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内自己的套间，贝尔纳多·普罗文扎诺就已经笑嘻嘻地等在套间外的小会客室，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样的东西扬了扬：“看看这是什么？”但大卫·扬却像没听到他说的，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虽然站在他身后却因为身高悬殊而分外显眼的金发青年。
贝尔纳多·普罗文扎诺看着大卫·扬不理他，摇摇头道：“还真是个不讨喜的家伙，难怪迈尔斯送你我到这儿来了——这是你的律师资格证明，不是美国的，是意大利的，只要你愿意，喏，上面签个字，你就可以在意大利当律师了。每年上西西里旅游、做生意的外国人很多，虽然你不会意大利语，不懂意大利法律，但你只需给他们提供一点法律咨询服务，就保证饿不死你。”
“什么意思？”大卫·扬脸色铁青地瞪着迈尔斯，他猜想了许多的可能，独独没想到迈尔斯居然打的是流放的主意，这是变相的软禁呀！要说在纽约自己还怀有逃走的希望，但这儿——西西里有的是随时会向黑手党举报的农民们！
迈尔斯看了贝尔纳多·普罗文扎诺一眼，后者便识趣地小声嘀咕着向房门走去。
“呸！你真以为黑手党就能只手遮天！”大卫·扬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要么你干脆杀了我，要么你放我走，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向警察告发你！”
迈尔斯·甘比诺摇摇头：“你不会！军师说你有中国人一贯的聪明劲，但我认为你是美国长大的地道中国人。我救过你，你能狠下心来反而要我去死吗？”
大卫·扬目瞪口呆，嘴唇张了几张，到底是狠不下当面咒人去死的恶毒，尤其这人还是每天游走于危险边缘的迈尔斯的时候。大卫·扬到底有些中国人的迷信。
迈尔斯·甘比诺看着他的样子，说：“知道刚才那小伙子干吗约会都得放风吗？那是因为他的姑娘跟人订过婚了，那姑娘家里不能容忍自己订过婚的女儿又爱上别的男人。但这有什么呢，现在什么年代了？以前爱的是个人，现在爱的是另一个人，很多呀！但是……人们的需要却不会变，是有部分的人有需要，才有我们黑手党！”
“你说那些有什么意义？现在我只明确地答复你，你要不放心在纽约我会反咬你一口，行，你就把我流放在西西里，你看我会不会怕一下！”
迈尔斯·甘比诺不无烦躁地瞪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我说这么多不是要跟你闹僵！如果你一定要得到你所谓的爱情，那我也不想骗你，我跟你上床没把你当情人，我把你当成能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我能给你的，只有男人的友谊。哦，也许不能算友谊，但是……我对你的感觉跟我对凯瑟琳的感觉不一样……我现在爱凯瑟琳，但我现在也需要你，我不能容忍你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你明白吗？哦，真见鬼，还是算了吧，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
这下轮到大卫·扬完全地不知所措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迈尔斯会知道他的心结，他应该从未在迈尔斯面前提及！难道是梦话？但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迈尔斯凌乱的话语，这让他也迷惑起来，难道两个原本性取向的大男人之间真就无法产生爱情吗？那晚事情的起因原本就是因为他在强求吗！他真地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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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想，两人身份迥异，经历迥异，甚至连文化背景也可谓迥异，要完全了解对方的想法只有一个字：难！也许，他真在强求了！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吧！其码，教父对他说了心里话，而没有选择欺骗，或强迫他做什么。迈尔斯的确把他当成了纽约城市丛林里的一位战友！这就够了——想想刚开始的时候，他不也只是把对方当成了寒冷人生里唯一的那抹暖吗？爱情，无法强求！就像他无法制止自己对迈尔斯的爱一样！
忽然上前抱住教父，头枕在他肩上，大卫·扬流下了一滴无声的泪。
黑天使(十六)
三年后。
从西西里回纽约已经三年了，三年来，甘比诺黑手党的老军师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已退休，大卫·扬正式接任了这一职位。大卫·扬聪明且勤奋，对军师的工作都尽心尽力，对待上至黑手党的教父、“将军”，下至普通党徒，他都能做到不亢不卑，进退有据，原本不满出了个华裔军师的黑手党们也逐渐接受了他。私底下，迈尔斯·甘比诺仍会时不时地约他密会。但，那更像一种调剂，两人各有各的小日子。
莎莎辞了酒吧的工作，大卫·扬盘了一家女装店交给莎莎经营，两人于去年年初订婚，年底结婚。凯瑟琳为教父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马修·甘比诺。至于迈尔斯·甘比诺一面享受着为人父母的喜悦，一面也照旧换着情人。对后一方面，原本只停留在大卫·扬的猜测里，但做了军师后就成了最清楚不过的事实。处理对教父纠缠不清的情人们，也是黑手党军师的日常工作之一。
