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是个明道理的人,才听我把话完就吹胡子瞪眼睛地在营帐毛躁地走来走去。 “你手太软了,那么几鞭子有什么用,这丢人现眼的畜生,现在什么时候还了犯诨。打的好,打得好!没打死他算便宜他了,真不知道他像谁?他死去的弟弟没一个像他的……” 劝了师兄几句,又问起这几日为何不见六公子陆继,除了刚来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到现在已经几天了,我连他的影都没见着,见过了陆大那混蛋,突然很想见下陆继,和他聊天就像清风抚面一样,令我自在。 夕阳正浓,又是夕阳,为何每次我欣赏的都是夕阳,是因为我早晨起不来么? 和师兄一前一后在山涧中行走,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想换个环境,一个可以让我们暂时忘掉狼烟的环境。 “师兄,你真的不跟我们回洪口关吗?” 师兄弓着背走在我前面,我听到他轻微叹息,“是啊,我已经下令明日起程,前往断琴口与结盟的诸邦汇合。陆继他一收到要结盟的消息就即可赶去了,所以,也没来得及跟你告别!其实这孩子一直惦着你,这孩子不常惦记人,你是头一个!他走的那晚你营帐里已没有了灯火,他不想打扰你,他说,希望有天能跟你再去后山练剑。” 抬头吸了口山中凉气,胸中感慨万千。是啊,我也很怀念那段时光啊!人的生命里总有些东西是经不起回忆,一旦被翻出来,难免不图增伤感,明明当时是开心的,可当初越是开心,越是美好,转身之后再回想起来,就越发忍不住惆怅感慨…… “师兄,你此去——”我停了停,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又敢说出来,“师兄,你不是说年纪大了,不想再有什么作为了吗?既如此,为何还要加入联盟军,我那地儿就那么不招你喜欢么?” 师兄转过身,笑道拍了拍我的肩,解释道:“师弟,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在沙场长大。没有比行军打仗更让我熟悉的东西了,怎么说呢!只要这人站在我对面,我就能很快判断出是否要对他拔剑,这种感觉,就像猎人能在野地里辨别野兽的脚印一样。” 我刚哦了一声,他又摇摇头,否决了他刚才的话:“不!不是完全和猎人一样。这种感觉……” 他的手指在被夕阳染成灿烂橘红的嫩草上温柔轻划,好像抚摩的不是青草,而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就像熟悉一个最爱的女子,熟悉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根发梢,她的喜怒哀乐,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的温暖与敏感。” 我的脸颊有点发烧。不知道师兄还个大老粗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一时间我还有点难以接受。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龙鸦的样子,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能如师兄熟悉他最爱的女子一般地熟悉他呢? 回到军营已经是月上枝头了,我抬头看见了我营帐旁的一棵老槐树,吸引我的并不是老树繁茂的枝叶,而是上面落着的一只乌鸦,我知道,从我踏出洪口关大门的那一刻起,在我身边的不远出,必能见到一只默不吭声的乌鸦。照理说乌鸦是非常呱噪的鸟类。但老人说的好,宠物随主人,或许正因为龙鸦的寡言,导致这些乌鸦也变得跟他一样安静吧! 和师兄散步错过了晚饭,正将一筷子野菜塞到口里,还来不及品出滋味,谷尾便风风火火的一撩帘子冲了进来,惊得我差点呛死。 他一进来就吵嚷开了:“我收到你整装待发的命令,你不会是打算将陆道尘送到琴断口吧!” “整装待发一定是要去送人吗?回自己老巢不可以吗?”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咀嚼我的野菜。 “这样啊!”谷尾一摸胸口,一屁股跌坐到我身边,拿起我还未动过的汤碗,一咕噜把汤饮完,满足的一抹嘴,放心说道:“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又哪跟筋扳动了,要去送他去琴断口呢!” “我是打算要去送啊?” “什么?”谷尾才松弛下来的脸色又僵持上,大惊失色地朝我叫嚷,“你刚才还说要回老巢的呐!” “我什么时候说过,好吧,就算我真那么说过,也是为了给你多一个选择罢了,只不过,我现在选择的是前者。” “你疯了吗?你想过没有,我们送是没有问题,可我们一旦离开田玉南后方,也就离开了唯一通往洪口关的山道,要是北军攻过来将此路封锁,我们就好比这热锅里的黄鱼,任人清蒸还是红烧了。” 被谷尾这么一骂,我还真有种提壶灌顶之觉。这才觉着自己的确顾全不周。也幸好刚才没和师兄说这事儿,不然现在怎么去跟他说。 “对了,你听说中原诸国要结盟的事吗?” “恩!我也是昨天才听到的消息,这次他们将消息封锁的好严,我半天内幕都打探不出。只知道中原十几个小国约好下月初八在琴断口歃血为盟,共商如何对付北军的适宜。”谷尾又重新在我身边做好,撑手半躺在我地铺上,满脸不屑的瘪嘴说道,“我听说,不止是诸国,连各路手握兵权的零散侠客或是绿林首领都收到了邀请。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搞得跟赶集似的,我可跟你先说在前头啊,我可是不去的,要去你自己去。” “有美人你也不去?” “就算全都是小涧这种级别的,我也不去!” 好,够决心。看来谷尾还是蛮傲气的,不过他刚才说的下月初八,怎么觉着这么耳熟的?