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章
他长相不奇怪，不美也不丑；完全就是看一眼就能马上忘记的样子。即使他一直低着头，个头也是比一般人稍微颀长一些。奇怪在于他的态度，他似乎很怕见人的样子；对我一直保持着低头的状态。
那小个子见他走出人群，放开我；走到他面前操着粗嗓子问：
"小兄弟，要参军不？"
那人点点头
"小兄弟，你叫啥？"
那人指指喉咙发出几个不甚清晰的音节
"哦，是个哑巴，还有啥残疾不？手脚都在？"小个子打量了一番那人继续问。
那青年赶紧摇头
"成！你就跟他一起当咱们营今天头俩新兵！"说着，小个子一把将那青年推向我；那青年踉跄地跌过来。。。
我一把接住，还好他摔撞在我身上；要是撞在地上怕是他身上又要多几处不方便的地方。我心里纳闷，就这样的身子骨；怎么会来参军？
他扶住我的手臂，依旧埋着头；不住点头向我道谢。自己就撑着我的胳膊站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又零零星星得招了几个小兵；本来要推辞的计划也完全被自说自话又语速极快的小个子扼杀在了摇篮里。
无奈，晌午时我拿着一身叠好的新兵制服；土黄的粗布。同样无奈的还有与我一起的那个青年。同一批的新兵总是被安排在了一个帐里，也就是意味着要同吃同宿；连现在要换衣服也要在一起。我三两下就换好了全套衣服，虽然没棉布舒服；倒还算合身。他就一直抓着衣襟站在一边看我换，还不时地偷偷瞟我两眼。
直到一个帐里的人只剩下他还没换好，他换衣服那动作就像在磨蹭时间；我低声问他：
"兄台，怎么了？"
那青年有些为难地把我拉到一边，捡起一个小石子就着帐里的沙地写字给我看：
［我不会穿，你能帮我么？］
我笑看着点头答应：
"小事一桩。"
他看看我又迅速低头写道：
［但是你不能看我身体］
我叹气：
"兄台，这个你可以放心。"
在上一行字下面他又写道：［也别给其他人看见我的身体］
"难道，兄台你是效仿古代木兰从军；女扮男儿？"
他猛然气地抬头瞪我。
他的眼睛乌黑透亮，带着水的色泽；很难想象这么一张平凡的脸竟有这么一对慑人的明眸。我有些失神，他也盯了我半晌才收回目光。
等其它人出帐去之后，我们留在帐中；他背对着我把身上的衣物褪去。一看那便是男人的身体，只是我的目光完全被他背后一条由肩及腰的伤疤所吸引；连我看着都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一看就是那种被火焰灼焦皮肤后留下的伤疤。我将衣服披在他双肩上，从背后帮他穿上下裤，又闭上眼睛从正面摸索着帮他系上前襟。起先他不适应我触摸他，有意躲开我的手指；我只好命令：
"别乱动。"
他瞬时立在当场。
一套衣服穿了许久才穿停当。
我松了一口气，他也如释重负一般；转过身依旧低着头。
好在军衣不是前开襟的样式，不然他一定是还要紧抓着衣领。
"你叫什么？"
我边整理衣角边不经意地问他，他顿了顿；蹲下身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叶三］
＂我们真有缘分．．．＂
我还没说完，帐外一声号角响，小军长冲进军帐就是大叫着通知我们：
"全军沙场听训！"站在一群士兵之间，视野绝对不好。不知是因为这次征来的兵素质比较好还是台上训话的是总统领的三皇子，所有队列中竟没人讲话。
景浩站在高台上边巡视着台下的兵列边讲着一些出征前励志的话语，好几次他眼神飘到我这里；引得站我前面的几个小兄弟也回头望我。怕是景浩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我参了军，还是最苦的步兵。。。
回到帐中，叶三倒头就睡；我坐在就地铺成的床铺上用石片在沙地上画着地图．才画到云岭就有好几个新兵找我丢筛子，连几个打盹的也不放过；我好不容易才推辞脱身．坐在几乎无人的帐中，才发现邻铺的叶三睡得正香；连头都蒙在被子里．也没有人找他或打扰他．直到半夜，赌得尽兴的一众人才从帐外归来．几乎都是倒头就睡，帐营里的油灯很快就熄灭了．
