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迎亲的喜宴上,这位爷也是坐上之宾,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见面寒暄了几句,便引着花满楼见了东厂派来的公公,魏忠。 那魏忠四十多岁年纪,长的高大肥壮,一双眼睛却小的如绿豆一般,一看便知不是什么贤良之徒.见得花满楼一双小眼,直放绿光.没说几句话便拉了花满楼的手,满口贤侄的叫, 又是安慰,又是节哀. 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花满楼虽有不悦,却也不便多说。 只借着将白喜来的骨灰交给王柳的机会,抽出手来。 白喜来客死他乡,此番花满楼不远千里将他的骨灰送回故土,也算得叶落归根,尽了做女婿的孝道。 花满楼借此将话题转到白家血案上,细细询问起来.此番他前来白家祖宅明里是送归岳父骨灰,暗地里确是要查白家血案,寻找陆小凤下落。 魏忠,见花满楼关心案情,便叫身边小太监将案卷本子送上来,摆明了讨好意思。 厚厚的案宗由两个衙役抬上,足有20卷. 因花满楼身有眼疾,不方便阅读,魏忠便让个小太监挑着花满楼关心的地方读.自己则在一旁补充说明,顺便添油加醋炫耀自己,勇猛无敌,才智不凡. 听小太监朗诵卷宗,花满楼暗暗感叹,厂卫办事果然厉害。 现场每点细节皆记录在案,每个人的身家背景也有详细记载。案发时,白家仆役,下人的身世都没有逃过厂卫的搜索。不过纵是这样一支手眼通天的精兵强将,面对这案子现在也已陷入困境。 当日关东地区一夜间共发生了六起命案,共有七十六人死于非命,算上死在花家的白喜来和白春雪,共是有七十八人丧生。 凶器皆为淬毒银针,看来是同一群凶手所为,之所以说是一群,而不说是一个,实在是六个案发地距离都颇为遥远,凭一人只力是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的。 但是,凶徒手法完全一样,在现场又几乎没有留下线索,可见其组织之严密,计划之周详。 以一人之力,面对这样一群凶徒,便是再聪明多智的人也是凶多吉少.所以花满楼现在很忧心,不是忧心别的,而是忧心那已经失踪多日全无消息的陆小凤。 想到陆小凤,花满楼好看的眉,皱做了一团。 见花满楼眉头紧锁,魏青便讨好道:“花公子,如此关心丈人家的案子,孝心真是可感天地啊。” 花满楼苦笑摇头. 魏忠道: “这案子错综复杂,并非一时冥想可以解决的.公子若是不介意,明日在下便陪公子去现场看看,也许可以发现新线索,也未可知.只是这凶宅的煞气大了些,在下不时便安排道士,和尚前去化了.免得沾染了公子.” 花满楼却轻轻摇摇头道:“谢谢魏公公好意,在下只是路途上舟车劳顿,有些困倦。盼望早些休息,对于查案这样的事情,在下只是一时好奇,却并无意插手.” 魏忠忙道:“既然花公子倦了,便请赶快休息吧。” 王柳也附和道:“是啊,公子远道而来,自是倦了,还当早些休息。只是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自是比不了花家的舒适,还是请公子多担待。” 花满楼道:“劳烦了两位大人还没道谢,又怎敢多做挑剔。” 单进的独院方位极好,三间的北房想是平时备着用来招待贵客的。内里的布置陈设也是走了奢华的路子,全不似边关外城镇。 檐廊柱枋间为镂空云龙套环,枋下云龙雀替,皆饰浑金。位于东西两厢间的堂室,上饰镞花蝙蝠圆寿字天花吊顶,甚为堂皇。 因着东厢已住了魏忠,花满楼便被安排在西厢住下。 西厢东次间开门,光面棂花槅的门板,镶着双交四椀亮子,门左右下砌槛墙,上安直棂吊搭窗。 屋内,下人已为花满楼备下沐浴热水,替换新衣。 谴退下人,退衣入水。温热适宜的水里,花满楼让自己尽量放松,驱散连日疲惫。夜探凶宅 此时因着水雾蒸腾,房中景物显得分外虚无,如梦似幻。 花满楼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埋入整桶热水之中感受环绕自己的温暖。 