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外戚误国 阿衡只是借机探问他对自己的心有几分——自己是个娈童,正如师父所说,还比不得那些姬妾还有“母以子贵”的出路,当然不会真的要他一辈子属于自己!见他郑重其事地说到太后和众朝臣,可见不是随口敷衍,那是真的在考虑两个人的未来了。 阿衡到此于愿已足,笑道:“我说着玩儿的,皇上别当真——宫里有娘娘,这里还有那么多美人,哪是我一个人可以留得住的?只求以后皇上离开我时,亲口来和我说一声——大家好离好散!” 皇甫骏心中一疼,抱住他道:“我不会离开你的,阿衡!你现在年纪小,就先住在这里陪我;回头我给你个差事让你好好历练,过两年便在朝里帮我吧。” 自此皇甫骏与阿衡每日形影不离,皇甫骏创意无穷,见他文笔娴熟,见事明白,自己贪着下棋,赌输赢的彩头索性就换成了这个——阿衡若是赢了,他输一锭金元宝;他要是赢了,阿衡就要替他批奏折! 阿衡吓了一跳,道:“这可使不得,让人知道,我还要不要命?”皇甫骏道:“这里又没外人,你帮我批折子而已,怕什么?”阿衡道:“军国大事我又不懂,这样吧,我念给皇上听,由皇上拿主意。” 皇甫骏拗不过他,只好听他的——慢慢奏折看多了,阿衡也就能帮他参谋政事——皇甫骏见他颇有见识,自然也就爱跟他商量。即使不耐烦去看,阿衡先把折子看一遍,简略归纳了念给皇帝听,他再批复。 每日里忙忙碌碌,日子过得也快!张永在内监中颇为正直,当日剪除把持朝政的刘太监也是他和朝臣共同进退的,如今见阿衡还知道分寸,私下便跟他说知内外形势,教他想法子劝劝皇帝。 阿衡知道皇帝好武,唯一关心的就是军势——这次流民暴乱本来让素来好武的皇帝大是兴奋,亲自调兵遣将;偏偏众朝臣对皇帝敏感过度,怕皇帝蹈当初英宗皇帝覆辙,又一时兴起要御驾亲征,凡有军报都遮遮掩掩报喜不报忧——皇帝以为暴乱无事,又被围棋占住心思,自然就无心朝政了。 哪知京营废弛已久,人数虽多,却不顶事,被乱军打得落花流水——可是监军的惠安伯张伟乃是当朝太后的侄儿,太后护短,群臣也无可奈何。 张永把形势跟他一说,阿衡也急了——真要被反军打进京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找个机会把事情跟皇上说了,皇甫骏立时警醒过来,第二天便招阁臣议政,调宣府、大同、延绥三总兵统率边兵南下平乱。至于更换主帅和监军的事,只有皇帝亲自去跟太后解释。 皇甫骏因自己贪玩惯了,难免心虚,素来不大敢见母后的面——可是这一次表兄误了国事下狱,母后派人急传他入宫,却也不敢不去。半天苦着脸回来道:“这可怎么好?表兄下了诏狱,舅母和表嫂在太后宫里大哭大闹!太后命我立时放了表兄——张永,你能不能跟太傅他们说一声,既然换了陆完督帅军务,就别追究惠安伯了成不成?” 张永是先皇在位期间净身入宫的,自皇甫骏作小太子时就服侍他,论才具不及野心勃勃后来被诛的刘太监,为人却还正直,颇得朝臣肯定——皇甫骏并不傻,玩闹的事问朱宁,真有正事还是问他。 张永道:“若是小事,大家看太后的面子,也不会太跟惠安伯过不去——可他也闹得太不成话,军帐里带着美女不管事也罢了,居然还拿军职去卖——那上万两银子买来的军官,不光不会带兵打仗,恐吓乡里搜刮民财却是人人争先,京营到了哪里,老百姓恨得牙痒痒,都帮着叛军对付官军——这仗还怎么能打赢?” 皇甫骏怒道:“怪道二十多万官军派出去,连几万的流贼都平不下,反而越打流贼越多——原来他们是这样打仗!” 阿衡这才知道怎么回事,道:“这是官逼民反啊——这仗就是能打赢,于朝廷也是声威大损!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皇甫骏一跺脚,道:“上回舅舅找我,说希望表兄上阵历练一番,立些军功,也免得外头总说外戚没本事,我才答应让表兄监军,我还嘱咐他别管事,凡事听马中锡的,哪知道他这样胡闹——这京营是该好生整顿一番了!” 张永道:“是啊!惠安伯不懂军政,搞得一塌糊涂,议罪时却仗着太后宠信,公然咆哮公堂,藐视兵部——这才惹恼了李阁老,弹劾他十大罪状,下狱究治。如今这件事举国皆知,要挽回哪有那么容易?” 张永又告诉他先帝当年一件旧事,跟这事很类似——当初先帝在日,太后(当时还是皇后)之兄寿宁候张鹤龄“招纳无赖、贼民取利”,被户部主事李梦阳弹劾,张皇后以小过将李梦阳下狱,又伙同其母金夫人哭求皇帝重罪李梦阳——亏得先帝查明真相,推案而起,将李梦阳出狱复职,只罚俸三月了事;后来李梦阳在路上遇见张鹤龄,大骂了他一顿,还用马捶打落他两颗牙齿,先帝说内兄自作自受,佯装不知,丝毫没有追究李梦阳。 张永说这个给他听,就是劝他为人主者当明辨是非,不可以私废公。孝养娱亲是家事,但因此误了国事,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廿二)釜底抽薪 皇甫骏无奈,跟二人商量说辞,怎么跟太后好好解释!让她别再插手——商定明晚安排一场家宴,以各种太后喜欢的饮食节目凑兴,哄得太后高兴时好婉转解释一番。