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舅舅!!!"悦悦导弹发射一般从房间另一端冲过来,用她少儿合唱队领唱的高分贝童音成功唤起了满屋子人对刚进来的青年的注意。叶飞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她:"想小舅了吧?" "想!"悦悦大大地点头,又使劲摇头。叶飞把她举起来:"到底想不想?" "不想!"悦悦答得干脆利落,还加上一句:"坏舅舅!" "悦悦,不许没礼貌。"跟过来的表姐一边说,一边要从叶飞手里接过孩子。 "妈妈,小舅舅说话不算数!"悦悦小嘴撅得老高,却不肯从叶飞怀里下来。倒是叶飞先放下她,悦悦满脸不高兴,还没来得及指控,叶飞掏出一个小盒子:"小舅舅说话算数,悦悦的生日礼物小舅舅一直记得。" 悦悦看见小盒子一双眼小星星跳啊跳,终于坚持立场,转身屁股对着叶飞:"不要!" "真不要?"叶飞打开盒子,一款做工精细的项链在悦悦眼前晃啊晃,悦悦忍啊忍,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地说:"你说你马上就回来,你还说一回来就来看我......" 一边表姐牵过悦悦对叶飞说:"妈在屋里呢。" 叶飞这才看向屋里人,一个八层的蛋糕放在屋子中间。正对他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保养得体,看不出来有五十多岁了,和人说话,视线却在他身上;叶飞转过头,不远处一个面色红润的团脸男人,看上去比中年妇女还小,是他姨夫,也和人说着话,没看他;再左边是个英俊青年,身边围了一圈年纪相仿的人,都随着悦悦那声"小舅舅"侧身打量他。倒是几个叔叔伯伯先在人群中间开口:"小飞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们?" 叶飞只好上前一一问候,刚跟进门的王东雷一看这架势也上前问好。几个伯伯笑起来:"就这么还不觉得,一转眼这两个小子都知道来问声好了。" 王东雷假惺惺地说:"和叶飞说好了一起去看各位叔叔伯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回来就碰见叔叔伯伯们。"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说:"雷子还是这么乖啊。"另一位插嘴:"他就是嘴乖,连他老子都见不着他几回,还想着我们呐?" 王东雷厚着脸皮说:"我爸说了,孝顺他得先孝顺叔叔伯伯们。" 又来一个问:"小飞去哪儿了?好久没见着你。" 叶飞瞧了瞧问话的人,回答:"在欧洲两年。"叔叔伯伯们挺惊讶地说:"去了这么久啊?"又一起感叹:"瞧这两个孩子,老觉得雷子是个收不住缰的,没想到真正野的是这个。" 老人们还在忆当初,先前的英俊青年走过来:"小飞,回来了。" 叶飞冲对方点个头,王东雷赶紧借机和他走开。叶飞冲中年男女叫了声"姨妈"、"姨夫",然后回身抱住小尾巴悦悦:"小舅舅要走了。" "不......"悦悦瘪了嘴,想了小舅舅两年,每次都只能在电话里听见他声音,怎么能放走? 叶飞左哄右哄,好不容易和王东雷出来。王东雷靠在车背上吐口气:"这么多人,你们家悦悦过生日还是你姨妈过生日啊?" "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 "唉,正常,大家正好联络下感情。" 叶飞也知道姨夫姨母的用意。王东雷又说:"你这么喜欢小孩,干脆自己生一个。" 叶飞笑笑,想起来:"你和沈静怎么样了?" 王东雷懒洋洋地说:"没怎么样,后天去签协议。" "真离啊?这才几天?还没你追她的时间长。" 王东雷比了个手势:"我们重在过程。"他当年追沈静的契而不舍叶飞都觉得惊讶,从高中到结婚,赶得上八年抗战,谁知不到一年就要散了。 "也没什么可惜的,"王东雷看叶飞神色颇为惋惜,"有些东西在天边是一个样,抓在手里又是一个样儿,还是撒开手远远看,心里也舒坦。" 