一桶温水构成一片混沌世界,隔绝了世间喧嚣。心中却清明似镜,千丝万缕的线索汇成一条盘旋曲折的路,向着真相延伸。 刚才借口婉拒魏忠,只是不想与那东西两厂撤上关系。其实白家血案虽错综复杂,花满楼却早已看出端倪。 关键便是白家老太爷夫妇。 早前,他便注意到老太爷夫妇身上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而方才经过一番详细了解,这不同寻常的地方显然远比他曾经知道的要多。 首先,七十八人中只有他们俩人非银针穿心而死,而是更加惨无人道的虐杀。膝、肘的关节都被反向者折断,且被锐器刺穿。而且凶手为防他们咬舌自尽,竟将两人舌头割去,足以想象凶手对两人之憎恨; 其次,他们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颇为奇特.白家其他的人,多事死于自己房内,没有太多移动。而老太爷夫妇则被挂在白家祠堂之中,凶手的行为中颇带有种惩戒的味道。 最后,他们并非祖上便居于此处,而是50多年前由南方搬来,至于他们祖籍何处,便是连两厂的探子也打探不到; 这点让花满楼想起在石室中神秘女人提起的西南异教和读心术。 他现在对春雪习有读心术虽不确定,但已信了八分。而此次凶犯手段残忍诡异,确也不像中原地区作风。 当时神秘女人话中暗示春雪所用读心术并非习得,花满楼大胆猜测白家本是西南异教中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举家逃到关外,改名换姓藏匿于关东。这逃亡本是十分成功,否则也不会五十余年,相安无事。只是最近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白家的身世被异教中人发现,于是惨遭灭门。 这白家血案脉络大体如此,花满楼心中却由此产生更多疑问。 且不说白家究竟犯下何等大罪,以至于五十年之后都不放过其全家。单是那神秘女人便疑点重重。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如何知道白家身世,又和那西南异教有什么关系。 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唯有去白家祖宅中去寻找。 一番思量之后,花满楼决定当晚夜探白家祖宅。 心意已定,精神便放松下来。 洗过澡,换过衣服。 花满楼静静坐在窗前,喃喃自语:“陆小凤你到底在哪?” 得不到答案,因为没人知道,也许只有陆小凤自己知道。 一轮如钩新月,远远的挂在天边。 掩不住漫天的星斗,永世不绝的银河。 星光月辉下,一抹淡色的身影飘进了白家祖宅,纤尘不染,轻灵飘渺。 时逢子夜,阴气大盛。血案现场,凶气未化,煞气甚重。 一股阴风,吹的花满楼后脊发凉。并非不信鬼神,只是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行端坐正,自然不惧歪斜。 却还是暗自轻叹,何时开始这般受不得寂寞。身边没了那聒噪的凤凰,夜竟变的这么轻冷。 摇摇头,散了纷杂的念头。略展轻功,直奔白家祠堂。 因门上贴了封条,便翻窗而入。 一入祠堂,花满楼便感觉到其间的不同寻常。 祠堂是各家祭拜祖先,供奉长辈牌位的地方,向来只允本族中成年男子进入。花满楼除了自家祠堂自是不曾进过别家,不过祠堂的制式书上多有记载,到不陌生。 这白家祠堂,面南朝北而非寻常祠堂面西朝东,甚为奇怪。 在屋中环走巡查,祠堂内尸体血迹自是早已清理干净,除去朝向之外却也并无其他怪异之处。 寻常人到此,多会陷于苦闷。 然而,花满楼并非寻常人。 他是瞎子,却常常能看到明眼人看不到的地方。 花满楼在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神台前站好,恭敬下跪,拜了三拜。 轻声道:“各位祖辈先人在上,恕小婿无理了。” 