哪知午朝时就被群臣堵在了朝堂——原来一大早太后便让人以皇帝亲审为名把张伟提出诏狱,暗中释放了! 群臣素知皇帝与张伟表兄弟经常一块玩儿,只道是皇帝徇私卖放,满朝大哗,便来跟皇帝讨说法!要求立即逮捕张伟,予以严惩! 皇甫骏措手不及,只好权且答应,安抚住众朝臣,命人追索张伟——张伟躲在太后宫里,又哪里抓去?皇甫骏去找太后,太后称病不见,指望这事一天天拖延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太后可以不理会,朝堂上却气氛汹汹,搞得皇甫骏越发不敢上朝,每天催办弹劾的折子雪片也似飞来,他除了军报什么也不看!——这般十来天过去,气得李阁老、杨尚书要辞官回乡!皇甫骏本来就以不务正业闻名,在朝臣中没什么信誉,如今夹在中间,解释也没人听他的,更是左右为难。 当初刘太监专权就是杨尚书剪除的,而李阁老多谋善断,平日里就恨朱宁带坏了皇帝——内侍与朝臣势同水火,听说二老辞官,朱宁第一个拍手称快,这日得着机会,趁机进言,大肆渲染二老严责皇帝的种种,极力撺掇他趁机准奏,众朝臣没了两个领头人,自然就不敢再跟皇帝叫板。 皇甫骏颇有自知之明,所以这两日才为二老辞官的事吃不香睡不稳——休息不好,肝火就大,今天再被朱宁一拱火,当皇帝怎么当得像自己这样窝囊?想想二老若是走了,以后天高任鸟飞,再也没人管束自己,也不由心思活动起来。 阿衡站在一边看见,暗暗着急——他这几个月看下来,知道皇帝好玩,朝中全仗着几位老臣主持,二老要是一走,朝中小人得志,更不知混乱到什么程度。今天若是被朱宁再劝两句,朱笔一挥就万事全休——他在朱宁面前不敢乱说话,这当口急中生智,“哎唷”一声,一把捂住肚子倒在了地下。 皇甫骏朱笔都拿起来了,要准了二老请辞的折子,忽见阿衡倒在地上,毕竟关心,问道:“怎么了?” 阿衡伸手在自己大腿内侧狠狠拧了一把,疼得眼泪汪汪。皇甫骏见他浑身哆嗦,冷汗直冒,过来抱起他道:“这是哪里又疼了,来人,快点儿传太医来。” 阿衡只说肚子疼,滚在皇甫骏怀里哭泣不止,不一刻太医过来,也看不出什么毛病!阿衡撒娇撒痴,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搞得局面混乱不堪,皇甫骏关心情切,所有政务推在一边,明日再议——朱宁看看没趣,只好告退出门。 阿衡趁乱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太监,赶紧去请了张公公来——张永也是听说了二老辞官的事,正在想法子解释安抚。二老是因终日见不着皇帝,不得已而出此下策,经张永解释了经过,倒也能体谅皇帝难处——但外戚张氏兄弟勾结盐商就中取利,强占民田万余顷,民怨沸腾已久,如今张伟的事闹出来,京城人人侧目,一定要有个处置,给朝野上下一个交待! 晚上两人相拥而卧,说到当今外忧内患,社稷不稳,正宜同仇敌忾共御外辱,偏生又为张伟惹得群臣汹汹,大家要散了摊子,只怕大明王朝就在自己手里葬送了——皇甫骏也恨张伟父子太不自重,已然贵为国舅,家财万贯,还这样贪财不法——但他是太后的嫡亲侄儿,由太后庇护在宫中,谁又敢去搜检太后寝宫? 阿衡心说你一味跟着朱宁胡闹,跟朝臣离心离德,如今有了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不过见他着急,想想这件事他确实委屈,劝道:“皇上真要打定了主意,要拿惠安伯并不难,难在拿了他想怎么处置?轻了朝臣不满意,重了又伤太后的心,这个须得先计议停当,其他一切好办。” 皇甫骏没想到他这样笃定,道:“看来你是有主意了?现在按下葫芦瓢起来,我的心都乱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来听听。” 阿衡道:“如今暴乱四起,社稷危殆,平息暴乱是第一等要务;要平息暴乱,皇上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皇甫骏道:“我已经调了边军南下来平乱了——何尚书说边军彪悍,不像京营养尊处优,应该能抵住流贼——说的是张伟的事,你别扯远了!” 阿衡道:“是——可这只是一方面,譬如一个地方着了火,烧得处处火头,要想扑灭它——一个是往上多浇水;另一个法子是将周围容易着火的东西都挪开,不让火越烧越大!京营不行调边军,是加大水量;要想抑制住火头,还要想法子撤火!” 皇甫骏一呆,道:“怎么撤火?” 阿衡道:“皇上想过暴乱是怎么起来的么?”——看他用心在听,接着道:“我赴京途中赶上暴乱,四处躲藏了半个月,听见好些老百姓说,造反也是没法子的事——粮田都被官府士绅给占了,贫无立锥之地,可是各项苛捐杂税还要交;官兵过处地方要供应粮饷,供不上也是个死,所以才被反贼煽动——谁还不知道造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但凡能过得去,也就不依附反贼了。”
33/33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