在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察耳边一丝轻微的响动；我下意识地起身抓住靠近我的东西．．．黑暗中因惊吓而倒抽了一口气，借着透过帐布微弱的火光；是叶三被吓得不轻的脸．我松开手，压轻声音问他：
＂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
他皱着眉头轻拍肚子又指指张开嘴．
＂饿了？＂我问
他赶忙点头．
＂这个时候炊事那里也没吃的了．＂我假装为难地告诉他
他失望地按着肚子，回到他的床铺上坐下．
我起身，蹲到他面前轻声说：
＂也不是都没吃的，你等我一下．＂说着我小声地走出军帐，门口守卫的士兵好几个都打着瞌睡．看来他们今天玩得的确尽兴．
要让营地里的士兵们不发现我出入军营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飞焰被栓在马柱边；从它吃的草料来看，景浩对它不错．
飞焰也听话，被我牵出营地的时候安静地连一声鼻息都不打．有了飞焰，从长安城往返军营之间不到半个时辰．
当我捧着热腾腾的包子溜进军营的时候，几个军帐内一片灯火通明；才半个多时辰．所有人都列队站在帐前．．．
我悄悄从帐后迂回到帐前，站在队后；叶三见到我焦急地直扯我袖子，还不等我问发生什么．景浩就在一队人的簇拥下披着一身短裘披风急急走到我们帐前，第一眼就狠狠地暗瞪了队列后的我一眼；我对他就是一笑．．．正巧，一个看马的士兵急急跑来通报；景浩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本统领今日让大家半夜起来，就是要看看我军的机警程度；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大家都做的不错．身为军人就要牢记军中的军法，希望各位都给我牢牢记着．＂景浩将重音刻意放在＂牢记军中军法＂几个字上，边说还边瞥我．
我暗自低头笑，不是别的；想起我竟然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人溜出军营．虽说，这种事可大可小．．．景浩这么大半夜的翻营找我，也有点太夸张了．．．
统领一群人走后，大家都零零落落地回营，没人发现叶三将我拉到营帐后被重重军帐挡住的一小快空地上．
两个人猫腰蹲在地上，好不容易等巡夜的小队走开．叶三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在地上写开了：
［这么久，你去哪里了？］
＂我回长安了一趟．＂
叶三惊讶地看我将包在干荷叶中的包子给他．．．
不知道是火光还是天色太暗，我仿佛觉得他眼眶有点红；捏着那包子久久不不动．
＂怎么？不喜欢吃？＂我问
他摇头．从荷叶包里拿出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我坐在地上，自顾扭了扭微微发酸的脖子；好一会他吃下了一个包子后，捡起根树枝又写开了：
［你认识那个统领？］
我摸摸鼻子，笑道：
＂认识．＂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引起我的警觉，叶三也听见了脚步声；他很快地躲进一边被撑起的帐篷后；我则是拍拍衣摆上的尘土，慢慢站起身．
来人双手环在胸前在我面前三尺的地方站定，我淡笑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见过总统领．＂
＂穆萧燎，大半夜地到哪里去了？＂景浩一脸冷色站在我面前问道．
＂回统领，在下只是出营随意走走．＂
＂穆兄你随意走走都走到长安城里去了，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我笑着自顾站起身，却看景浩已经满脸愠色．我又马上接口说：
＂景浩，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去长安顺便买些东西．＂说着搂住景浩的肩．
