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很是没有良心的,一辈子不再来才好. 洛儿怯怯的,不肯近我身边来。我也不勉强他,让雪烟带他去我寝宫附近的暖阁住下。皇家子弟其实多饱受磨难,有我一日,我且替宛如照顾这孩子一天吧。 夜里读书至深夜,零零星星又落了一些雨。厚厚一卷《汉书》读完,烛已成泪,东方欲白。我才略做收拾睡下,朦胧朦胧间听到殿外宫人路过时细碎的脚步和低语。 不知多少时候才醒过来。睁眼已是晚霞满天。床前有小小的孩子趴在床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微笑,伸手拉他上来,"洛儿,雪烟和锦园怎么不陪你玩。" "娘娘是不是生病了。"洛儿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 "没有没有,娘娘在睡觉。" "娘以前就这样生病了,雪烟姐姐一直在哭。" "乖,"我抱紧他,"以后都不会了,你娘有人照顾,洛儿也有人照顾了。" 锦园和雪烟说说笑笑的从外殿进来,见我起身,锦园立刻嘲笑,"有人一整夜没来,就有人一整夜没睡啊。" 我当做没听见,起床梳洗。斜阳殿里果然热闹了很多,洛儿甚是听话乖巧。我闲的无事,翻出百家姓来教他,一日便也这样过去。以前重炎也不是日日都赖在斜阳殿的,只是这两日不肯来,却分外另人气恼。摆明了是吃完就走嘛。这一股怨气盘桓在心里就是没法散去。果然,夜里又是难以成眠,只得挑灯读书。 后来居然是被花香唤醒。 细细绵绵的花香在风中荡满了斜阳殿,我不由挣扎起身,穿了宽大的寝衣循着花香慢慢步出殿外。 如银似雪的白芍药一夜之间开满了庭院长廊。午后金黄色的阳光下,竟似满庭飞雪一般。一身墨绿长衫的皇帝背对着我望着满园芍药。 我走近他身边,轻声问他,"哪里弄来这许多芍药?" "你醒了?"他答非所问,握住我的手,满眼笑意,"好不好看?朕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只有白芍药才配得上朕的玉儿。" "扬州?" "是啊。洛阳牡丹,扬州芍药,都是名闻天下。朕不能带你去看,只好搬来斜阳殿了。" 我不客气的拆穿他,"是你自己想看吧。拿我做借口。" 重炎很是得意的笑起来,"朕干吗巴巴的想看芍药。整个扬州的芍药都加起来,也没我家玉儿好看。" 我脸色一红转身就走。这死小孩什么时候学会调戏我了?还没有跟他算这两天的帐那。不要以为拿些花来,我就可以原谅他。 身后的那人紧赶慢赶的追在后面,口里还笑笑的说着,"玉儿生气了。是朕不好,玉儿别气了。" 我倏的站住。重炎不提妨,收步不及,险些撞到我身上。上看下看,"恩,恩?怎么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我这个样子,怎么会那么象我大嫂跟我大哥使性子时候的样子啊。我退开一步,看着正在莫名其妙的重炎,正色问道,"你心里,到底当我是什么?" 重炎失笑,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玉儿当然是我的妻子。" 可是事情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父亲送我入宫只是做个名分上的皇后,可没说我要陪他这个,还要陪他那个。 重炎见我脸色阴晴不定,奇怪的问道,"难道玉儿进宫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日?" 我恨恨的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朕也没有。"重炎笑眯眯的看着我,"不过从御书房里见过沈家四公子开始,朕便开始考虑这件事情了。" "朕足足想了两个月,还是没有答案,于是跑来斜阳殿见你。" "是玉儿给了朕答案。我喜欢你。玉儿是朕的妻子。你是我的。" 一阵风吹过,浓郁的芍药花香几乎冻结在空气之中。几许细碎的白色花瓣随风滚落在地上,吹拂而过。重炎的眼睛温柔的象是夏天夜空中的星子,我便陷在他的目光之中。 我一时不知如何跟他讲,心里也一团乱麻般理不出头绪来。 "好了,玉儿一副要哭的样子,朕说错话了吗?那就当我没讲好了,我们回去吧。"重炎拉着我衣袖,带我回内殿去。 洛儿对他父皇很是生疏,那个做父亲的也好不了哪里去,看着眼前小小的娃娃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好不容易用过晚膳,大家分别安睡下。重炎心安理得的占据着我的一半床,手脚兀自不老实。 推不开他,只好任他从身后抱住。他贴在我背上,幽幽开口,"我那天见宛如出宫了。多谢你安排。" 我想起那日重炎站在金水桥上寥落的身影,心中轻轻一叹。 "那你这两天,可把那些心伤养好了。" "玉儿怪我这两天不来?" "我哪有?" "看看,这是御医给我的。"重炎忽然坐起来,从身上掏出一个白玉瓶兴高采烈的给我看。"御医说这药生肌止血,润滑的效果特别好。