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他的面前,他问我一会儿能不能陪他出去走走,我说可能要等到下午才会有空,他点了点头,要了一杯咖啡之后便不再言语。 几乎整整一天,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除了偶尔走到门外点燃香烟抽几口之外,就一直守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有几次我走过去想为他再续杯的时候,都被他摇头拒绝。 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我才空闲下来。由于巴西人吃饭的时间都普遍都比较晚,再忙起来也会在八九点之后了,所以嘉仪让我今天提早下班,好好陪陪远道而来的朋友。 我们随意地走动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海边。嘉仪的餐馆其实离海不远,夜晚,在人们都入睡之后,我经常可以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上一次,和漫天也是在这里散步吧,我默默地走着,听着他讲述在挪威的事情,而今天,再次走在这里,看着身旁不同的人,却觉得那一夜已恍如隔世。 “闲庭,回香港吧,漫天需要你。”李泽恩走在我前面,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对我说。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在我早已料到他们来巴西的目的,除了抓我回去之外,还能有什么? 我微微地笑了,脸上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 “闲庭,不要误会,我这次来不是要强行带你回去,我希望你能自愿跟我回去,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他平静地说道。 “是吗?”我哧笑着他的说法。 李泽恩没有生气,他是个鲜少动怒的人,即使是像我这样被人鄙弃的存在用这种近乎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话他也还是一派优雅从容,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你知道吗闲庭,其实你的离开我们都知道,你用王港生的名字来到巴西我们也知道,你投奔到嘉仪这里我们也知道,是漫天不想再打搅你,他只想让你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再也不要有利用,再也不要有伤害,他想让你幸福。”李泽恩说这话时,认真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也望着他的,可我从他眼睛中什么也看不到,是谎言还是真实,我无从判断。 “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 “闲庭,在你的房间里,有监视器,你的一举一动,漫天,都知道。”他的声音和着海浪的拍打声缓慢地传了过来,虽然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我觉得,那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越过重重距离来到我的耳边。 果真!闲庭,你果真逃不掉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逃脱,原来在漫天眼里不过是可笑的滑稽剧。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蹩脚的演出,等我费劲心神,终于以为可以逃脱牢笼的时候,他才悠然出现,然后将我的一切努力都轻而易举的打破。 那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不再逼我,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要我幸福?漫天,这样的我,还能有什么幸福? 我了然地笑了,我发现我真的会笑了,在多年以前,我的脸上总是缺少这种表情,可是现在,我会笑了,尽管笑的满是苦意,尽管笑的那样勉强,可是,我会笑了不是吗? 李泽恩担忧地看着我,他走上前抓着我的肩膀急切地说:“闲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漫天也是迫不得已,就在你生病昏迷的时候,你的房间里才装上了监视器。他要随时知道你的情况,他好怕你会醒不过来。闲庭,你知不知道漫天他,其实是爱你的。” 爱?! 多么可笑的字眼,多么荒唐的感情!漫天对我所做的那一切也能称之为爱吗?如果他爱我,他会把我送到黄益发那里去吗;如果他爱我,他会“珍藏”着那段惨不忍睹的录像带吗;如果他爱我,他会在我已然破败不堪的时候再把我推向一个个陌生男人吗;如果他爱我,我还用逃离吗? 爱…… 如果是爱的话,那么,漫天,我可不可以不要你的爱,你的爱情对我来说除了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之外还能有什么,我的心,已经碎成粉末,已经再也再也拼不回去了,这样的我,还能拿什么来接受你所谓的爱! “闲庭,闲庭……” “泽恩,如果漫天爱我的话,我们还会相识吗?”我只轻轻地吐出了这一句话,而他,却也不再言语。恐怕,他也无法再解释什么了吧。 海风夹带着咸涩的味道吹拂在脸上,海浪在脚下的岩石上拍打出白色的浪花,一波又一波,永无休止的重复着,而我们伫立在张牙舞爪伸向大海的黑色礁岩上,静静地看着红色的太阳慢慢消失在海平面以下。 生命中,有无数个朝霞落日,也有无数个潮起潮落,而我这一生中,总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崭新的明天,等待一个可以飞翔的天空,可是,我似乎从没迎来过一次充满希望的日出,从没有机会挣脱束缚展翅高飞过。 不是没有反抗过,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是努力过后是什么呢,囚鸟依然是囚鸟,直到在我已经可悲的忘了该如何飞翔的时候,他们仍不肯解开我背后被捆绑住的翅膀。 第十三章(5) “泽恩,我真的无路可逃了吗?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是这样的闲庭,不是的,你听我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皱起眉头,掰过我的身体,让我正面看向他,“闲庭,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择逃走漫天也会想办法把你带到挪威,让你离开香港,离开陆家,而正巧,你有逃走的计划,漫天和我就将计就计让你离开香港。