＂你缺什么和我说就行了，为什么要私自离开？＂景浩在我怀中闷闷地说
我扶额头，叹道：
＂我一个小兵，能跟你要什么？＂
景浩环上我的腰抬头就要吻我，我用手指挡下他的唇；低声在他耳边咛语：
＂现在这里不方便．＂说完我见景浩微微一怔，我旋即浅啄了一口景浩的头颈，景浩倚靠在我胸前轻声问：
＂为什么一定要当卒兵．．．＂
＂没什么，碰巧罢了．快去休息吧，明天就要启程了．＂我轻拍景浩的背脊催促。
咔嚓。。。一听就知道是干枯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虽不响；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却着实听着很清晰。
景浩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机警的目光盯着我；后一把推开我一些。循着声音寻到帐后。
想起一直躲在帐后的叶三，我跟着景浩翻过军帐；却是空无一人。
景浩不放弃地四下寻找了好一会，才放弃。
在我的催促下，趁着巡夜的士兵未来时回去了。
等景浩离开了好一会，叶三才从另一边的栅栏后面爬出来；我看着一身尘土的叶三，漫不经心地问：
＂你会武功？"
叶三看着我，我依旧坐回他身边；等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拾起方才的那根树枝，叶三又写起来：
［你和他，你们是那种关系？］
我看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就又想笑了：
＂叶三，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私事．＂
叶三闻言马上丢了那根树枝，蹲在地上低下头不再理睬我．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哈欠着说：
＂早点休息去吧．＂说着，我径自走回帐去；只留下叶三一个人在原地．
28章
鸡鸣时，全军已经整装待发；那叶三经过我为他穿过一次军服后。很快就学会那套短装的穿法，还和我大赞这身衣服如何如何的方便。
除了他奇怪的休息时间，其它的已经慢慢能和军中生活同步。
叶三每夜总是要很晚睡，即使如此一夜也要惊醒数次；睡在他不远处的我都可以数出他一夜要起身好几次，到了黎明时他自然是起不来的；即使被强拉起床还是一脸半死不活的表情。
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以前在家乡是做什么的。还有人怀疑叶三原来是梁上君子。。。
行军对大多数小兵来说是一件痛苦又漫长的过程，我也终于明白当兵的一天行军下来不哭爹骂娘的是不现实的。凡是有些官衔的将领都可以骑马坐车，而士兵们只能等着行军一个时辰后的休息。
好几次景浩骑着自己的马会路过我们的仗队，有专门的马夫牵着我的飞焰跟在队伍后；不少人都猜测那是哪个大人物的坐骑。飞焰仰着脖子，甩动着枣红的长鬃；得意地跟在队后，看来漫长的行军还是飞焰最惬意。。。
倒是我还好练过些拳脚，不少人在烈日下都中暑倒地；其中包括了叶三。因为我们两的参军时间最近，在队列里他也被安排在我边上。先开始我还觉得这么热的天，他却滴汗不出真是奇妙。不到三刻的时间他就直瘫软倒在我身上了，这样中暑的士兵队长是从来不管的；基本也就队友负责抬着。可是其他人一脸嫌恶的表情看得我一肚子火，我一肩背起叶三。。。说也奇怪，总觉得；这叶三的身型真是微妙地熟悉。。。
景浩第三次路过时见我背着一个人，悄悄让一边跟随着的良云派一匹空闲的军马来驮叶三。
结果查看下来除了飞焰，军中再也没有空军马；看着良云翻身下马让出坐骑给叶三。倒是让我对良云有些愧疚起来，不过军中从来不允许一个部下说一个"不"字。我被良云调出队列，我牵着驮着叶三的马；良云也在一边。
"穆大人，一切都还安好？"良云在马侧用只有我们两能听见的声量问道
"一切都好。"我淡淡回到
"殿下让属下时刻暗中保护着您，您应该小心接触一些人。"说着良云用眼神刻意瞥了一下马上昏迷的人后继续道：