三年了，虽说总的次数有限，但床上的迈尔斯·甘比诺仍旧是那个热情如火的情人，甚至还多了一份从前缺乏的温柔，让大卫·扬误以为他是爱他的。但有时候的约会，迈尔斯·甘比诺会从手机里调小马修的照片给他看，怂恿他也赶快生个孩子。迈尔斯·甘比诺笑着说：瞧，孩子多可爱呀，简直就像小天使！
这时候，那张美丽脸上常见的冷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父爱。在大卫·扬眼里，这样的教父才更像是天使般熠熠生辉。表面上，大卫·扬就笑着说明年跟莎莎生一个，大卫·扬心里却满是苦涩：娶莎莎就说好的无性婚姻，他怎么可能有孩子？他有的只是迈尔斯而已！但，教父却不想要他爱的全部，或者说教父要的太多，什么都想拥有，什么都不想失去！
三年的时光，大卫·扬仍旧没全摸透教父的想法，他只能猜测，教父要的莫不就是这种一半战友、一半情人的感觉？就像男人之间的友谊，看上去疏疏朗朗，却又疏中有密。再加之教父知道传统的中国人很看重救命之恩，所以才放心请他担任军师吧。
大卫·扬一面告诉自己，这样很不错，他就可以一直陪着迈尔斯，要么两人一起退休，要么两人一起入狱，一面却谴责着自己的贪心，更谴责教父的贪心，就因为他们的贪心，两个家庭貌似正常，三段爱情实则出轧，他在疑惑，这样一条路到底会通到什么样的尽头？
莎莎还不知道她面临的是怎样的窘境，但凯瑟琳应该知道，格罗纳利家族的小公主对黑手党教父们放荡的传统想必心知肚明，她应该知道自己的丈夫情妇众多，也许还知道丈夫与军师之间关系暧昧。
大卫·扬也见过其他黑手党成员的妻子，她们过着一种颇为费解的生活。她们的丈夫明目张胆地带情妇下馆子，上酒吧，寻欢作乐，她们却得独守空闺，等丈夫归来。黑手党成员的配偶收入可观。花钱却得小心，免得叫税收总署盯上。黑手党内部等级森严，按规定，下级成员的妻子用的车、穿的戴的都不得比她男人顶头上司的妻子用的阔气。这些贵妇人也常为丈夫的同僚们举办晚宴，遇到结婚、洗礼等喜庆的日子也送礼，但她们得更小心了，宴会的排场、馈赠的礼品都要与她男人的地位相称，不能过。一句话，严格的礼仪就像是美国的钢铁公司或其他大托拉斯。
黑手党是一架令人难以置信的赚钱机器，可大卫·扬意识到该组织内还有一样同等重要的：权力。军师属黑手党的二号人物，仅次于教父，那么以这种逻辑看，愿意跟他分享权力的教父，是不是也应该是爱着他的呢！
三年来只要一有空闲，大卫·扬就反反复复地琢磨这些。他想他就快疯了！他现在能理解克拉克·布尔为什么会那么变态、那么残忍了，那是爱人而不可得的痛呀！
退休后，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就把家搬到了新泽西州的一处农庄，还把女儿芭芭拉也接过来住在一起。女儿腿不好，以前一直在疗养院里，他又另外请了两名负责照料的佣人。
这天，托马斯·柯尔法克斯钓完鱼回来，推开大门，就发现两名佣人被人捆着手脚扎着嘴，昏倒在地上，女儿却不见踪影。托马斯立刻意识到不妙，把手里的鱼篓一扔，就要冲进卧室取枪，一个冷到极点的声音却冻住了他刚刚抬起的左腿，“她总算是我未婚妻，她没事！”
那声音边说边绕过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手里的枪“呛”一声搁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那是一个男人，本来白色的休闲装，却衬得他的人如万载寒冰般不带一丝人气。但无疑这又是个漂亮的男人，如果说迈尔斯·甘比诺的美状如白色的天使，这个男人就是斑斓妖艳的美：红发碧眼，白肤血唇，再加上那冷若冰霜的与一般美国人的热情完全相悖的气质，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动人亦冻人。
“是你？！”虽然八年快九年不见，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还是第一眼认出男人是甘比诺家族曾经的二少爷，迈尔斯·甘比诺的二哥：沃伦·甘比诺，脸色就黑了下来，“你不是决定出国不回来了吗？还来找我一个退休的老人家干什么？而且从你把芭芭拉推下楼那刻起，芭芭拉就不当你是未婚夫了，你不要乱说！”
沃伦·甘比诺无意跟他争辩，只说：“迈尔斯怎么样了？这儿他常来吗？”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太了解这位二少爷了。对这位二少爷来说，把未婚妻推下楼致其残疾算什么？当年对父亲和弟弟他都能下手，而且差点就成功了，老甘比诺当时就死了，迈尔斯·甘比诺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捡回一条命。女儿落他手里，求饶是没有用的，但他更不愿意让迈尔斯也遭遇同样的险境，只装作没听到对方的话，说：“说吧！你是缺钱吗？要不然就是安东尼又跑了，你想让我派人替你找？”
