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饭前,孟清明都在等着放鞭炮,可开饭了也没人提。孟清明就悄悄地问索三爷:“不是应该放了鞭炮才吃饭吗?”索三爷听了哈哈大笑,众人问他笑什么,他说:“清明问我为什么不放炮。”结果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把孟清明给笑愣了。这时冯七爷说话了,“冬天在山里不能放炮仗。第一,山上现在积了很厚的雪,乱放炮仗很危险,山脚下还住着人家儿呢。第二,这山里到处都是飞禽走兽,放鞭炮会吓着它们的。” 孟清明在心里暗暗地想:杀人你们都不眨眼睛,还怕吓着飞禽走兽?索三爷突然凑到孟清明耳边说了一句:“不要着急,晚上我去你房里放‘炮仗’。” 因为要守岁,晚饭要一直吃到子时。这期间的节目不外呼是喝酒、划拳、赌色子。很快屋子里就变得酒气熏天、烟雾缭绕。 孟清明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不仅仅是习惯了屋子里的味道和空气,而且还习惯了土匪的生活。有人下山去办事他会担心;有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会高兴;有人病了他会去嘘寒问暖;有人需要帮忙他也总是随叫随到。孟清明忽然感到害怕:这不应该是我的生活,我不属于这里,可我为什么还如此坦然地呆在这呢?已经多久没想过要逃跑了?难道……我是爱上索三爷了?不!决不可能。孟清明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不敢再想。 他看着眼前玩得忘乎所以的有今天没明天的土匪们,下定了决心:等帮龙虎坡的崽子们逃走之后,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青山寨。现在山寨里的人已经不怎么看着他了,只要他想逃,一定能找到机会。孟家在乡下还有一些田产,孟清明想可以回去把田产卖了,重建孟家大院或者去北京继续念书。 打定主意他抬起头,发现索三爷正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孟清明觉得有点心虚,便站起来说要出去透透气。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秦九爷带着几个崽子从屋里出来了。 “二少爷,屋里上饺子了。大哥叫你进去吃呢。” “哦,好的。九爷这是……”孟清明看见每个崽子手里都提了个篮子。 “给犯人送的饺子和酒。”秦九爷带着人走了。孟清明抬头看看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想:要想偷偷放人,得先过九爷这关啊。吃完饺子,大伙儿互相拜了年,酒席就散了。有赌红了眼睛的,还在赌着;有喝多了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到处都是杯盘狼藉。 孟清明回到自己屋里,索三爷也跟了进来。 “你的伤好了吗?” “没呢。” “那你来干什么?”孟清明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红着脸低头坐下了。 索三爷笑了,“你是看见我就只想到那档子事儿吗?” “那是你。”孟清明没好气儿地说。 索三爷笑得更开心了,“我来只是想问问你,怎么一晚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没有啊。” 索三爷低下头,好象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其实我很怕过年。一到这个时候就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会想起梦芸吗?” “谁告诉你的梦芸的事?” “五爷。” “哎……老五那张破嘴啊。” “五爷说,我长得有点儿象她,是吗?” 索三爷坐到孟清明旁边,“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但我把你留在青山寨并不是因为这个。”索三爷伸出手,用粗糙的拇指摩挲起孟清明的嘴唇,轻轻地说:“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清明。” 孟清明不说话,索三爷叹了一口气。 “我今晚不走了,在你这儿睡。”说完索三爷就脱了衣服躺下了。看孟清明还傻坐在哪,“来呀,睡觉吧。我不会吃了你的,我可不想刚长好的伤口又裂开。” 孟清明躺下,索三爷闭上了眼睛。他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摸着索三爷身上的一道道伤疤。 “瑞宁。” “嗯?” “这些,疼吗?” “疼。但你要再摸下去的话,我会觉得今晚即使伤口撕裂,上你一次也是值得的。” 孟清明住了手。他抬头看着索三爷轮廓深刻的脸,想到即将要离开这个男人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感到莫名地难过。 索三爷突然说:“初五我带你进山去打猎吧?” “好。”孟清明把头轻轻地靠在索三爷粗壮结实的胳膊上,慢慢睡着了。 孟清明和索三爷之间有过无数个惊天动地夜晚,但永远烙在了孟清明心里的却是这个平淡如水的年夜。 第十五章
