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主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像饿龙于护子母兔之间的凝视和对峙,谁也不肯先行脱离战场。 很快,残留的红甲军被迫拿起手中的武器继续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轮的挑衅。可悲的红甲军们,虚弱的仿佛待宰的牛羊一般,他们完全无法保全自身的性命。我默默看着他们死在了黑甲士兵的弯刀或铁蹄之下。他们的惨呼声并不比地狱的怨鬼更悲哀。他们一声声喊叫,但叫声往往不长,就永远和这个世间告别了。 我救不了他们,一上战场,非生即死,谁又能救得了谁?我和我的军队就潜伏在离他们不远的黑树林里看着这一切发生,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的是时间,要等三方部队全埋伏到位才能发起决定生死的一击。 夜幕降临。我领着两万多人的部队,悄沿小路下山,就在快要抵达双方对峙的田玉城的废墟上时,我下了火速布阵的命令。 一万弓箭手分作两组,每队五千人,带足利箭分别从敌军后方包抄;另五千将士,由谷尾带领,点着火把打着朝廷的大旗从山上俯冲以壮我军声威;我、鱼头,还有半路才发现偷偷跟来的小涧,则带着剩下的五千精兵,那都是由鱼头亲自训练多时,个个百里挑一的好身手,埋伏在树林里,等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我的头脑很清楚,我也本不是莽撞之人,敌众我寡,若要硬拼我肯定就回不去了,到时,恐怕龙鸦把舌头念断了,也无法从死人推里找出一个会头疼的尸体吧! 黑夜里,山下马嘶人嚎之声不住响起,震着我的耳膜,也破坏了黑夜所应有的宁静。骑在白马上,用马鞭指下面烧得狼烟四起的地方,强笑着对小涧说道:“看到那个着火的土包了吗?那以前是田玉城里最豪华的酒家,那里的招牌菜就是一个新兵一整月的饷银。从前,我练完剑后最喜欢去那儿,却不是进酒楼,而是酒楼旁一个买冰镇酸梅汤的小摊子,那老板人挺好,只要付一碗的价钱他就能让你喝个够。他总是说我们当兵的苦,比他们老百姓还苦,老百姓至少看苗头不对了可以逃,没人会说老百姓逃难有什么不对,但要是当兵的临阵脱逃了,全家都会被人吐唾沫。” 小涧勒着疆绳,尽量靠到离我身边近一点的地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如果那老板遇到我一定很头疼,我饿起来,比呆鱼头还能吃。” “那好啊!”我被他逗乐了,嘿嘿一笑,学他的样子也凑到他耳朵边姿势暧昧地说道:“等我找到那老板,咱们就天天去他摊子上喝冰镇酸梅汤,让他头痛去!”说完,沉声一喝:“冲啊!” 擒贼先擒王,这是我一开始就做好的打算,如今的情形,想要杀出条生路唯一的方法,就是擒住对方主帅,无论生死,都可以为我们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只见山上的密林里忽地亮起漫天红光,数以千计的火把,扇形般由丛林边缘处迅速包抄下来,喊杀声由远而近,来势惊人。 黑甲士兵以为中了突如奇来的伏兵,大惊失色下,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不过这只是刚开始,那些与敌军正撕杀得不可开交的红甲军们,见到不断有援军山上的树林里冲下来,士气大奋,个个宛如发怒的猛虎,越战越勇。 我早已布好伏军,将十几万敌军的三面退路完全封死,就算他们想后撤退,也会遭遇我早早便埋伏好的一万弓箭手,虽然我清楚这不可能将他们完全歼灭,但好歹也要搓搓他们的威风,将田玉城糟蹋成这样,就忍心么?! 若非山林阻碍,兼之地势复杂,又是夜深,敌军人数庞大,想要加快后撤的速度都不行。 正当庞大的黑甲队伍溃散到田玉已经被捣毁得面目全非的北门关时,我埋伏在他们后方的弓箭手将火把全燃了起来,那光芒将山野照得一片血红。当黑甲军进入大他们的射程时,他们万箭齐发,有人中箭,耳又响起凄厉的喊声。原来,北军也是人,也会有死亡和恐惧,看着这样的他们,我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舔到血的喜悦。 敌军主帅很快在乱军中被突显出来,那前呼后拥的企图将他护在中间的士兵们,恰恰暴露了他们主帅所在。