以后玉儿你就不会再那么痛了。" "什么?"我听到最后才明白着药到底是干吗的,"你你你,你居然去跟御医说???" 重炎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我啦。是小顺子。这奴才比较笨了,我跟他讲了两天他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是御医们聪明,小顺子一说,立刻就拿药出来。" "赶他出宫!"我终于想起来,小顺子就是那天捧奏章来的小太监,天,这要我以后怎么见他。 "好好好,"重炎满口答应,慢慢凑过来,"不如,我们来试试药效?" "别想。"我抓过玉瓶随手丢开。 "呜,玉儿,人家说了两天才拿到手的。" 我笑笑,"你肯在下面,咱们就试。" "那还是算了。"重炎立刻乖乖的躺好。想了想,又翻身抱住我,"还是抱着睡比较舒服。" 我白他一眼,真难相信,我居然跟他,唉。 重炎见我白他,立刻在我身边磨来磨去,"呜呜,有了洛儿,玉儿都不疼人家了。" 我气愤,"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有事没事的撒什么娇啊。" "啊,果然有了洛儿就不疼我。" "闭嘴!睡觉!" "那你老实告诉我,我和洛儿谁比较可爱一点?恩?" "李重炎,你好歹是人家的爹吧。" "说啦。" "闭嘴!" "说说。" "我丢你出去啊。" 是夜,我第三次失眠。 (十) 不日后,请得上愉,将皇长子李洛过继给我为子。从今之后,这孩子不但是皇长子,也是嫡长子了,是大唐王朝不言而喻的储君。 朝里大臣对此多有异议。以叛逆之女所生的儿子为储君,这事件让众大臣终于找到了一个大肆教育圣明天子,彰显自己忠贞气节的机会。一时之间奏折如雪片飞来。其中尤以七王爷李简秩为最。重炎一连几日愁眉苦脸的去上早朝,极是不心甘情愿的去面对他的满堂朝臣。呜呜,七王叔又要骂我了。 他说的可怜西西,却换不来半点同情。我已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他看起来那般简单。但凡他决定的,便一定会坚持做到。这十四登基的天子,恐怕要比那满堂朝臣还要心机深沉几倍。 我闲在斜阳殿教洛儿习字。这几日他已慢慢亲近我,并且常常会笑了。冷宫日月,竟使这三岁的孩子早早就懂得了世情冷暖,该学会察言观色。我只但愿他在这寂静的斜阳殿里,再寻回一个孩子的天真和快乐。 锦园和雪烟最近的话题是七王爷。说起那位德高望重的七王爷,我绝对比他俩加起来都有发言权。他是我老爹的棋友,两个赖棋大王。整个京城都被他们俩赖过棋,最后谁都不肯陪他们下棋了,他们只好彼此赖着玩,一个宰相,一个王爷,赖来赖去居然能打起来,甚是没尊严。 他对我三个哥哥都好的不得了。可是一直就很不喜欢我和明珠。说明珠是红颜祸水,说我不象男人。爹说他是在嫉妒,他可没这么漂亮的儿女。我觉得也是。现在这也算是皇宫之中重逢故人啊。我笑笑,不如什么时候找他去下棋,杀他个落花流水。 "娘娘,今夜七夕,按例,您应该率领后宫嫔妃拜月乞巧。"雪烟忽然正色打断我的思路。 我楞了片刻,"那么,我没进宫的时候,后宫怎么做的?" "由各宫各自进行。" "那不成了。今年照旧,我可受不了跟那些嫔妃们在一起。" 雪烟点头替我传旨六宫。锦园凑了过来,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出去玩吧?" "去找小苍?" "什么嘛。我哪里有这么说,我只是想出去看看。"锦园满脸绯红,一看就是说谎。 "好啦好啦,等皇上回来咱们一起出去。"我怕自幼的贴身侍女因脸部过分充血灼热而落下什么毛病,连忙打住。 锦园摇头,"那怕不成了。七夕佳节,皇上一向是赐宴皇宫的,他可走不开。" 我楞了一下,"是吗?等等再说。" 等到天黑也没人来。想必赐宴去了。远远听见各宫院里嬉笑声,想来大家都玩的开心。雪烟抱着洛儿也去了附近的永春宫看热闹。整个斜阳殿里静静的只有我和锦园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 "走吧,锦园。"我换上平常衣服,召唤等得多时的锦园。死小孩,算你没福气,本来想带你出去看看长安七夕的夜景那。 一个小太监疾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明黄圣旨。 "皇后听旨。奉天成愉,皇帝诏曰,皇后速赴御花园碧清池见驾。钦此。" 搞什么啊。我疑惑的接过圣旨,示意一脸失望的锦园先等等再说。小太监在前面带路,穿过热热闹闹的宫院向御花园而去。"这位公公叫什么名字?"我忽然觉得这小太监有点眼熟。 "奴才小顺子。" 什么?我的脸立刻烧起来,李重炎这个大骗子,明明答应过我的。 小顺子笑的甚是诡异的垂手站在一边,"前面就是碧清池,主子吩咐,除了娘娘谁也不能过去。恕奴才不能陪侍在侧了。" 我脸烧的通红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不行,一定要搞明白他到底知道多少。