起身轻跃上神台,取了台上供奉牌位细摸。 这一摸,花满楼心下甚惊。 “那是用了隐刻的法子。”忽然从祠堂房梁处传来声音。 花满楼心中又是一惊,起身道:“还请梁上的朋友下来说话。” 花满楼话音刚落,便有一条黑影自梁上跃下,全无声息。 这梁上君子到是不客气,随手取了个牌位道:“这隐刻的法子用的甚好,眼看是绝无破绽。” 花满楼道:“不好怎骗的过厂卫们的眼睛。” 那人道:“可惜花满楼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只能用手摸。而且更巧的是花满楼还是个见闻广博的瞎子。” 花满楼道:“在下恰好曾在前年摸过一块隐刻的精品。” 那人举起手中的牌位,借着月光念道:“十三代祖,白宗仁,子白显扬。” 花满楼摸着手里的牌位道:“十五代 神御祭司 西兑” 那人笑道:“隐刻果然还是要瞎子摸才快。” 花满楼放下手中的牌位道:“不知这位高人如何称呼?” 那人并不回答,却指着一块没有刻字的牌位道:“那块无字牌位,被摆在所有的牌位的上面,一定意义非常。” 花满楼伸手去摸那牌位,却在手指触到牌位的瞬间,感到一阵战栗。花满楼平复心情,再摸上那牌位。 木质特殊,滑腻若水,温而不凉,是从没有接触过的木料。 上面隐刻着“蒙盘达大神坐下 护珠神御 神圣祭司 普格落塔”旁边也了一行蕃帮文字。 牌位的反面刻了人像,带着面具,气宇宣昂,应是牌位上的这位普格落塔了。 普格落塔的牌位与神台似是连在一起,不能拿起。花满楼细细摸了牌位上下四周,发现有轻微磨损的迹象。猜这牌位许是个机关。 那人忽然开口道:“左转三圈,右转半圈,再左右各转一圈。” 这正暗合了易数中的天字卦。 花满楼一听既懂,照着做了,便听祠堂西南角落,有地板移动的声音 正待开口称赞,却发现屋中已无他人气息。方才那人,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地板移动,露出一个半尺深的暗阁。暗阁里别无他物,只有一个木制锦盒。 打开锦盒,花满楼摸到一本书,一副玉制面具,还有一把七寸长的银针,约有二十几根。 他将书揣入怀中,再摸那面具。玉质甚好,温润坚刚,轻扣声音清扬,止之辍然,乃是玉中的极品。 雕工细腻,繁复,却刻成了骇人的面目。 花满楼不禁摇头,如此好玉,如此雕工,却化做这般丑陋样子,实是惋惜。 而那些银针已经不用再摸,与害死白家满门和自己妻子的乃是相同器物。只是似乎时间久远,针上淬的毒早已失效。经过毒物腐蚀,使得这针不像新针般光滑,花满楼却也据此判断出这些银针至少已有五十年未曾被人使用。 白家之行已有不小收获,还待再深入,却听到远处遥遥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四更天。 多停无益,花满楼取了锦盒中面具银针小心收好。将锦盒放好,把牌位转回原位,从白家祠堂翻出,欲回衙门。 神御祭司 黎明前本是一天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候。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见到升起的朝阳,便会觉得分外美好。 现在离见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还有些时辰,黑暗还笼罩着宁左。街巷上,还没有人。 东方微白,晨光未起。 花满楼本应是一个人的,然而街上却站着三个人。 一男,两女,皆着青灰袍衫。 他们在等人,在等他,花满楼。 花满楼看不见,否则他一定会惊讶的发现,男人脸上带的黄金面具,与他手里的玉制面具几乎一模一样。 花满楼看不见,所以他不惊讶。 花满楼微笑道:“三位在此等候花某,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男子,声音低沉清冷。 开口道:“花公子,请归还我教圣物,玉面具。” 