黑甲军且战且退,可是给我的人缠得紧缠,欲逃不能。我瞅准机会,一揣马肚子,提剑就朝敌军主帅猛冲。 策马冲至半道,就见远方小山坡上被我弓箭手逼回来的黑甲军如潮水般向我们涌来。我命令手下的军士击鼓,用鼓声通知我那五千精兵誓杀溃军,同时让数骑骑兵挥舞大旗,用旗语命令他们不可后退。 敌军刚才还一派饿龙扑食的架势,现在却被我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打得兵败如山倒,败军阵形无丝毫改变,他们的身后烟尘滚滚,谷尾所带领的五千士兵和剩余的由师兄父子所统领的红甲军门,仿佛驱赶羊群的猛虎般呼啸着朝他们袭来。 形势已经倾倒于我这边了,可我明白这只是暂时的,等这群溃败之军发觉到我们只是虚张声势时,我们就完了。现在,我必须尽快擒获敌军首领,如果再拖下去,敌军迟早会反扑,冲垮我所布下的埋伏,更有甚者,我无法保证其中有敌营中有能人异士,在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前,就先取了我的首级,或是伤了我身边的少年。所以,我必须首先下手为强,不惜一切代价。 我大声对正在拼杀的鱼头喝道:“快,传我命令,弓箭手准备!随我刺如敌军中心,获取主帅首级,凡敢临阵脱逃者,杀无赦!我若后退!便斩了我!” 别看鱼头平时说话不利索,可一到战场上,十个将军也抵不上他一个,他所训练出来的人也是如此。弓箭手队形列好,随着鱼头的一声令下,利箭飞出,呼啸着死亡的气息,箭的尽头是无尽的惨叫和飞溅的鲜血,替我挡住了想要阻止我前进的黑甲士兵。 我想,我恐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次同黑甲军的激战了。他们的力量很大,仿佛无坚不摧。他们的弯刀可以砍掉一切阻拦他们道路的人或马匹。但他们有一个弱点:就是负载这些威力的马匹。马蹄可以踏碎人的头骨,也可以被轻易折断。过刚则易折。我要做的就是这个,就在敌军主帅意识到我是来刺杀他的时候,我握剑指下,故意让自己的胸膛露出一处虚空,好让他用不可一世的气魄,以为逮到了上好机会心无旁骛向我冲杀过来。 我骑在马上焦急得等待着,等待着我同他刀剑相接的一刹那。然后,一剑刺入胸口,怎耐他有厚重甲胄护体,利剑只入肉寸许,根本伤不了内脏,否则,我这一剑下去,定要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的白马在跨下焦躁地呼吸着,似乎它同类的嘶鸣让它也感到悲哀和畏惧。可是,我没有选择,虽然我也知道这些战争跟这些美丽自由的马儿无关,但为了斩草除根,为了从洪口关跟随我而来的千千万万的弟兄,我必须…… 敌军主帅伤的本不重,但他坐骑的头颅被我一剑挥下,他人刚一落地,就被受惊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师弟,不要恋战……!” 许久不见的师兄不知道从哪冲过来,拉住我大叫到:“快随我回营!” 我应了声,随他冲向散乱的北军骑兵。没有言语,在死亡与生存之间,我们唯有选择求存。我记不清自己的剑下究竟有多少亡魂,龙鸦将龙骨剑赠于我后,这是它第一次战斗,而祭奠之物就是人的血肉。 大约半个时辰,敌军退散!那该死的战争,终于暂时拉下帷幕。 第 37 章 战事告一段落,师兄在死守了二十久天后,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忍饥挨饿上阵杀敌,终于在他决定以死相拼的那一晚,等到了救兵。 好在师兄和他的仅存的两个儿子都是自小行武击剑,身子硬朗,总还算撑持得住,但等我再次看到他时,他们都已是憔悴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夜幕还未退去。我独自坐在营帐当中,再次看那通体雪白的龙骨剑。我已经看了它很多次了,临走前龙鸦将它赠于我,它名字虽叫的好听,却连敌人的一件铠甲都穿不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要用他来于我的生命做伴。可龙鸦赠剑给我含义暧昧无比,剑身上甚至还有条龙鸦的刻字,至于究竟刻的是什么,我不认得! 战事已经结束。我只看到了师兄陆道尘和他的六子陆继,想了半天觉得不对劲,是不是少了个人。经谷尾提醒,我才知道,我把那个一脸老鼠像的陆大公子给忘大脑后了。 “听说大公子临阵脱逃了。”我问向谷尾。 “不太可能,虽然以他的性格的确会这么做,但如果他真这么做了,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他爹陆道尘。”谷尾相当肯定的说道。 “师兄那边安顿好没有?我们去看看!” 正说着要去看师兄就有士兵来报,说大将军让我立即去他的军帐一聚。我急忙抹了把脸,将沾在脸上的血汗擦了个大概,拉了谷尾同去。 师兄军帐里的大木桌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地图,桌子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眼睛很红,人也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见我进来,立刻朗声大笑迎上来,拉着我手连连点头:“早知你非池中物,只是没想到你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作为,你可知道方才被你斩杀的敌军主帅是谁么?” 我摇头,听他这么说,想必还是个人物了! 师兄有些惊讶,可能那人真的很有名吧!“他是北王座下最得力的鬼将军之一,人人都叫他鬼头。驰骋疆场二十多年,从未遇过敌手,可今日,他败在了你的手下,竟是一败便永无翻身之日了。哈哈哈哈……” “是吗?没想到还真捞了笔大的,只是——”我摇摇头,又补充道:“师兄,你以后有何打算,总不能在这群山深林中搭一辈子帐篷吧。我想,我杀了北王的大将军,北王肯定非常生气,后果肯定十分严重,我们不能在此久留,朝廷的援军铁定是不回来。我看你还是跟我回洪口关,那里地形独特,我们封门固守,还是比中原的一片坦途要好守的多。” 一旁的谷尾听了也是不住点头,帮我劝道:“是啊,易将军说的好,凭您这些年驻守城方的经验,到了洪口关也定能有番作为的。” 师兄低头苦笑,“是吗?我都知天命的人,还要个什么作为!” “不要作为那也得要命啊,难道你真想带着你两个儿子和你的老父亲到地下一家团聚吗?” 我这话说的有些过火,但也是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师兄是个真君子,大丈夫,自然不会和我计较这些,反倒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再不敢开口多劝。只把话都留给了谷尾,他说话比我周全,希望他能劝动师兄。 一连数日过去,北军那边既没有再来挑衅也没有其他异动,按理说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打惯了胜仗的他们怎会忍得下这口阵前主帅被斩的羞辱。不过,他们没动静,我们这边自然还没白痴到要去敲门送死的地步,谷尾那边也还在劝,师兄也还在考虑中。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年纪越大,考虑的事情就会越多越复杂,什么气节,什么死后的名声,还有什么家族的脸面之类之类的无用东西,真不明白,连命都没有了,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闲在山中的这几日,我和鱼头继续对士兵的强化训练。训练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我只是要求他们要快,更快,最快!这些士兵们,尤其是些师兄从当地百姓中所征来的新兵根本无法想象北军的黑甲武士冲过来的恐怖景象,那是挟着雷霆之力的屠刀,足以摧毁一切挡在他们前面的刀石和血肉。 这日,我巡视完毕回到军营,见一个长着老鼠脸的人正带着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在围观什么。围观的人群中有嬉笑声,也有劝告声,乱七八糟十分嘈杂。我一愣,就听见操场内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怒骂。 那声音是小涧发出的,特别的恶毒和愤怒。一个我从洪口关带来的蓝衣士兵发现我回来,赶紧跑上来汇报道:“将军,好像是陆家军那边的人在闹事……” 我驱马上前,见几个身着红甲的士兵门聚成一堆,口中正嬉笑着。