你知不知道,漫天早就想让你脱离这一切,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渐渐平缓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仿佛在叙述往事一般的口吻从耳边轻轻地传了过来: “闲庭,当我知道你和漫天是孪生兄弟时无比震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漫天的亲生哥哥,而且还是同胞所生。真的无法想象,同样的一对兄弟,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漫天是陆氏未来的继承人,是陆家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而闲庭你却……” “是男妓,对吗?”我自嘲地接下他不忍说出口的话语。其实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做都做了,难道还怕别人说吗? “闲庭,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这是事实,我早已接受。” “闲庭……” “那后来呢?”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再一次打断,我不想再围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我于他,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又转过头去,遥望着被晚霞映红的海面,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时间在此刻定格,如果他没有继续下面的话,这样一幅落日余辉的画面会很美吧——一个高挑优雅的男子,凝望着被染成一片红色的海面,站在黑色礁岩之上,脚下是白色奔腾的浪花,这该是多么美,多么美…… 可是那片艳丽的色彩,那次改变我一生的对话,在多年以后,只能存留在我的记忆中,永远地,成为一个模糊……或者,偶尔清晰的回忆…… “闲庭,漫天的爱,你可以嗤之以鼻,你可以不去相信,可是请你相信我,我已经不想再欺瞒你,看着你们如此痛苦地背负着这样的爱或者说是伤害,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这一次我的到来,漫天并不知道,其实上一次他也不知道我会过来找你。我们上次来巴西只是会见一个客户,我们早在狂欢节之前就到了,每天,当我们忙完公事之后,我就会找不到漫天,后来我才发现,他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走到你所在的餐馆,站在马路对面偷偷地遥望着在餐馆里忙碌的你。每一次,他都会站很久很久,直到你们打烊或者你再也不会出现。每一天,暗中随行的保全人员都会告诉我,漫天回酒店的时候都是凌晨三点以后,而这期间他哪里都不会去,就只是站在餐馆附近的角落,默默地看着你。 我劝过他,如果真想见你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你,而他每次都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什么话都不说,一句话都不说。直到那一天我瞒着他主动出面,他才真正见到了你。而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匆匆赶往挪威,再没多逗留。 闲庭,这样的漫天,你见过吗?” “为什么?”我平静地发问,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这样的漫天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漫天,还是那个漫天么?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我,似乎我们两个人对调了,我成了那个总是泰然自若的人。不是我没听到他的话,不是我没有感觉,只是,这话,我能信几分?难道我还要一次次地被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玩弄么,已经够了吧,已经学会自我保护了吧,已经,很难再相信人了吧。 李泽恩或许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有一霎那的呆愣,然后又立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可是他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吸了起来。过了好久,在那根烟就快吸完的时候,他才再度张口:“闲庭你知不知道陆家权势的争夺现在已经进入白热化了,许多人都想不择手段的除掉漫天,幸好你也是陆家继承人的秘密鲜少人知,不然,你也会成为他们暗杀的对象。现在的漫天,出行之时都会有很多保全人员在身边,不论走到哪里,那些人都要时刻负责他的安全。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吧,当那天我们和你见了面之后,漫天就把所有保护他的人调到餐馆附近来保护你,他身边就只留了一个人。而第二天我们回挪威后,漫天也留下了很多心腹在这附近,要他们秘密保护你。上一次我们和你的接触漫天很怕陆家的其他势力也会瞄上你,所以一定要确保你的安全。” 是吗,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些“老朋友”不是来监视我的,不是漫天怕我逃走才来的?而那一夜他的话,那句“不再逼我”也是真的吗?我静静听着他的叙述,心中有一个角落在悄悄颤抖,他的话,我可以信几分? “闲庭,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知道当我看到漫天为了你而长跪不起的时候的震惊吗?” “长跪……不起……”我下意识地吐出这四个字,整个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中。 “是!漫天为了恳求陆伯母不要再让你做那种事,曾在她面前跪了整整一夜。闲庭,那一幕,我亲眼所见!” “什么,你说什么?”当那几个字完完整整地在我脑海里拼成一句话的时候,我幡然醒悟,长跪?!为了我?!我一把抓住李泽恩的衣领逼他面对我,还好他的个子中等,跟我相差无几,我可以比较容易地抓到他的脖领。 