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怎麽可能爱上人类?』 『以後你就会知道,爱情是多麽神秘又可怕的情感。会让人盲目、让人疯狂、让人憎恨…』 『可是爸爸说,月族不会轻易喜欢别人。』 『是啊!所以月族一旦爱上,就会不顾一切地付出。因此,为了狼王,芙娜选择成为凡人,但就在她即将宣示的那一天,狼王误信旁族的挑拨而背叛了她。』 『她…被喜欢的人背叛了啊…』 『伤心欲绝的芙娜,诅咒狼族世世代代的子孙…一旦我们没有遵守誓言,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事物,这个诅咒直到立誓者或接受誓言的其中一方死去,才能解除。』 『可是…这样对狼族的子孙不是很不公平吗?』 『没有所谓公不公平,誓言本来就是要让人遵守的,不是吗?只是狼族的誓言要用生命去守护。』 『妈妈,除了我以外,你曾经向谁发过誓吗?』 『当然有啊!在我决定和你父亲厮守终生的那一刻,就发誓会和他同生共死。失去最重要的人而自己独活,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比死还要痛苦?…』 『是啊!因为我已经无法想像生命里没有他的日子…澄明,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了解,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总有一天吗?… 母亲的容颜,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在枕畔哄他入睡的温柔低语,当时诉说禁忌故事的嗓音,还带著一点神秘感,让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於是,就在某一天,父亲和母亲再也没有回到他的面前。 他们选择了彼此,留下他一个人。 芙娜对挚爱之人的诅咒,当时年幼的他无法理解。 直到如今才能明白,这至死方休的爱恨纠葛有多紊乱,因为越是爱得深刻,也越是恨得狂烈。 他很疑惑,芙娜同样会诅咒只有一半狼族血统的自己吗? 可是,为什麽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违背任何誓言,却仍旧不断承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呢? 双亲、挚友… 最後,就连他唯一付出过爱恋情感的那个人,都离他而去… 为什麽,自己永远只能面对独自苟活的孤寂? 「…明…澄明…澄明!…」 从断断续续的呼唤声中张开双眼,眼前仍旧一片蒙胧,隐约看出有个人影正在晃动。 「终於醒了,幸好寒毒的後遗症没有想像中严重。」 澄明甩甩沉重的头,一听出声音的主人是校医,立刻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学校医务室的病床,从病床边的柜子摸到眼镜,恢复清晰的视线映入校医的背影。 他挣扎地坐起身来,却从额头传来一阵钝痛。 「好痛…」 「你突然在课堂上『咚』地一声昏倒,吓得学生赶快把你送到这里来。真是丢脸耶!老师!」 「抱歉…」 被校医责备也无话可说,澄明苦笑著揉揉抽痛的太阳穴。 即使有窗帘的遮蔽,明亮的阳光还是透了进来,彷佛将梦境所残留的情绪一扫而空。 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这个故事了… 从小他就不喜欢这种传说,总觉得背负先人的原罪,是件很不公平的事。 然而,自从接触到狼族的後代,他很清楚那并不只是一个传说,而是狼族世世代代遵守的祖训。 所以,他不喜欢狼族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太过执著於传统、命运以及来自神明的启示,甚於自己的人生。 就连那个人,也是被这些可笑的束缚给带走了… 不对,是那个人决定舍弃他,选择了家族和宿命带来的责任。因为那个高傲、自尊心强的美丽身影,绝对不可能为了自己停留。 即使早就知道结局会是如此,心中还是感到落寞… 「你啊!不要这麽明显好吗?」 校医一脸不悦地推推澄明低垂的头,打断他的思绪。 「干嘛就连昏迷中都还喊著人家的名字?」 「名字?…我喊了谁的名字?」 「琴川啊!」 校医将装满温水的玻璃杯递给澄明,不耐烦地拉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喏!先喝点水吧!真是的,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风范。」 被校医露骨地嘲讽,澄明扶正鼻梁上的镜架,平静地望著他。 「我只是担心学生而已。」 「学生个头!」 校医嘴里冲出和身份不搭调的粗鲁言词。 「按照襄祺的说法,你连不该教的都教了,需要我明说吗?」 那只大嘴巴的狐狸… 澄明咬牙忍住怒意,察觉到他情绪开始激动,校医赶紧将装了草药的小杯子塞给他。 「好了,好了!想寻仇晚点再说,先把药吃下去。以後每天早晚服用两次,看看能不能顺利清除你体内的寒毒。」 「寒毒?…」 澄明不解地望著校医,对方只是理所当然地催促著他吞下草药。 「你不是和殷狩交手过了?你应该中过他冰剑碎片的寒毒,我才会在你身体里测到这种毒素。」 「这样啊…我以为恢复清醒之後就会没事了。」 