叶飞没说话,话听在耳里也明白,不知道捂在心上是什么滋味。王东雷撞他胳膊:"赶紧找东西吃吧,哥哥我陪了你一下午,快饿死了。" 两人挑了个日式餐厅,快。两人结帐出来。门口一个人贴着走过,叶飞瞧他脚步不对,也没理会,谁知那人一下往后倒,叶飞跨一步撑起他。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脸色青白,浑身发抖,身上透着潮气,头发也湿湿的,贴在脸上。叶飞扶住他胳膊,等他恢复力气,男孩儿眼神涣散地看过来,也不只是对谁说了声"谢谢!" 王东雷在一边等他,叶飞松开手,两人上了车,王东雷递给他一支烟:"那人是鸭。" "嗯?"叶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看着那个虚弱的身影,大冬天的只穿了两件单衣,叶飞记得他的样子,无端觉得有些可怜。 "我说,你扶的那个人,卖的。" "喔。"叶飞回答得波澜不惊,这种事这种人多了。 王东雷探出车窗,扔了烟,又缩进来,一边倒车一边接着说:"估计还是做男人生意的,看他这走路的姿势。" 叶飞本来已经在摇窗子,不由停了手,再看去,果然是步履维艰的样子。叶飞靠回座椅,关上窗子。二 叶飞回来除了王东雷毕尚,谁也没招呼。他家里没什么人,就还有个奶奶老家,爹妈一场车祸都走了。叶飞替他爹不值,拼了二十几年的命,好容易混上个入赘女婿,小心翼翼过了几年公子哥儿的日子,也没见什么安逸,就和他妈一起呜呼哀哉了。他妈没什么,反正富贵千金的命也享了。叶飞在奶奶家呆了一段日子,接着回来过二世祖的日子。再后来他外公死了,叶飞没心没肺地接受了所有遗产,一点儿没跟他姨妈客气。 等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叶飞收拾好一切行李出国。凡是闻名遐迩的都去过,还去过战后的伊拉克,经历了许多次的暴乱。有人说令人恐慌的事物和躲过灾难的庆幸可以引起快感,叶飞骂他是"扯淡!"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恐慌,相反,他丧失了感应的机能,失去了一切形式的快感。伊拉克战争令他很失望,不仅没把他打死,结局还让他特别不喜欢:一个老傻子绞死了个老混蛋,这谁看着有意思? 他回来呆着,哪儿都一样。 □□□¤□自¤由¤自¤在□¤□□□ 一直呆到腊月,叶飞想起他奶奶,抄起车钥匙,决定买些当地特产寄回去。 店还开着,叶飞手里捏着烟交代服务员给他包装好,在他吐出第二口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过来问:"请问还有XX吗?"眼熟,叶飞想起来--两件单衣,收拾得干净,碎短发.奇怪了:这人怎么会是鸭? 服务员懒洋洋答了声"有",苏意一边掏口袋一边说"麻烦您帮我来一斤。"服务员没好气地说:"一斤不卖。"苏意有些局促:"那,多少卖?" "五斤以上,过年涨价,四十元一斤,不加包装。"服务员屈尊抬了下眼,说得明白。 苏意犹豫了,又问:"这个,可以寄吗?保鲜多长时间啊?" "能不能寄得问邮局。"年跟前,值班的服务员也没什么耐心。 叶飞没想多管闲事,可是苏意为难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撑死也就四五天,你要往哪儿寄?" 苏意感激地看他,虽然没什么,但似乎他帮了个大忙。 "寄到XX,一般都得一个多星期。" "买给家里人?" "恩,过年,给奶奶买的。" 叶飞笑起来:"挺孝顺啊。" "老人家也只能吃这个。不过寄回去估计就坏了。"苏意说着又看一眼,皱起眉头"过年价钱也涨了不少。" 叶飞点点头:"坏倒不会,可以在那边真空包装一下,寄个特快专递应该没问题。" 苏意听说高兴起来,叫过服务员,买了五斤,拎过去包装。叶飞看见他问包装价钱,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钱数数,递过去。 接过包装好的特产,叶飞磨蹭了一会儿。