①粘豆包儿:东北的一种特色食物。皮是糯米,陷儿是豆沙,半圆形。一般在冬天制作,冷冻之后可长期保存。 ②雪坞了:用雪堆砌而成的中间低四周高的地方,可以挡风雪,可以在里面取暖。 十五 初五一大早,索三爷就带着孟清明、苗四爷、雷五爷和么爷进山了。山里的雪最深处已经齐腰了,浅的地方也能没膝。 孟清明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但从没在冬天进过深山。走了一上午,他早累得走不动了。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进了一个小木屋休息。雷五爷告诉孟清明,这山上有好多这样猎人用的木屋,迷路的人可以进来躲避风雪,没有吃的可以吃这里的干粮,但走的时候要给劈好木柴。带了足够的干粮的话,走的时候要给留一些。 他们围着炉子吃带出来的肉干和干粮。孟清明问:“什么时候开始打猎啊。” 雷五爷咬了一口粘豆包儿①,“今天是够戗了,还得往深里走。” “啊?你是说今天不回青山寨了?” “你傻了吧?没听说过进山打猎当天去当天回的。这么大的山,这么大的雪,怎么也得走个一两天,才能打着东西啊。再在山里呆个两三天,这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七八天。” 孟清明看看索三爷,索三爷点点头,“快吃,吃完还得赶路呢。” 孟清明知道后悔已经晚了,他是不可能自己走回去的。只好低下头,默默地吃东西。 正如雷五爷所说,他们又走了一下午。天黑时到了另一个木屋。吃完东西他们就挨着躺到地上开始睡觉。其他人很快就睡着了,孟清明却觉得冷得要死,虽然生了炉子,孟清明也穿了棉衣,披了貂皮斗篷,而且还盖着索三爷的毛皮大衣,可他还是浑身哆嗦。要不是有其他人在, 此刻他到真想钻进索三爷的怀里。 天快亮时,孟清明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没睡多大一会儿,就被叫起来继续赶路。孟清明心里非常恼火,但又不能发作,想起那天索三爷说要带他去打猎,为什么当时听起来好象是一件非常美好且浪漫的事呢? 又走了一上午,又到了一个木屋。索三爷前后看了看说:“就在这安营扎寨。”吃完午饭,拿上猎枪,他们就出去了。孟清明拖着两条好象灌了铅的腿跟在后面。 一路上索三爷他们一会儿看脚印,一会儿看粪便。孟清明知道他们是在寻找野兽的踪迹。可他又累又困,实在提不起兴致。索三爷看他这个样子就问:“怎么了,清明?这么没精神?” “昨晚没睡好。” “是在地上睡不惯吗?” “是太冷。” “我的大衣不是给你了吗?那是豺毛的。” 孟清明打了个呵欠,不再说话。苗四爷说:“要不让二少爷先回营地休息一下吧。”孟清明正求之不得,“好,那我先回去了。” “你能找回去吗?会迷路的。”索三爷站起来,看着孟清明。 “不会,咱们还没走出多远。”说完孟清明就往回走。 孟清明迷路了。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朝来的方向走的,可走着走着孟清明突然发现自己是在原地打转。天开始发暗了,周围各种野兽的叫声也越来越清晰。孟清明觉得后背一阵一阵的发毛。 索三爷没等进屋就在外面喊起来:“清明!快来看看,我们打到了什么!”先蹿进屋里的么爷跑出来,“大哥,二少爷不在?” 索三爷进屋看了一圈,“他根本就没回来过。糟了,一定是迷路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孟清明不敢再走了,他摔了好几个跟头,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饿,也越来越害怕了。自从家里破败了之后,孟清明想过无数种自己的死法,可就是没想过喂野兽。 就在孟清明已经彻底绝望了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有一点火光,好象在朝自己这个方向移动。孟清明什么也不顾了,朝那个方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 “清明?!是清明吗?”索三爷正举着火把到处找,忽然听见树丛里悉悉嗦嗦地响,接着一个黑影冲出来。 “瑞宁!”索三爷险些被孟清明扑倒。 “你怎么才来找我?” “我一回去看你不在就出来了。你不是说不会迷路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现在在哪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今晚咱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走出来多远吗?现在往回走太危险了。在深山里走夜路我也不能保证能走对,而且现在到处都是豺狼虎豹。” “那咱们不会冻死吗?而且……我好饿。” 索三爷把干粮和火把递给孟清明,然后找了一个树桩让他坐在上面。自己挖起雪来。 孟清明狼吞虎咽地吃着,“你在……干什么?” “你慢点儿,别噎着。我做一个雪坞了②,咱们好睡觉。” 坞了做好了,索三爷又找了些干树枝,搬进去,点着。孟清明坐在火堆旁看了一圈,“这个还真不错,不太冷了。” 索三爷把最后的缺口封好,坐了下来。他伸手把沾在孟清明嘴边的食物残渣擦掉,然后死死盯着孟清明。 “你在看什么?” “我的伤已经好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在这种情况下你也有心情?” “现在你不觉得冷,等到后半夜儿就很难熬了。