「这种寒毒相当邪恶,即使脱离昏迷状态,还必须配合调养的药服用好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清除残留的毒素。不然就会像你这样,只要身体和精神状况不佳,很容易让毒素趁虚而入。」 身体和精神状况不佳… 澄明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的确,现在的自己必定像行尸走肉般憔悴吧! 「不过,你也真是命大,一般人早就死了,你竟然能撑下去,真不简单。」 校医的话刺痛了澄明的胸口,他的命是琴川救回来的。 然而,回忆起两人当时相互依偎时的炽热体温,如今只剩下不舍及哀伤而已。 「是琴川救了我,他用你给他的药帮我处理伤口…」 「不可能,那种药不会是我给的。」 校医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低吟著。 「我给琴川的不过是一般的伤药,只能让伤口愈合,根本无法救你的命。」 41校医的话让澄明陷入混乱之中,昏沉的头更加疼痛。 「等一下,你是说…」 「威胁你性命的寒毒,那是身为制造者的云族才握有解毒剂。即使是我,也没办法自行研发解毒的配方。」 被全校医生视为万能的校医,苦笑著承认自己的极限。 「而且据我所知,服下解毒剂之後,还必须不断保持温暖让药剂发生效应,直到解除昏迷状态。我想,琴川顶多使用我的药让你止血或是让伤口复原,但那是在你获得解毒剂的前提之下,才能产生作用。所以…说不定…」 看著校医欲言又止的神情,澄明回忆起自己当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向琴川问到殷狩的下落时,同样有所保留的态度。 顿时间,他察觉到当时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只有云族才握有的解药。 然而,寸步不移地陪在自己身边的琴川,是如何换得这帖药剂?又为什麽要对自己隐瞒真相? 难道?… 一旦看清了可能的事实,深沉的懊恼让澄明握紧了拳,任指尖刺痛了掌心。 「琴川…你这个笨蛋…」 如果要拯救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下毒手的殷狩取得解毒剂。 然而,他很清楚殷狩对琴川有多执著,不可能就这样无偿地乾脆离开。 这一切的不合理,绝对是琴川用极大的代价换取而来。说不定,琴川为了拯救他的性命,比想像中牺牲了更多… 「可恶…我…」 为什麽自己没有看穿这一点呢? 为什麽自己不明白琴川在离开自己前,每次挣扎、每句怒吼所隐藏的心意? 他只知道自己被舍弃了,却没有想到对方为自己付出了什麽。他竟然以冷漠的态度屏除了一切,只记得自己受的伤,忽略了思考对方非得离开自己的原因。 『如果我…如果我不走的话…』 琴川当时破碎的嘶喊,一再撞击著他自以为伤痕累累的心脏。或许自己给予对方的伤害,更加沉重。 「可恶!…可恶…琴川…」 「澄明…」 眼看澄明深深懊悔的模样,校医除了叹息之外,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哟!怎麽气氛这麽凝重啊?」 突然间,开朗洪亮的嗓音彷佛驱散这层阴霾,大剌剌地闯了进来。 「咦,难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瑟海?」 澄明抬眼望向来者,不知为何,这时看到瑟海,竟然涌起一阵莫名感伤。 相对於其他两人的诧异,瑟海一派轻松地晃了过来,校医则是横眉倒竖地瞪著他。 「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发生大事啦?校长找了你好几天了!」 「抱歉!抱歉!我知道啦!等会儿我就去跟他报平安。」 瑟海屌儿郎当的态度,让校医不信任地蹙起眉心。 「你说什麽?现在就给我去!」 「等一下嘛!我重要的事情要跟澄明老师说。」 「总之我先去跟校长通报一声,免得你又搞失踪。哪!我已经在门口划好限制圈,你别想逃跑。」 看校医像防贼似地在医务室门口用药粉划下紫色线条,瑟海苦笑著向他挥挥手。 「知道了啦!我才不会逃跑。」 「澄明,帮我看著他喔!」 澄明对校医临走前的叮咛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将视线移向瑟海,到嘴的疑问还未出口,瑟海已抢先一步开口。 「好啦!我知道擅自失联是我不对,我回去之後,八成又要被处罚了。」 澄明并不是想质问他的失踪,因此选择沉默。 「反正,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告别罢了。」 「告别?你是说…向琉依吗?」 澄明发觉像只忠犬总是紧跟在後的身影没有出现,因此脱口而出,没想到瑟海脸上竟少见地闪过一丝慌乱。 「我才懒得管他…」 虽然嘴上说得潇洒,但瑟海嘴角泛起的微笑却难掩苦涩。 「虽然我不像我那个外表和意志不搭的老哥,我讨厌当什麽狼主,也不想成为狼王,我只想过我想过的生活而已。不过我们可是狼族,这些包袱是怎麽也丢不掉的。」 察觉自己说了沉重的话,瑟海又豁然开朗似地咧开笑容。 「抱歉,跟你说了废话。总之,我要回去了,以後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可见面,殷狩叔叔虽然很疼爱琴川,却相当讨厌我呢!如果对决的话,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干掉。」 