"殿下不希望您和来历不明的人多接触。"
"帮我多谢殿下关心了。"
半晌，良云才慢慢说：
"穆大人，殿下有些话对着您是说不出来的。。。总之；您要小心。。。"
说罢，良云便不再言语。
。。。
傍晚时一切都还安好，黄昏时不远处北面的树林里惊起了一片晚归的林鸟。谁也没在意，只有我看到后拉着才从中暑症状中缓解的叶三奔到南轩门口；叶三只是惊慌地看着我。我对他吼道：
"快逃！别回头！"
叶三被我猛地一推，趔趄地奔出几步依旧莫名地回头看我。我正色说：
"叶三，你快离开这里！别问为什么，快走；听我的！"
听我说完后叶三犹犹豫豫地向前跑去，当我确定叶三的身影离开我的视野后；我赶忙奔回军营，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只认识不到三天的人如此关怀．顾不得帐外侍卫的阻拦我冲进景浩的军帐，帐中一众将领正在商议战事见我冲进去顿时静默，我跪下禀报：
"报，北边的山林里又异动！怕是有敌军的奇袭部队。"
将领们一听有奇袭，一半人紧张，一半人还却不削，以为是我瞎编的消息；现场顿时乱哄乱起来。
"各位，请安静；听听这位士兵何以断定那是奇袭。"在主帅的红木椅上坐着的景浩边抚摸着手中的杯盏边淡定地说道。
"北山林中方才惊起一大片雀鸟，怕是有一只不小的部队在向我军靠近。"
"哦，你怎知道那不是雀鸟晚归回巢；或者是什么猛兽惊起的？"一个将领不削地问我。
"属下还没见过雀鸟归巢会如此聒噪，且漫天乱飞；也没见过什么猛兽能同时惊起数千只雀鸟。"
顿时，质问的将领无言以对。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各位觉得呢。"景浩站起身道
"只是我军目前一日行军已是劳顿不已该如何应对？"一个白胡子的老将忧虑地问道。
"你说说我军该如何应对。"景浩看着我，似乎对我充满了信心。
我叹："自古奇袭都是易行难防，现今唯有把损失降到最小；派三个连将全军粮草快速转移到北边的林内用石棉布盖压好。把无战斗力的人员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把空营留给他们来奇袭。"
"我们就不采取任何行动？那可是有失天朝大国的颜面"老将继续道
"那就靠大人您一人去对付整个奇袭部队可好？"我反问
老将领气得指着我喘吼道："你！大胆！"
"行了，就依他所言；全军转移！"景浩在关键时刻放下最后命令
此言一出，马上好几个大将反对：
"殿下！怎么就听一介卒兵的一面之词，万一这失敌军离间试探我军之策。将粮草藏在北面林中万一被劫，那可是攸关全军性命啊！"
"不用多言，我已经决定了。"景浩一字一句地吩咐下去。
不到一刻，所有粮草都被藏好；大部分营队已经转移，当全军只剩下不到百人断后时。四周忽然响起震天的呼喊声，隆隆马蹄声。。。敌军骑兵不下千人朝着我军营地冲来，剩下那些不及百人的将士包括我在内；看来唯有牺牲了。。。
我立在营地中心的空地上抽出佩剑，迎面朝着嘶叫狂奔而来的回纥兵狂砍而下。。。
眼下血肉四溅，我脑中却是庆幸景浩他们一定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好几个回纥兵索性跳下马围着我。其中几个不到半刻后便身首异处了。我甩甩长剑上漫溢的血浆，胡乱地擦了擦被飞溅的血液模糊的视线，半干的血浆让我保持睁开的双眼都难。
身边的我军士兵渐渐倒去，围攻我的敌人愈多。
敌人的血几乎要湿透我上衣，这样的感觉如同在泥浆中爬行一般痛苦；虽不知道我活下去到底有何意义。我却着实不想现在就死在这里，当回纥兵的弯刀扎进我的右臂时；我脑中确实地觉得我真的快完了。
我扶着右臂，等待着最后一刀。。。
"萧燎！"
我猛地圆睁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人大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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