苏意低头往外走,和他撞在一起,抬头,一笑:"谢谢你啊。" 叶飞朝两人手里的东西努努嘴:"去邮局?" 苏意点点头,叶飞推开门:"那一起去吧,我开着车。这个点儿,晚了估计邮局就关门了。" 苏意又犹豫起来,最后还是怕邮局关门,决定坐叶飞的车:"那谢谢你啊。" 叶飞摆摆手,向车晃过去,他觉得挺高兴。 两人抢在邮局下班前把东西寄出去,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儿,走出门来相视一笑。叶飞问:"你住哪儿?" 苏意说了个地方,叶飞让他上车:"反正顺路,送你一程。"苏意没再推迟,坐上去。 "我刚才看见你往XX寄,没想到一个地方。" "是啊。"叶飞把车开上主路,没想到正堵,他有些不耐烦。 苏意还是挺兴奋的:"你是那儿的人?" 叶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使劲按喇叭。苏意没再说话。 看样子不是一会儿的事儿,叶飞也懒得着急,扭头看见苏意,觉得他有些不安,接过话:"我小时候在那边待过两年,不过不记得了。" 苏意"喔"一声,没说话。叶飞问他:"你呢?" "我来不久,一两年。" 叶飞心里算了算,一两年,就算来了才做这行,也不该是这个嫩样儿。他看看窗外,年底应景,连拆迁楼前都张灯结彩,没来由的开始烦躁,回头对着苏意很清秀的侧脸,点上支烟:"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记得吧?我有时候模模糊糊的还能有个影儿,挺怀念的。"怀念是一个不带感情的词,用来描述一种希望的感情,似乎它存在这种感情也就存在,也没有人探究,无端拉近人的距离,好像真的可以一起分享。 苏意扬起一点笑容:"和这里是不能比,什么都有。不过一群人玩,爬树捉虾,不像现在,住一起也说不了几句话。" "你现在和人住一块儿?"苏意点头。叶飞心里猜,和什么人呢?同居,还是"同事"? 苏意又接着说:"小时候就是我奶奶带着我,我皮啊,吃饭的时候奶奶都得一家一家找,找到我已经吃过了。"说到这儿嘴角一弯,心里透出来的高兴样儿:"今天给奶奶买的特产,她可以比我先吃到了。"一脸欣慰的样子,车里的暖气熏得他脸红红的。叶飞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起来,他挪挪,漫不经心地说:"是啊,过年。" 苏意点点头,冲他一笑:"还要多谢你。" 叶飞不置可否,伸手关小暖气:"小时候伴儿挺多的吧?" 苏意不自觉露出遥想的神情:"是啊,我们总喜欢到河边玩,那水可清了。还凑一块儿打仗,在防空洞里。70年代建的防空洞,那种石头砌的坡下,你见过吧?" 叶飞偏头想想,石头砌的坡和一缕缕炊烟伴着几声人语雕版画一样刻在他脑海里。这个动作让苏意觉得亲近并且怜惜,他开始笑着对他小幅度地比划:"这么大的青石,一块一块垒上去,本来我们那里就山多,地不平,后来成了斜斜的坡,现在的大马路也是在上面修起来的。我们从坡上冲下去,比谁冲得快,不会摔跤。不过也许你住的地方没有,毕竟还是在城里。" "有,我记得。"叶飞情不自禁地回答,单纯没有文采的描述吸引着他。 "那河呢?你也见过那条河的吧?我奶奶说它一直流到城里去的。"含了笑意的双眼映着夜光转向叶飞。 叶飞眼神一晃,那笑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进他心里,在心上重重地揉,揉得心脏挣扎地探出头,深深地呼吸,连带着挣出一条埋了许久的河,波光粼粼,一个孩子茫然无知地拨弄水中静逸的光亮,倾听自己制造的声响。如今这声响浮上来,与缓了节奏的呼吸一起在心房上敲出回响。叶飞掐掉烟:"这些年那儿也变了不少吧?" "不知道,应该是吧。我只坐火车的时候去过。"苏意不出声地叹息,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叶飞知道他想到自己的处境,他想换个话题,但又找不出来,探身看看死水一般的车队,放弃地靠回去,忍不住问:"在这边习惯吗?" "还行。" "那么好的地方,干嘛离开?" "地方再好也不能没饭吃啊。" 