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三爷他们吃了早饭就开始写灯谜。二掌柜的带人在前面的大院子里摆了一圈桌子,桌子上摆了奖品,有烧酒,有烟丝,也有书什么的,猜对了灯谜可以任选。奖品上方挂着各种各样这几天么爷带崽子们做的灯。院中央还搭了一个戏台。 等天黑下来灯都挂好了,戏台上的场子也拉开了。因为崽子们念的书都不多,谜语也大都是象什么“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之类的简单谜语。 孟清明正给答对灯谜的崽子们发奖品,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秦九爷。等秦九爷转到他跟前,孟清明一把拉住他,“九爷,快!我内急,你先替我一会儿。”不等秦九爷答应,孟清明就跑了,上来一帮崽子呼啦一下就把秦九爷围住了。 孟清明去灶房抱了两坛子酒,就上了后山。他来到关人的洞口,两个站岗的崽子迎上来,“二少爷怎么来了?” “我看大家都在前面玩儿,我来看看你们。就你们俩在这儿吗?” “里面还有一个。” “走,进去,我陪你们喝点儿。” “这……九爷不让我们干活的时候喝酒。” “是九爷让我拿酒来犒劳你们的。”两个崽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动。 “是真的,怎么?我没入伙,你们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那……好吧。咱们进去。” 孟清明跟着他们曲曲折折地走了很久,终于到了。里面的那个崽子正坐在桌旁扒花生米吃,看见他们赶紧站起来,“你们怎么进来了 ?” 孟清明一眼就看见他腰上的钥匙了。把酒往桌子上一放,孟清明说:“九爷说明天就带犯人上山了。今天大过节的,不用那么累了,他忙着走不开,让我来给你们送酒。” 三个人坐下了,但都不动,孟清明倒了四碗酒,“来,我先喝。”看孟清明把酒喝了,他们三个咽了咽唾沫,也端起碗喝了。孟清明开始不停地给他们倒酒、劝酒。三个人都趴在桌子上之后。孟清明摘下钥匙,打开一个个牢门,看见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脸孔,和青山寨的崽子没什么两样,孟清明越发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你们跟我走,我放你们下山。”没有人动,“走啊!一会儿来不及了。” 一个崽子站出来,“你是谁?我们凭什么信你?” 孟清明急了,“我……我不是青山寨的人。我和索三爷……有杀父之仇,我上山是要找机会杀他的 。你们快跟我走。”龙虎坡的崽子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跟在孟清明的后面往外走了.。 孟清明让大部分人等在洞口,然后带了四个人来到哨楼下面。他敲了敲柱子,上面的人探出头来,“谁?” “是我,孟清明!五爷走不开,让我带人来跟你换班。” 吱吱嘎嘎一阵响,上面的人下来了。他看着孟清明后面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他们几个?” “是咱们山下的兄弟,昨天刚上来的。” “哦。”那崽子走过来拍拍龙虎坡的人的肩膀,“辛苦你了,兄弟。” 孟清明很快把四个楼子里的人都换下来了。他带着一百多人往下山的路口走,快到的时候他停下来,“绕过前面的院子就是下山的路了。一会儿你们下手轻点儿,把放哨的人打晕就行,千万别伤了他们性命。”后面的人点点头。 一绕过院子,孟清明就傻眼了:下山的路口处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都举着火把。索三爷正黑着脸坐在正中央,很明显是在等他们。 第十七章
①三番子:不认识的同伙土匪见面时为了确认对方身份所用的暗语。 十七 索三爷一挥手,身后的人都举起了枪。一百七十三个人一个不落地乖乖束手就擒了。 索三爷站起来走到孟清明面前,低头看着他,“你是只是帮他们逃走呢,还是想跟他们一起逃呢?”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回来那天,你说让我放了他们。我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孟清明愤怒地抬起头:“那……那你这些天……” “对,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动手。” “那你带我去打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有你这几天对我说的话……”孟清明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我做了什么、对你说过什么话,你在乎吗?能改变你的想法吗?”索三爷强压着怒火,声音也压得更加低沉。 孟清明越过索三爷的肩膀看见了后面的崽子里有一个是刚才被他灌醉了的。 “那刚才所有的事都是你安排的?” “对。老九从来就不参加青山寨的灯会,是我让他来的。他的崽子,别说是你,就是我去了让他们喝酒,他们也不会喝的。就算是喝,十个你也喝不过他们。你还敢和龙虎坡的人来骗老五的崽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突然换岗,还是陌生人,得老五亲自带人过去不说,还要对三番子①。你把我的人都当傻子了?!” 孟清明用充满怨恨和委屈眼睛瞪着索三爷,“是你把我当傻子了吧?!