花满楼心中惊疑,自己寻得玉制面具不过须臾,这人如何知道。 男人的目光,深邃阴冷。透过面具,盯着花满楼。 天赋异质,透天彻地,读心识思。 男人道:“花公子,玉面具乃我教圣物,吾等已苦寻五十余载。公子玉人,因之为缘,圣物有灵,吾等唯谢过公子。” 言罢,倾身拜谢。 身边两个冰颜女子亦曲身福拜,神态皆恭敬。 花满楼却后退一步,眉头微皱道:“读心术!” 男子叹气道:“逆贼北坎,叛国叛教,挟圣女盗圣物,当诛九族。公子虽为至亲,当晓大义。” 花满楼淡淡道:“皆为往事,却因旧事添新仇。何苦?” 男子道:“生为国士,死为国魂。自当奉己为国,何惧仇怨。” 花满楼道:“既不同路,亦不相谋。花某身为人父,虽可体谅,却无法原谅。” 男子淡淡道:“各为其主,公子得罪。” 身边两女已经跃步上前,一左一右,袭向花满楼。 莺歌道:“神御祭司东木坐下,吟唱巫女,莺歌!” 一根青竹盘丝杖,带柔中之钢,意似青龙,盘曲繁复,招式灵动。 燕舞道:“神御祭司东木坐下,奉舞巫女,燕舞!” 一根铁木柔金棍,带钢中之柔,意似猛虎,硬朗简洁,招式沉稳。 花满楼舒展袍袖,轻搭棍杖,一卷一收。 若是平时,二人手中棍杖早已脱手。 怎知,莺歌燕舞早有预料,微一避让,流云飞袖竟一招用空。 不待花满楼变招,莺歌燕舞已缠将上来。 青竹盘丝杖卷花满楼颈间,铁木柔金棍攻花满楼腰背。 花满楼挥袖隔挡,招式早变。再变招式,却又慢了半分。 高手过招,一个瞬间便决定胜负。速度稍逊,便失了胜机。 花满楼武功本高莺歌燕舞甚多,此时招式被制,自是吃了那读心术的亏。再加不久前曾受重伤,近日又不曾休息,连日奔波,舟车劳顿,三人此时竟是战成一团,不分仲伯。 但是花满楼此时却不能全心而战,他还要分心留意一旁观战的男子,神御祭司东木。他清楚那是一只等待机会的狮子,只要自己稍露破绽,就绝对不会放过,立时便会给予致命一击。 二百招之内体力的亏缺还不明显,二百招之后,花满楼的招式开始散乱,显然是内力不济的表现。这一切自然不会逃过东木的眼睛。但是他还没有出手,他还在等,在等一击必胜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七招,花满楼俯身避过燕舞的铁木柔金棍,同时拧身反手弹向莺歌的青竹盘丝杖。 “啪”的一声,莺歌的青竹盘丝杖脱手,这个瞬间花满楼的背心毫无防备。 只是一个瞬间,但是已经太长了。 弹指之间已是六十个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 就在这一刹那间,东木出手了,你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掌。 形如闪电,一发不可收。 发虽猛,致却缓,似贴似印,按在花满楼背心上。 一口鲜血喷出,花满楼便软倒下去,被莺歌燕舞用棍架住。 东木伸手从花满楼怀中取走玉面具,衣袖轻挥已将脸上的金面具换下。 莺歌燕舞整声贺道:“恭喜神御祭司登位得正!” 东木也不理睬,转头对花满楼道:“你已中我锦华毒掌,挣扎无益。藏匿圣物,按理当诛。” 花满楼面色如纸,嘴角的一行血迹显得分外刺目,一张脸却还倔强的抬着。嘴唇紧咬,唇色发白,显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东木注视着花满楼,顿了顿道“谅你非我教中人,饶你性命,只废你双手,以显惩戒。” 莺歌燕舞闻言,同时出手,一压一抬,花满楼双臂已置于棍前。 东木捉住花满楼一双腕子,从腰间抽出一把样式古朴的玉剑。 嘴中念念有词,横剑欲刺。 却忽然收剑回身,目光如剑道:“何人在此无理?” “便只是思考现实,如何无理?”一个人笑嘻嘻的坐在墙头,石青色的长衫穿的随意却不失潇洒。一张显然已经经历过时间和风霜的脸却没留下世俗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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