当然是这个原因,不然还有什么?叶飞却继续他的偏执:"这儿不错吧?干什么都能挣钱。" 苏意一下子惊慌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掉进了这个陷阱。他努力地保持神色自如,别过头,低低地说:"就是混着吧。" 叶飞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松手,烦躁地寻思一个恰当的话题,但是后面的喇叭响了,车队又开始缓缓前行。缓慢挤进车内的世界,人们重被拖进一片熙熙攘攘。 第 3 章 王东雷终于把叶飞拖出来。进酒吧的时候他得意洋洋,炫耀似地把叶飞往前推,几个过去常在一起玩的伴儿都嘘起来:"还是雷子魅力大啊,早说你们有奸情!"毕尚也在一边微微笑。 "滚一边儿去!"王东雷扒开两条挤在一起的大腿,拉着叶飞坐中间。 "小飞回来这么久,也不出来聚,环球一圈都不搭理我们啦?"几个人起哄,这是故意着恶心叶飞。叶飞倒了杯酒,敷衍道:"哪能呢。" "你们这是不知道,"王东雷又开始胡掰:"飞儿去了趟伊拉克,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战争的残害,这不刚好就回归组织了吗。" 叶飞接过毕尚递过来的水果盘,挨着坐的吴诘君诧异:"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干嘛?" 张昊笑话他:"是,那是男人去的地方,你太小,去不得。" 吴诘君反唇相讥:"老男人也去不得。" 张昊不在意,又过来笑话叶飞:"这还头一回听说飞儿的心灵脆弱。"他故意把脆弱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谁不是呢?"王东雷接过话:"于是我就敞开我温柔的怀抱,把他召唤回来,等着他下回安慰我呢。"一桌子人哄笑一片:"怎么安慰啊?" 王东雷扭头对着叶飞含情脉脉地说:"快安慰安慰我!"叶飞笑着推开他,左右笑得更疯,张昊骂一句:"操!说你们有奸情,你还非得做实。" 桌尾常旗笑着接一句:"昊哥你这话说得不对,他们俩这那能算奸情,充其量雷子自做多情。"王东雷一脚踢过去:"爷爷我惹你了?" 常旗握着啤酒瓶子晃:"难道不是?要奸情也得是小尚,哪轮得上你?"毕尚一听脸就变了,王东雷赶紧压过去:"今儿非灌死丫的。"两人打闹在一块儿,旁人都跟着起哄,叶飞瞅着喝酒,倒挺热闹。 王东雷逼常旗灌了一瓶,回身坐下,叹口气:"季军说得也没错。飞儿回来谁都没招呼,就告诉小尚,我还是上赶着才知道。想起来心寒啊......"一脸委屈样儿,几个人又笑起来,毕尚偏了头看节目,叶飞碰碰王东雷杯子。王东雷拎着个酒瓶:"你那是刚受了伤回来,我不怪你。小尚一定得跟我喝一瓶。"毕尚也不推,接过酒瓶挺豪气地一口喝了,众人都喝彩。张昊大笑着说:"雷子也别争了,陛下的宝座你是夺不走了,就安心充后宫吧。"一桌人又哄笑起来。 叶飞也跟着笑,喝了几口,张昊他们又划起拳来,喊得山响,台上主唱兼主持忍不住抛过来一句:"那边桌哥儿们玩得开心啊,我这儿唱北京一夜都压不住啊。"王东雷抬头喊:"那就唱死了都要爱!"主唱一划吉他:"这不存心害我吗?行啊,哥儿们捧个场,我一准儿唱。"张昊叫了两瓶酒送上去,主唱从头淋到脚,嗓子一喊,拉了开,台下玩命得摇沙锤,一片沸腾。叶飞又开瓶酒,毕尚拦住他:"你不打算回去了?"叶飞摇头:"没事儿。"毕尚皱起眉头:"刚喝了啤酒,又灌红的,我今天可不扛你回去。"常旗凑过来:"还扛什么,这儿这么多女的,直接找一个睡了。"一边郑涵搂着他新交的女朋友拿腔把调:"就是,趁现在,光阴莫错过啊。"旁边女朋友一拧他大腿:"你也是这么珍惜光阴的吧?"郑涵笑嘻嘻亲他女朋友一口:"你哥哥我从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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