龙鸦给我定下的归期不也是下月初八吗?这可真巧啊,都撞一块儿了,现在已经月底,离我和龙鸦约定的日子也没剩几天了,我估计如果真送了师兄去琴断口,势必会延误我和龙鸦的约定,看来,不送还是最明智的。 只是,我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低头瞧了下腰上的龙骨剑,那就没什么可漏的了。 第 39 章 明天就要离开了,回到洪口关里阴风阵阵,开满大朵玉兰的院子。想要好好休息,怎奈夜里热得没有一丝风,干脆卷了铺盖搬到了营帐外的老槐树下乘凉。一出去才发现,原来觉得热的不止我一人,槐树底下已经躺了两个了。 小涧和谷尾铺了凉席分别睡树的两侧,好像知道我要出来似的,在他们中间留出了好大一个位子。我也不客气,躺下就开始透过树叶数星星。 “你也睡不着么?”我小声问道。无意中却得到两个人的闷哼。其实,我是跟树上看着我的乌鸦说话来着。我知道它一定会将我的问候一句不拉的传达给他听。 “这么晚不还不睡。你思春啊!”谷尾背对着我哼哼着。他现在又想睡可又觉得烦躁,这天真他妈热得邪了门了。 我也不甘示弱的顶了句,“你自己思春睡不着就别赖在别人头上!” “对呀,老子就是思春了。你也不看看,那小子光着身子就腰上搭条汗巾,我不思春难不成还自切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转头一看,果然,刚才还以为小涧穿着白睡衣呢,原来,竟是光着身子的。 月光下定睛一看,便见一名少年侧卧在一张凉席垫上,四肢修长,体态舒闲伸展,一手支着头,黑白分明头发和脖子形成鲜明对比,光滑洁白大腿一直露到大腿根部,形成了一幅能令任何血性男儿神魂颠倒的美人侧卧图。 恩,很好,很清凉。我索性坐起来,学着小涧的样子把自己也扒了个精光,然后在腰下重要部位搭了条汗巾。果然凉快很多。 “我的天啊,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真是有其……”谷尾夸张的捂住鼻子,说话的声音都变味儿了。 “有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很想知道他后半句说的什么,但我再问,他便死活都不说了。 “没什么,我是说,这天真他妈热,不要说话,老子明天还要赶路呐!”谷尾不耐烦的嚷了句,拿薄单蒙了头,下定决心今夜不再跟我说话的样子。 “将军,我们明天就能回去了,对吗?”说话的是小涧。嘴里呢喃着,好似在说梦话。 “恩!”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早已飞到了那片满是玉兰香的山谷。也不知龙鸦现在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失眠,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少生,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谷尾兴奋的朝我侧过身子,完全忘记他刚才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的?”我惊诧道,自己心中一动,像是某种东西突然被人点破了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而在这之前,每次想到我对龙鸦的感情,像隐隐把握到一些模糊的念头,但总不能清楚地描画出来。 “那小子说的。”谷尾朝小涧指了指。 我哦了声,看向小涧,他光溜溜的背对着我,我叫着他的名字问道。“小涧,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半大小孩给看出来了,虽不免有些尴尬,但心底那股子说不出的甜味,几乎将我腻死。只不过,我心上的人是个男人,但我身边躺着的两个都跟男人睡过,所以我想他们应该能接受吧! 小涧不回答,任我如何推他都没反应。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小涧不理我,谷尾却在一旁瞎闹,非要我把心上人交出来不可。其实他是见过龙鸦的,可他为什么不能联想到我的心上人就是那个被他称之为鬼的人呢?这点让我有些不太高兴,我希望的是,每个人一见到我们,就说‘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都这么晚了,你要是睡不着不如我们聊天吧!”我小声的建议,生怕吵到附近休息的士兵,他们经过一天的训练实在是太疲劳了,明天还要走山麓回去,今晚得让他们养好精神。 “聊什么?”谷尾接了句。 我本来很想将我和龙鸦的事说给他人听的,可又怕龙鸦不高兴,所以至今不敢漏出囗来,转移话题,轻松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时候,最适合听你的风流史。我记得你说过,要是有时间你会将你勾搭良家妇女的绝迹传授我一成的。” “好好好!那我就说给你听。”谷尾就当没听到小涧发出的冷哼,压低嗓音,口沫横飞地讲了起来。他说得精彩,我也听的入迷,特别是听他说到惊险处。在外偷情却刚巧碰到人家相公回来拿东西,他慌忙趴墙,而墙下蹲着一只饿狗害他险些被摔死的那段时,我也惊得一身冷汗。 “谷尾,对那些你曾遭遇过的美人们,你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当然是喜欢拉,不喜欢怎么会调戏?” “个个都喜欢?”我有些不太明白了,“难道你可以在短时间内爱上在忘掉,再爱上,再忘掉吗?” “当然不能。”谷尾平躺着,言语中得意至极:“我个个都爱,但又个个都不忘掉。我不花心,只是感情丰富了点。再说了,桃李月桂,各有各的风采,如果终日只对着一朵花,那多没劲啊!