“安东尼”的名字像有魔力般，终于使沃伦·甘比诺无表情的碧眼有了一丝波动。安东尼·甘比诺，仅大他三个月的哥哥，当年他用计囚禁了安东尼，想得到安东尼，不料被父亲知道了，派人毒打他，而弟弟则偷偷拐走安东尼，想把他藏到国外去。他对父亲、弟弟没有感情，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感情——除了安东尼——他对亲手杀死父亲一事毫无愧疚，而对幼年的迈尔斯好，也只是因为安东尼喜欢。三兄弟都是同父不同母，安东尼却是真心地拿他和迈尔斯当亲弟弟看。迈尔斯也把安东尼当成了亲哥哥，要是沃伦·甘比诺也能把安东尼·甘比诺当成亲哥哥，那么，现在坐教父位置上的就是沃伦或安东尼，而绝轮不到既是甘比诺家最小又绝不讨老甘比诺欢心的迈尔斯头上。或者，还得加上眼前这个老人的因素。外人不知道，沃伦·甘比诺却心知肚明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对迈尔斯·甘比诺一向是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即便抓了芭芭拉，但要以此逼迫他做出对迈尔斯不利的事，还是难。看来得出绝招了：“迈尔斯的母亲叫邦妮吧，听说她当年是老军师你的学妹，不知道后来她偷情被父亲抓到的时候，那个好运逃脱了的情夫是不是……”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干了全身的血似的，白得怕人：“够了！侮辱死者，你觉得很有趣吗？”
沃伦·甘比诺用冰冷的碧眼紧紧地盯着他，就像一条紧盯着青蛙的蛇：“两条路——一条路，你帮我把迈尔斯拉下马，我保证不伤害他的性命，当然，你女儿的命也就保住了；一条路，你就等着迈尔斯来亲手宰了你——你自己选吧！”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呆立半晌，终于无力地坐倒在地：“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沃伦·甘比诺似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仍旧冷冷地问：“第一，告诉我，迈尔斯现在有爱的人了吗？”
“有！”对这个问题，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倒是一点不担心会伤到迈尔斯的性命，立刻就答道，“我早看出来了，迈尔斯应该深爱着新来的军师大卫·扬！”
黑天使(十七)
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回家，大卫·杨一直工作到晚九点，地下停车场里已是空无一人，他刚走到车门旁，人就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捂住嘴，压倒在旁边的水泥柱上。巨大的力道让他挣扎不得，而那人与他脸对脸，那被放大的容貌出奇的艳丽，竟不逊迈尔斯，身上也散发着跟迈尔斯类似的淡香水的味道。而对方紧压着他的身躯，修长结实，却冷得像压着一块大冰坨似的。
不愧为恶魔，血都是冷的。大卫·杨一冷静下来就发现对这个陌生人其实“熟悉”得很。熟悉，是他早在黑手党内的秘密档案里见过；陌生，是大卫·杨进黑手党时，这人早离开美国几年了.
看大卫·杨不挣扎了，对方松了手，但仍不离咽喉要害，意思很明显是让他别乱叫。大卫·杨赶紧点点头表示合作：“沃伦·甘比诺!”用的是肯定句。
“我对你没恶意。”沃伦·甘比诺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了，打量着他的细长的凤眼亮得过份，眉头也微微皱起，倒是嗓音一如其人般不带半丝暖气,“也不值得。一个华裔军师而已，也就是迈尔斯敢用你。要是离了迈尔斯，你在黑手党活不过一天！”
这是实话，大卫·杨没有愤怒，只是急转着脱身之策——即使那很难。
“我去看过托马斯，他有几张小马修的照片。哼，没想到迈尔斯的儿子，竟会那么像安东尼?！但那些照片都是半年前的了，你照些近照给我，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人。”
这蛇蝎美人会特别想念一个素未谋面的侄子?大卫·杨可不信：“可以，举手之劳，要是你需要，我每月都可以照些给你!”
“那好!”沃伦·甘比诺呆呆瞪着大卫·杨的脸,半晌不说话,最后整个人后退一步放开了他，“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我真地只想要些照片！”塞给他一张纸条，竟是转身走了。
没想到这么好脱身，大卫·杨惊魂未定地跳上车，好容易等车子驶上高速，他确认对方不会追来，才打开纸条一看是个邮箱地址，又抓起电话准备给教父去电。沃伦·甘比诺说就要离开美国了，谁知真假，还是给教父提个醒安全。通过电话，大卫·杨把刚才的事都说了一遍，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才道：“唔，托马斯告诉过我这件事，照片他要你就给他吧!”接着就断了。
简直莫名其妙，怕其中有隐情。但这是甘比诺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还是不插手的好，而唯一可能了解内情的前军师，与他的关系一向冷淡，即便刚巧这几天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有事要办，就借住在甘比诺家族一间空置的别墅里，他也不想自讨没趣。即使仍然恨沃伦·甘比诺当年重伤了迈尔斯,可迈尔斯都同意了，待会儿回家还是把电脑里的照片传出去吧。
□□□自□由□自□在□□□
第二天是星期六，大卫·杨十一点才起床。先去看了隔壁妻子的卧室，发现她一早就出去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还有一只粉红色的小盒。这很寻常，两人的无性婚姻里，在一起时大卫·杨会对妻子温柔以待，却也仅此而已，私生活上从来是互不干涉。他到厨房弄了点早餐，边吃早餐边看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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