「别说这种丧气话,看穿他的把戏之後,其实他也没有想像中强。」 澄明这麽说,多少也是因著失败过的不甘心。 「只要好好策画一下,一定有办法对付他。」 「我刚是开玩笑的啦!再怎麽说我都还是要奋战到底啊!我还想回学校来找你当指导老师呢!更何况,我老爸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当初他们争夺狼王之位时,怎麽会由我老爸胜出咧?」 即使流露出些许不安,瑟海的口气还是努力保持开朗,澄明开始对这个外表轻浮的男孩另眼相看。 狼族的子孙,果然在面临危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展现出坚强的意志。 「对了,澄明老师。」 「嗯?」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你在我回去前,有没有什麽要托我带给琴川的?」 42 「带给琴川?…」 听见那让心脏揪痛的名字,澄明无意间皱起了眉,然而瑟海仍不改戏谑的本性,笑嘻嘻地凑近眼前注视著他。 「你一定很舍不得他走吧?我想他也是…」 「你们这些人啊!不要老是以窥探我的心情为乐。」 澄明不耐烦地推推眼镜,因为他习惯性压抑情绪的冷静外表,只要出现一点起伏,反而更容易招致别人好奇的目光,让他不胜其扰。 尽管他已面露不悦,瑟海仍不知好歹地继续说下去。 「怎麽说呢?我这个人是很敏锐的,光看你们的互动就感觉得到不寻常的气味。」 「你能说我听得懂的话吗?什麽叫不寻常的气味…」 「琴川对其他人相当防备,或许是因为天生的傲慢吧!他也从不主动和别人亲近,对别人表现的好感也爱理不理的。」 澄明没有答腔,第一次见到琴川,那只用凶暴行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野狼,的确有种孤高的气息。 「所以看到你们吵吵闹闹,像情侣打情骂俏那样感情深厚的画面,让我有点嫉妒呢!」 「算了,随你去说吧!」 澄明放弃般地叹息著,就算真的舍不得又能怎样? 能够一直陪伴在琴川身边的人,并不是自己。更何况,琴川现在面临的难关,已不允许因自己的存在而分心。 「澄明老师,别这麽消沉嘛!」 瑟海伸手环上澄明的肩,已经精疲力尽的他,也懒得抵抗这故作亲腻的举动。 「所以说,什麽都好,一封信、还是一句话…你有没有任何想要交给他的东西呢?」 自己还能给予些什麽? 对琴川的思念、懊悔、心疼、爱恋…这些纠结的情感都不是话语可形容,或是任何物品可以传达的。 再怎麽想要拥住那美丽的躯体,不过是妄想和奢求罢了。 还有任何能交付的事物,足以比拟这份渴望吗?… 「…根据驻扎南边禁区的守军回报,似乎有敌方的人马渗透进来,不过还有待确认中。西边另有消息传来,有一支叛军正在企图攻城…」 耳朵里只听到坏消息令人烦闷,琴川皱起眉头,从手臂传来的刺痛又更加剧烈,但一旁的军医正全神贯注地替他清理伤口,他也只能耐著性子继续听自己的副将报告下去。 「不过,好消息是,侵入北边禁区的叛军全数歼灭。自从您亲自劝说之後,玄猖大人已经向狼王宣示效忠,所以那边的军心也算稳定下来了。」 「是吗?那就好。」 琴川淡淡地回应,转头向替他包扎的军医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去。 为了劝服在殷狩的心理战下有所动摇的玄猖,被调派驻守东边禁区的他,只能奉父亲之命亲自前往战事吃紧的北方军队。 说服别人绝非他所长,与其废话一堆,不如直接以能力宣示强弱。总之,澄为他手下败将的玄猖,决定重新回到他们的阵营中。 如此一来,就算自己在归途中遭到叛军突袭受了点伤,也算是小有价值了。 不过这只是苦战的开端而已。 才刚从学校回到族里,琴川就已经接到来自狼王、也来自父亲的消息,殷狩正企图强行攻占这个隐藏在密林深处、远离人类世界的城镇。 因为这里不但是历任狼王的栖息处,还汇集了狼族最精萃的人才及文化,同时也是召集所有狼族的指挥所,是如同首都般屹立的中心城市。 所以,这正是殷狩无论如何都要捣毁这座城镇的原因,他要破坏现任狼王所建立的一切… 「玉巖。」 「是,琴川大人。」 即使琴川讨厌被比自己年长的人这样称呼,却也只能告诉自己,该是习惯的时候了。 「今天汇报的消息就这样了吗?」 「是的。」 玉巖必恭必敬地向琴川鞠躬,眼中闪烁著尊敬和景仰的光芒。 「还有,自从您回到族里之後,属下可以感觉到,我们原本陷入低潮的士气也振奋起来了。」 「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加入殷狩叔叔那边吗?」 琴川露出自嘲的微笑,玉巖脸上的兴奋之情顿时全数褪去,表情也随之僵硬。 「不敢,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殷狩大人…不,殷狩他不断蛊惑我们的将领叛乱,有您加入作战,对於我们的战力大大提升,同时也颇具鼓舞的意义…」 「好了,算我失言了,你先下去吧!」 琴川对於自己讥讽意味浓厚的话语感到後悔,他也反省了自己的态度,但强烈的疲倦感和焦躁,使他无暇管理情绪。 玉巖是个认真的副将,但那咬文嚼字又过於谦卑的态度,往往让他更加疲惫。 然而,即使琴川浑身散发著拒绝的气息,玉巖仍鼓起勇气再度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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