而他被我这么抓着却没有任何反抗,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我的,没有丝毫躲闪,没有丝毫心虚,甚至连我都能看得出他眼睛里的那一份坦诚。 “李泽恩,你再说一遍,漫天为了我长跪一夜?!” “闲庭,这是真的!”他的目光直率得反而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为了我吗?为了我——这个不该存在的存在!那个天之骄子一样的男人,那个在我心中好像神一样的男人,那个我用尽心力去呵护不忍看他受一点委屈和伤害的男人,就这样屈辱地跪在别人面前一夜,整整一夜!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简直太好笑了,为了我,我陆闲庭,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摇晃着头连连后退,听着他的话一步一步后退,喃喃地道: “不可能,这是个笑话,不可能!李泽恩,你骗我!” “闲庭,闲庭,不要这样!”李泽恩大踏一步走上前,抓住我的肩膀轻轻摇晃,试图让我冷静下来。 “闲庭……这是真的。我是被气急的陆伯母在接近清晨的时候叫去的。我去的时候,漫天已经跪了整整一夜了。他恳求陆伯母不要再让你为陆家做那种事,毕竟是亲生骨肉,怎可如此残忍,而我,也是在那时候才彻底明白你和漫天的关系。 可是,漫天的恳求陆伯母没有同意,她说如果漫天还想再见到健康完整的你就必须同意,而且再也不许提这件事。而那个时候你的身体极度虚弱,已经昏迷两天了,漫天实在不忍心再看你这样下去,但如果来硬的话,又保不准他们会对你做什么事情。之前他也是有所顾虑,不敢明目张胆地和陆家长辈对抗,毕竟他的势力还无法对抗在陆氏有着深厚基础和人脉的董事长,在陆家,他作为晚辈,更不能对长辈有何不敬,所以平时,漫天总会想尽办法帮你拒绝,真的不可避免的时候也会在你回来之后用心安慰你。 而在你醒来之后,漫天终于找到一个很好的帮你推托的借口,他私下里给了医生一笔钱,就让他以你身体极度虚弱不能太过操劳为由,拒绝了陆家长辈很多次的安排。在那段日子里,他看着你一点点的恢复,看着你一点点的对他失望伤心,看着你终于下了要逃走的决定,他的心里也是万分挣扎。他不能对你解释任何事情,不能对你付出任何感情,每一天,每一天,都只能在你熟睡之后,恋恋不舍地抚触着你的脸颊,告诉你,要坚强,要坚强。 漫天告诉我,他也要坚强,要努力排除所有障碍,当他强大到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的时候,他会去找你,告诉你他的感情。 闲庭,其实黄益发不是漫天安排的,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立即抛下了在美国的一切连夜赶回了香港。当时我们正要一起出席晚宴,漫天突然说不能去了,有急事要回香港,当时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当那卷录像带寄来漫天公司的时候,正好我也在场,我才知道那一天他如此焦急地赶回香港是为了什么。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原来你在漫天心中是如此如此地重要。闲庭,你知道漫天乍一看到那卷录像带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漫天,像索命阎王一样地死死盯着屏幕,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他说要干掉那个男人,我还劝他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后来,见漫天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我还以为他已经消气了,可是在招标结束之后,我才知道,漫天居然找人阉了那个男人。而我,闲庭,我们的相识,其实也是漫天安排的一出戏。 其实,我也是被漫天带进了这出戏的。在他去美国之前,陆家董事会就有意拉拢黄益发,漫天也知道,可是当时讨论的是要等美国的事情结束以后再说。漫天当然不想让你去做,他在美国的时候刚好遇到我,他知道我不喜欢男人,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让我帮这个忙也会好说话,所以在多方考量之后决定拿那个一亿港币的案子与我合作,并想以此说服董事会取消让你接近黄益发的计划,来接近我,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而后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漫天已经想好用我来掩护你的计划。他知道我不会对你怎样,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总比送给那些人要好,所以他极力争取我和你的见面。可是,连我也没想到的是,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居然……”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又继续下去:“你知道吗,你走后我和漫天打了一架,他冲进来,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拳,斥责我怎么可以背叛朋友,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后来漫天说什么也不让我和你见面了。但是闲庭,你知道吗,人这一生,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当你决定要逃走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利用的就只有我,而漫天唯一可以信任的也只有我,所以我们才会有了第三次的见 面。” “泽恩……”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 “闲庭,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我说的确是事实。哪怕是现在,在嘉仪餐馆的附近,还有漫天安排的人在暗中保护你们。今天,我来告诉你这些,就是实在不忍心再看你们这样下去,你知道吗,漫天现在就是一个工作狂,他一刻都不让自己休息,他说他要努力工作,要早一天把闲庭接回自己的身边。闲庭,漫天,需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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