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无所谓,反正我不信什么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真爱的这种屁话。你不能因为看过了牡丹,就说荷花兰花都是野草啊!” “我也不相信人的一生只能爱一次!”我符合他的话说道。“但我也不认为人的一生要爱许多次,如果你是深谷,你一生只爱一次,你便是江河,如果你爱了很多次,你便是一朵浪花;如果你是浅滩,你一生只爱一次,你便是溪流,如果你爱了很多次,你便是污水里的腥点泡沫了。” 这么拽文的话我当然是说不出来的,只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已经忘了,只觉得,用在这里特别合适。 “想不到,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是小看你了。不过,像你这样把感情看得太重也不是件好事。 “也许深情炙烈地去爱,或许会让人受伤,但有时这样的缺憾使人生更完整。难道不是吗?” 讨论了半天,小涧始终没有吭上半句,过了半天,谷尾忍不住问小涧,他觉得我们谁说的比较对时,小涧只是从喉咙里滑出几个字。 “我有什么资格讲这个!能遇到已经是奇迹,还能有什么一次两次之说。” 第 40 章 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的部队早已在晨曦中列队整装,随时等待着我的命令,鱼头带着前锋营已经先走一步,我和谷尾带着步兵和伤兵们按计划跟在后头。现在,我们的马鞍都已套好,只差小涧了。吃早饭时就没见他,还以为他跟鱼头在一起,最后,当鱼头的人马一个个从我眼前过时也没见他,我有些急了。 派去打探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最后只得我亲自到师兄的营地去找。拉着白马在营地里转了半天也没看到小涧,他那么扎眼,往往只需要顺着人们的视线就能找到,而且就算我没看到他,他若是看到了我,也一定会朝我奔过来的。可是……他究竟跑哪去了,伸着脖子不停张望…… 师兄穿着整齐的铠甲,刚从帐篷里挑帘出来,一见到我的人就朝我走过来,正想跟他打听小涧的下落,却被他抢先一步拉到一边。 他看看我,眉间深凹着一个大大的川字,“师弟,今日一别我们都要自求多福。为兄一直担心你,你年纪轻,做事多少会有些浮躁鲁莽,锋芒太露不是好事,要学会隐晦才好,要学会藏起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表现得太明显,旁人看了会起疑,会觉得你有野心。只有一个出色且没有野心的将军,方有资格将才华奉与帝王家。” 师兄按着我的肩膀,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加紧训练骑兵,如果我们不中用了,以后和北边仗事多数还是要靠骑兵的。现在中原各国的联盟说穿了就是争夺最高军权,与北边的战事要想有突破!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没有个人包袱,没有太多繁杂的顾虑,敢于出奇招和险招!你刚崭露头角就赢了胜仗,切记不可骄傲,要学会审时度势,要善于隐藏自己,等待最佳的机会。” 关于师兄的人生观念我无法做出评价,但至少我是不认同的,明明知道前面的路是黑的为什么还是要去走,明明自己是对的,为什么不能去表达。我心里惦着小涧,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问道:“师兄,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大概这么高,长得很漂亮,老是跟在我身后的少年?” 我边说边跟他比画,师兄觉得我没把他刚才说的话听进去,有点不太高兴,但还是摇了摇头,告诉我没看到。我应了一声刚准备走,他再次拉住我,像是很难为情地开口问道,“师弟,恩……那孩子——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孩子,他跟你什么关系?” “不瞒师兄,他是我路上捡来的,我见他可怜,爹娘都没了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那——他今年多大?你知道他爹娘的姓氏么?” 奇怪师兄提出的问题,他的眉目间有种压抑的兴奋,但我还是老实回答了他,“我只知道那孩子是姓阴的,跟我们师傅一个姓!” “什么?真的?”师兄一把扣住我手腕,兴奋得两眼冒光。早在他第一眼瞧见小涧时我就发觉他看小涧的眼神不大对头,可看到小涧的人都是这副样子,所以我也就没多在意。可如今,看师兄这么一惊一诈、忽惊忽喜的模样,让我又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 师兄嘴巴刚张开,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军营里传来一阵骚动。 士兵们吵嚷成一团,很多红甲军在拉同一个人,但任他们怎么喊怎么拉,就是无法救出那名被蓝衣少年一脚踏在地上衰人。 等我和师兄赶过去,发现竟是小涧和陆大少爷,大伙一见主帅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小涧看到了我,刚想说什么,一咬牙眼泪就下来了,什么都没说,低头将脚从陆少爷身上挪开。可那陆大少爷见他爹来了,又仗着自己昨天刚受过鞭刑,就是赖着不肯起来,只说自己快被小涧打死了,非要我给他陪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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