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制止我?” “我就是想看看你要怎么放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太过分了!” “过分?好!”索三爷的牙已经快咬的咯嘣作响了。他转身走回到椅子旁坐下。远远地、冷冷地看着孟清明,“老子今天让你知道,什么他妈的叫过分。老九!不用带他们进山了,拉到后山,一个一个地——给——我——毙了。”索三爷一字一顿地说完,孟清明露出不能相信的表情。他冲到索三爷面前,“你疯了吗?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你这是干什么?” 秦九爷已经带着人往后面走了。孟清明看着他们,正好有一个人回过头来看孟清明。那是一张不过十七八岁的脸孔,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恐慌和无助。孟清明一咬牙,扑通就跪下了,“三爷,我求你了,放了他们吧。怎样你才肯放过他们?” “不可能。” “他们还都是是孩子。你和龙项天有仇,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无辜?你去问问他们,哪个手上没有我青山寨的人命?!” 孟清明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本来那些人里可能有愿意加入青山寨不用死的,或者还可能有有经验和命大的能活着出山的。现在因为他,统统都要去见阎罗王了。 砰!枪声响了,孟清明一哆嗦。他一把抱住索三爷的腿,苦苦哀求起来,“瑞宁,我求你。放了他们,我不走了,我永远都不离开青山寨,永远都不离开你了,我跟你一辈子。我求你了!” 枪声还在响,索三爷一把抓住孟清明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孟清明,你给我听好了:我索三爷这辈子最恨别人跟我谈条件。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肯答应留下来,现在你为了龙虎坡的王八羔子,这么低三下四地求我。你把我索绰络.瑞宁当什么了?!”索三爷说完一松手,孟清明跌坐在地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枪在一声一声地响。孟清明坐在地上看着索三爷,慢慢地,多少次让索三爷心神荡漾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眼泪滑过白皙清秀的脸孔,滴落在雪地上。索三爷面无表情、目光阴沉地看着他,抓着椅子扶手的手背上已经暴出了一根根的青筋。 一百七十三响,一下都没少。索三爷站起来,从孟清明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从现在开始,你随时可以离开青山寨,不会再有人拦你。”声音是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 孟清明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死去。 所有的人都跟着索三爷往回走。雷五爷想过来劝劝他,被舒六爷拉住了。舒六爷用下巴指了一下索三爷的背影,然后冲着雷五爷摇了摇头。雷五爷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他们走了。 人走光了,孟清明一个人坐在雪地里。良久,他的身体被冷风吹得冰凉。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山下走去。 索三爷坐在屋子里黑着脸,几位爷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吱声。秦九爷进来了,“大哥,已经问过了。差不多有一半的人愿意入伙青山寨。剩下的怎么办?” 索三爷叹了口气,“先关着吧。” 一个崽子冲进来,“大当家的,二少爷下山了!”大家赶紧趁这个机会劝索三爷,“大哥,快派人去追吧!这天儿这么黑、这么冷,二少爷会出事的!” “不用管。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大伙儿又互相看看,只好走了。 索三爷来到孟清明的屋子,在里面站了一会儿。他抽了抽鼻子,有孟清明的味道——淡淡的书墨味儿。他转身走到外面,“来人!”一个崽子跟上来。 “给我备马。” 孟清明艰难地走着,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往哪儿走,只是机械地挪动着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双腿。凛冽的北风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毫无知觉。他的冷在心里。终于,他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八章 ①爬犁:东北传统的木制雪橇。 ②外屋:以前东北的房子里都有炕,烧炕的炉子都在另一个屋里,要到院子里要经过这个屋子,一般叫外屋或外屋地。 十八 猎户张的家就在青山脚下。