死小孩,都是他害的。我气鼓鼓的走向沉黑之中的碧清池畔。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重炎居然也换下了龙袍,一副家常的打扮,一如长安街上招摇过市的侯门公子,缓缓念着前朝诗人白乐天的《长恨歌》,一边度出柳树阴影来到我身边。 "干什么。"我明知故问。 "过七夕啊。" "你还真无聊。"我由衷的感叹道。 重炎可怜西西的看着我,"不喜欢啊?" 我四下看了看,真是乱没情调的。黑漆漆的连个灯也没有。"看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说声勉强吧。" "来来来,这边有酒,我们赏月。"重炎拉我一路走到池边的落霞亭。白纱低垂,随风而动,倒也有点意思。桌上果然摆着酒菜。恩,二十年的女儿红。 "好酒。"我叹叹气,先给自己斟了一杯。 重炎拈着杯子,遥遥看着御池那边人影憧憧的亭台楼榭,竟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叫我来陪你发呆?"我凑近问他。 "能有个人一起发呆,不是很好?"重炎趴在桌子上倦倦回道,"每天都被那些人烦死,我倒希望,就咱们俩个一直就在这里这么发呆下去。" 风中传来那边阵阵的欢笑声。人间富贵,莫过于此。偏生这至尊天子却宁愿躲在黑暗的池边。 "料想天公应有安排我处,一叶扁舟睡足,抖擞绿蓑归去。" "放得下锦绣江山?"我抿一口酒淡淡问他。 重炎自嘲的笑道,"放不下。" 我忍不住问他,"真有那么好?" "你不明白。接过江山的那一天起,李重炎便已不是李重炎。放开?谈何容易。一为帝王万事休。" 重炎沉默片刻,忽然道,"谢谢你。" "谢什么。"我随口应道,这是彼此的命而已。 重炎复又伏在桌上,似乎极累,手指把玩着羊脂玉杯,幽幽道,"方才在文华殿大宴群臣,文武百官可热闹的很。朕却忽然觉得很烦,觉得要砸点什么东西才痛快。可是朕又不敢随便乱来,否则地上立刻会跪了一片请朕赐罪的大臣。想到玉儿才舒服了些。幸好有你在。" 重炎抬头笑道,"你说,日后史官写本朝故事,写到斜阳殿里芍药飘香,日影重重,映着艳绝六宫的沈皇后。后世的人读到会不会悠然神往。" 我替彼此满上酒,想到此处也觉得很是有趣,"反正,陛下七夕逃宴,还把我骗来御花园喝酒的事,是不会被写上的。" "也是。今日事,也只有你我知晓了。" 一点烛光由远而近沿着御池绵延而来。我示意重炎去看,片刻间竟有点点烛光远远闪亮而来。 "是莲花灯。"重炎拉我手去池水边。果然那最早的一点烛光近了,却是一朵娟制的莲花,中间点着红烛,顺着水飘来。 朵朵莲花顺水而来,几盏飘了下去,更多却被曲折的池壁拦住停了下来。一时之间,黑暗一片的落霞亭竟也光焰融融起来。 我问他,"你小时候也做过。" "没有。不过听宫女们说我母后做的莲花灯是整个宫廷里最好的。我就每年都来这里看。可也想不出来,做的最好看的灯是什么样子。" 我无语。重炎幼年失母,这恐怕是拥有天下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重炎坐在池边石上不知想些什么。远远的文华殿上传来细细丝竹之声。烛光点点闪耀,燃着燃着,渐渐烧尽,终于熄了下去。碧清池畔重归一片黑暗。重炎跳下石头,向我道,"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随他回斜阳殿。 锦园不知气的怎么样了。那丫头可是念念着出宫去见小苍那。果然,一踏进殿门,锦园已脸色不善的迎了上来。 "娘娘,更衣吧。" 我疑惑。怎么会是这句话? 随着锦园进了寝宫,我知道有事发生了。一只白色的小鹰正停在桌上,不住的跳跃着。 "去给皇上奉茶。"我让锦园出去稳住皇帝,伸手抓起了小鹰。 阿月奴是我大哥明堂饲养的灵鹰,极通人性,大哥一向用它来传递紧急消息。当年玉海棠被苗疆武士围困雾都山,大哥身负重伤危在旦夕,才用阿月奴唤我前去。这次,又是什么大事? 从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桶,倒出一条细娟来。打开的那一瞬,我暗自祈祷着,不会这么快便轮到我沈家吧。 (十一) "海棠楼" 细娟上只有这三个字。让我大惑不解,却也放下一颗心来。还好还好,不是沈家出了什么事。 捏着细娟,我好整以瑕的笑笑。这字迹分明不是我大哥的。想不到玉海棠这位苗疆少主来我中原几年,居然也写得一手好字。不知是不是大哥教他的?又不知这宝贝又出了什么事,害的我那发誓不再见他的大哥又拿出了自己的宝贝鹰儿替他传信。 甩开又哭又闹一定要跟我出宫的小皇帝,第二天清晨,我带着锦园扮做小太监,从皇城中大摇大摆的出去。 锦园看着满街行人,露出颇为痴呆的傻笑,"能看到这么多人真好啊。" "恩?宫里人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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