我往人堆里抽了三马鞭,不耐烦地大喝道:“不去训练,聚集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红甲兵被我的鞭子这么一打,都急忙让开一条路,从高高的白马上,我看到小山涧衣冠不整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上衣被撕得粉碎,眼中有极为狂燥的愤怒和屈辱,可就是没有泪水。 我一看就已经猜到八九分了,大声问向旁人,“怎么回事?” 红甲兵中有一个满脸猥琐的站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笑道:“易大将军,我们怀疑你的军营里有娘儿们,所以特地来帮你检查一下。” 小山涧揪住他衣领子,使劲朝他唾了一口大骂道,“呸!故意来羞辱我还敢诬赖将军,不怕夜里被饿鬼嚼了舌头!”他的脸上还有挣扎的青痕。几个红甲兵都掩住脸在一旁轻浮地笑起来。 我就觉得那个老鼠脸的猥琐男好象在哪见过,他刚才痞里痞气的一开口,我便马上就回忆起来,他不就是陆家的大少爷吗?怎么,原先被我揍的伤好完全了,又怀念起来了吗。 我仍旧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用马鞭指着小涧,冷冷地问向陆大公子:“那么,请问陆大公子检查的结果怎样了?” 陆大公子见我认出了他,一脸下流地笑道:“报告易将军,我们只检查了上半身,那下半身还来不及检查。” “哦!”我挑了挑眉毛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小涧!把裤子脱了给他们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小涧面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满眼不信地看着我。见我神色不像开玩笑,他,竟然难得的滴下两行眼泪,一边昂头瞪着我,一边慢慢褪下裤子。 我看见那几个跟着陆大一起来的士兵们几个人暧昧地交换着眼神,起哄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我的人沉默了,捏着拳头硬是没有吭出半声。 “看清楚了那就好!”我脸色一变,当即下令:“来人啊,将他们五人拿下!胆敢诬陷本将军带女人入营,每人重策二十鞭!”我转向小涧道:“你就是监刑之人!” 那五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我的士兵按到行刑台上。听到我的话,陆大公子抬着老鼠脸,喘粗气大叫:“你!你敢!我是陆大将军的大公子,看你们哪个不要命的敢打小爷! 混帐!我最讨厌动不动就把爹娘老子般出来吓人的败类。挥了挥手,小涧眼明手快,立即往他嘴里塞了把泥沙,大声说道:“抗拒军法,辱没将军威名,再各加十鞭!” 我喜欢用鞭子,这东西深藏不露却极具危险性,只是,鞭子不是用来抽打马匹的。对我来说,马匹比兄弟还亲,因为它们在战场上就和你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我的鞭子只抽打懦夫。譬如那个在战斗中慌称身体不适,现在却又精神抖擞的跑来调戏我干弟弟的家伙。 我挥挥马鞭,示意他们按小涧的话执行。行刑的士兵就将他们绑到了营地的柱子上。我真是越来越觉得小涧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了。我盯着小涧,他站在一旁监刑时有点紧张。我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低垂的眼帘,掩住了他原本色如点漆的双瞳,浓浓的睫毛在光华的容颜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挺拔犹如刀削的秀鼻,微张的朱唇。原本就白得让深闺小姐们嫉妒不已的皮肤在夕阳的金光下似乎有些透明。光滑细致的下颌微收。还有暴露在军领外,隐约可见的清晰笔直的锁骨,美丽的脸上表情既兴奋又凶狠。 坐在白马上,紧了下手中疆绳,藐视众人一眼后,转身离去。 第 38 章 打了师兄的儿子,现在要做的当然是趁在陆大少爷向他父亲告恶状之前,先竟实情告诉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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