正月十五这天晚上他驾着马鹿爬犁①正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忽然在路上看见一团黑影,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受了伤的野兽,慢慢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只是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了。猎户张试了试他的气息,觉得还有的救,就从装得满满的爬犁上丢下两头刚打的梅花鹿,把那人放到了爬犁上。 猎户张六十多了,有个养女十九岁,叫琴儿,名字是猎户张给起的,因为捡到琴儿那天,他在山里打了好多的黑琴鸡。琴儿生得很俊俏,乌黑的辫子,瓜子儿脸,柳叶儿眉,杏核儿眼,典型的东北大姑娘。 已经很晚了,猎户张还没回家,琴儿正着急。听见门响,她赶忙迎了出去。 “爹,你怎么才回来。”这时她看见猎户张身上背了个人。 “快!琴儿,去把澡盆装满凉水。” 琴儿习惯了猎户张隔三岔五地从山上救些迷路的人回来。也没多问,就很熟练地把木澡盆搬进屋里,放到地上,然后灌满了凉水。见猎户张开始给那年轻人脱衣服,琴儿转身出去给马鹿卸爬犁了。 等琴儿收拾好院子进屋,猎户张已经把全身赤裸的年轻人放进了澡盆里。猎户张正在看年轻人的貂皮斗篷,“这可都是上好的貂毛啊!做工也是一流的。他是谁呢?这细皮嫩肉的不象是会进山的人啊。”琴儿抱着刚扒下来的衣物去外屋②洗衣服了。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年轻人的身上缓出一层冰壳。猎户张和琴儿小心翼翼地把冰壳取下来,又活动了一下他的手臂,看已经软了,就把他从水里捞了出来,然后用手巾把他擦干,再用棉被卷上,放到炕上。琴儿把地上收拾完了才想起来,“哎呀!爹,我都忘了,今儿是元宵节,我去镇里的灯会买了元宵。忙到现在咱俩还没吃饭呢。我现在去热菜煮元宵。” 孟清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要下地。刚站到地上,只觉得双腿一软,就摔倒了。一个女孩儿跑进来,扶着他坐到炕上。 “你怎么能下地呢?快躺下,我去给你盛碗粥。” “你等一下!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叫琴儿,这是我家。你昏倒在山上了,差点儿冻死,是我爹救了你。” “我昏了多久了?” “两天。你先躺下,我去给你盛粥。”说完琴儿就出去了。 孟清明觉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他靠到墙上。琴儿端着粥进来了。孟清明接过来,默默地喝着。琴儿站在旁边看,心里想:他真俊啊!喝粥的样子比女人还好看。 孟清明抬起头,“你爹呢?” “去镇里卖生皮去了。今晚能回来。” 孟清明喝完粥把碗递给琴儿。她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两只手背在后面。 “嗯……我叫你什么呢?” “我叫孟清明,你叫我清明就行了。” “我叫你清明哥吧?” “好啊。” “清明哥,我帮你洗衣服时,在你贴身背的那个皮口袋里发现了这个。”琴儿把手伸了出来,是索三爷给的那个手雷。在孟清明的的目光落在手雷上的一瞬间,他的心骤然紧缩了一下。 孟清明伸手接过来,“这个很危险。你不要乱动。” “我知道,爹说会爆炸。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它啊?” 孟清明低头摆弄着手雷,好象在自言自语,“这是……一个礼物。” “礼物?谁会送这样的礼物啊?!” “一个杀人不眨眼又无情无意的人。” “那你干嘛还留着它啊?” “因为总有一天,我会亲手还给他的。”孟清明抬起头,“我想睡会儿。” “好的。”琴儿出去了。 孟清明很快睡着了,又梦见爹。爹黑着脸,不说话。孟清明说:“爹!你没死啊?太好了。”他也不理。孟清明急了,过去拉他,他一抬头,却变成了被秦九爷带走时回头看孟清明的那个龙虎坡的崽子…… 孟清明一下惊醒了,一身的冷汗。天已经黑了。听见窗根儿下有人说话,孟清明下了地,往屋外走。没走几步,门开了,琴儿和一个老人进来了。 “清明哥,你醒啦。这就是我爹,大家都叫他猎户张。” “张大叔,谢谢你救了我。” “嘿嘿。”猎户张憨厚地笑了,“什么谢不谢的。人哪能见死不救呢。你觉得身体好些了吗?来,咱们进屋吃饭,慢慢聊吧。” 吃饭的时候猎户张问孟清明:“你怎么会昏倒在那条路上呢?我要不是着急回家想抄近路,是不会走那条路的。那附近经常有土匪出没。” 孟清明苦笑了一下,“是吗?那我到不知道。” “你是哪里人?家住哪啊?” “我是青山镇沙河湾人。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哎……”猎户张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到处都是苦命的人啊。你在我这儿先好好养着,以后的事等身体恢复了再说吧。” ∷∷∷z∷∷y∷∷z∷∷z∷∷∷ 吃完饭,琴儿在刷碗,猎户张在整理细皮,孟清明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他抬起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 忽然想起有一次和索三爷一起看月亮。索三爷说:“哪儿的月亮也没有青山寨的美。我娘以前说过,如果你思念什么人的话,就看月亮。因为你心里想的人和你看见的是同一个月亮。你只要想着你们是在同一轮月亮下,你就会觉得你们离得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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