所以咱们最好做点儿能增加热量的事。” “你还是保存……” 索三爷用嘴和舌头把他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孟清明很快就被索三爷弄得头晕目眩了。两个人的身体碰到一起的时候,孟清明感觉到索三爷的身上无比地温暖,他不自觉地贴紧了那结实而健壮的身体。 索三爷抚摩着身下洁白而细腻的脊背,一边慢慢进入孟清明的身体一边声音沙哑地说:“说,你是我的,你永远都不离开我。”孟清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索三爷粗壮的手臂,指甲已经陷进去了。他喘息着说:“我是你的……是你的……啊!”索三爷动起来,“说你不会离开我。” “我……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 两人在喘息和对话中结束了一切。索三爷把孟清明紧紧地抱在怀里,好象怕他马上会在眼前消失一样。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孟清明的颈窝里,轻轻地呢喃着:“清明,清明,清明……” 第十六章 十六
索三爷和孟清明回到木屋时天已经大亮了,苗四爷、雷五爷和么爷正在等他们。互相问了一下情况,他们就又扛着枪出去了。 路上雷五爷坏笑着问孟清明:“哟,二少爷精神不错啊。这昨晚在外面睡到比在屋里睡得好啊?”孟清明红着脸不说话。雷五爷不肯放过他,“外面应该比屋里冷吧?怎么到睡得好了?” “五哥,你不如直接去问大哥。”么爷笑着说。 雷五爷抬头看看远远地走在前面的索三爷,“我可不敢。” “你就会欺负二少爷。当心他去给你吹枕头风。”苗四爷也来凑热闹。 “懒得理你们。”孟清明丢下他们去追索三爷。 他们选定了蹲守地点,分了两拨儿埋伏在树丛里。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端着枪不吱声。孟清明趴在索三爷身边,大气儿也不敢出。他轻轻转过头,看着索三爷认真凝视着前方的侧脸:棕色的皮肤在阳光和雪的相互映照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比一般人起伏都大的线条,严肃的表情。一张无论何时都能让人心动的男人的脸。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孟清明把视线转回到枪瞄准的地方。 砰!索三爷开了一枪,把孟清明吓了一跳。 到中午的时候,索三爷打到了一只猞猁,苗四爷打了一只梅花鹿。 他们围坐在一起休息、吃干粮。孟清明问:“你们干嘛非要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打猎,暖和的时候再进山不好吗?” 雷五爷正为没打着什么垂头丧气呢,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山里的事二少爷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我们打猎有三不打:没成年的不打,带崽子的不打,养崽子的也不打。” “那要怎么分辨?” “动物都是在春天和夏天干那事儿,然后下崽子的。这两季不打猎或者尽量少打就行了。而且秋冬两季的兽儿肉多,毛厚。比夏天那些干巴拉瞎的实惠多了。” “没想到打猎还有这么多规矩。” “那是,干哪行没规矩能行啊。就是开差、别梁子也有规矩啊。” “啊 ?” “有‘十不抢’啊 ,喜丧事、邮差货郎、走村行医、算命摇卦、鳏寡孤独、大车店、棺材铺等,都在规定之内。” “还有其它的规矩吗?” 索三爷站了起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想当土匪啊?”孟清明用细长眼睛斜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他们又在山上呆了两天才返回青山寨。五个人满载而归,一共打了一只金钱豹、一只猞猁、一只青关、两只梅花鹿、三只紫貂、六只灰鼠。 孟清明累得回到屋里就一头栽倒在炕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宿。等他缓过来已经是正月十二了。离十五还有三天,孟清明开始着急了,怎么才能想办法放了那些被关起来的人呢?现在想进那个山洞都办不到。 孟清明能理解青山寨对龙虎坡的刻骨仇恨,但他觉得龙项天已经死了,那些崽子们不过是听他的指挥。如果现在把他们扔进山里,和直接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不会每个人都是孑然一身的,孟清明已经充分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不希望再看见这种事发生。 一转眼就到十五了,孟清明想: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天找到机会放了他们。 青山寨每年正月十五都自己办灯会,还有人扭秧歌唱二人转。虽然年年都是那几个人在演,而且演得并不地道,女角也几乎都是男人扮的,但大伙儿还是看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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