊?折佩?" "你知道就完了,其他人都没看出来,你也不要说出去。" "明白。"DAVID点了点头。 欧阳凛在后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上了烟。 "要怎么弄?"DAVID带着探询的眼光看着欧阳凛。 "你是专业的,你看着弄,只要前后看不出是一个人就可以了。" "可以。"DAVID凝视着折佩,思索着,却犯了难。"可是......变化太大的话,就不符合他的传统美人的形象了。" "这个你不用考虑。"欧阳凛正说着,手机响了。 "喂?嗯,是......你说什么?"欧阳凛站了起来,"你先考虑着,我出去接个电话。" "好的。" 几分钟以后欧阳凛回来,DAVID还在思考。 "折佩,我有点儿急事儿,要回公司一趟。" "......嗯。" "DAVID,我多久回来你能搞定?" "嗯......下午吧,三点以后。" "行,那下午见。"欧阳凛说着,拉开了门。 "凛......"折佩有点儿慌张。 "别怕,交给DAVID就行了。"欧阳凛辙回来,轻轻拍着折佩的肩膀。 "嗯。"折佩点了点头。 欧阳凛拿着手里的请柬,靠在椅背上,来回来去的看着。 他感觉,自己要是能不识字就好了...... 修,你这是什么意思? 玫瑰红色的请柬上印着冷漠的签字: A&W唱片中国分公司落成,剪彩仪式诚心邀请您参加。 中国地区执行总监 欧阳修 是宣战吗? 你的理由是什么? 一定要扳倒你自己的父亲你才甘心吗? 这样做,你又能得到什么? 欧阳凛不停的思索着。 这一步棋,还真是漂亮。你让我腹背受敌啊。 "欧阳先生,传真。"秘书进来的时候,看到欧阳凛泰然自若的看着她刚刚交给他的那封请柬,真是镇定。 "好的,放这儿吧。"欧阳凛示意秘书放到桌子上,而后,看到她走出去。 其实,他很头疼。 修知道他公司的所有内幕,所有秘密。而他本人又有那么多年的唱片企划经验,并且是欧洲有名的录音师。 修的离开或者说宣战...... 这一仗,不好打。 调出了A&W的所有资料,欧阳凛一直在研究,不知不觉再看表的时候,已经快要四点了。 折佩...... 欧阳凛推开DAVID工作室的门,没见到DAVID。 倒是看见一个金色短发,碧绿眼睛,有着漂亮小麦色肌肤的男孩坐在单人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翻看杂志。 这是个有着魅惑感觉的男孩,衣着大胆。黑色网状的长袖上衣,暗蓝色随意的牛仔裤,上面有着用刀子划破的痕迹,隐约透出了里面红色格子的衬裤。 夸张的项链饰品样式新潮。 这是哪家的少爷? 欧阳凛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抱歉,走错房间了。"转身就要出去。 "凛,你去哪儿啊?"男孩开口了。 "......折佩?" "嗯。是我啊。"折佩站了起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别说欧阳凛认不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镜子里面的人是谁。 "欧阳先生,您迟到了。"DAVID从内室里走了出来,手上沾着染发剂,"你一直没过来我就让他在这儿看看杂志,有别的客人来了。" "你太神了......"欧阳凛看看折佩再看看DAVID。 "哈哈哈......多谢夸奖,本来就弄了头发,然后给他配了一副变色眼镜儿,后来时间富裕,就把皮肤也烤了,他太白了看着不时髦,再然后你还不来,我就给他买了衣服鞋子。这造型不错吧?"DAVID回忆着。 "行,很不错。" "满意就好,楼下付帐。"DAVID笑了。 "没问题。"欧阳凛也笑了。"上来,我背你下去。" "不用,有鞋子了。"折佩指了指自己的脚。 "没听过鞋子能当药使,上来。" 欧阳凛把折佩背下来的时候,下面的沙龙门庭若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居然还有人吹口哨。 折佩太醒目了...... 和以前那种像女人一样柔弱的美不同,现在的他,光芒四射,是个相当出色的男孩。 "凛......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弹琴啊?"折佩看着倒后镜里的自己,有点儿不安。 "弹琴?你要是还在民乐组合里,别说形象不符,而且这折腾不是全白费了,你摆明了告诉高羽你是谁啊。"欧阳凛开着车,也看着倒后镜里的折佩。他现在的样子让他猛然想起了易繁......他总喜欢这种夸张的打扮。 "那......那我要干嘛?"折佩绝对不想失去自己的工作。 "录音那些你都跟修学的差不多了吧?"欧阳凛一瞬间就知道折佩能干嘛了。 "嗯。"折佩点了点头。 "民乐那边你退出来,我现在需要一个顶尖的录音师。"欧阳凛笑了。 "啊?那修要干什么?"折佩不明白。 "回头我给你细说,还有,你说话的音调、方式现在开始要试着改变。" "嗯?" "你还需要一个新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我要变成另一个人?"折佩有点儿明白了。 "对,这样,高羽一辈子也别想再来打搅你的生活。" ...... (四十七)迷途 "疼呢......" 因为刺痛感,折佩想挣脱被医生抓着的脚。 "你毁你自己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医生死死按着折佩的脚,继续手上的动作。 折佩泪眼汪汪的看着欧阳凛,表达着他的痛苦。 欧阳凛笑了,"你怎么那么像个孩子。" "讨厌!"折佩咬着嘴唇怒视着他。 "医生,他身上的淤青是不是也可以顺便处理一下?"欧阳凛决定不理折佩的抗议。 "那个我管不着,自己药房买药去。"这医生被折佩折腾烦了,哪家的大少爷这么娇气? 出了诊室,欧阳凛背着折佩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什么,"高羽是怎么打你的?" "......他没打我......是我......是我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折佩还在维护高羽,至少在别人面前,他不想高羽难堪。 "什么?"欧阳凛停下了脚步,"从楼梯上滚下来?" "嗯......" "你怎么不早说?" "哈?" "照片子!" 折佩莫名其妙。紧接着就被扔到了一堆仪器之中一通折腾...... 完事儿后,折佩坐在候诊室里很久,才看见欧阳凛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出来,"走吧,还好。一切正常。"欧阳凛说着,摸了摸折佩的脑袋,这么短的头发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那个......"医生从诊室里出来了,"下次对待弟弟不要这么粗暴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欧阳凛彻底没了脾气,莫非我看着像个暴力份子? 背起折佩往停车场走,欧阳凛忽然想起了修,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修扭伤了脚,是他背着他走去医院的,父亲自始至终板着脸,什么都没表示,那天,妈妈不在...... 哥,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可,我不是。无论多像,都是假的...... 欧阳凛忽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你弟弟长得很标致。 易繁曾经这么评价过修。 他怎么能告诉他,那是他妹妹? 活得不伦不类的妹妹? 唉...... "凛?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你让我下来吧。"折佩听到了欧阳凛的叹息。 "没有,你老实呆着吧。马上就到了。想着开锁。" "我们要去哪儿?"折佩靠在副驾驶上,看着欧阳凛。 "我送你去公寓。" "嗯?" "那边我不太常住,你暂时住哪里吧。"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折佩说着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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