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顿地说完那些话以后，葵篱气得转身跑出大厅；门外的院子里传来哭声；能把葵篱那么刚烈的女子气哭，也需要一定能力。
晚饭丰盛，我将小叫花尝过的菜夹给倾风；晚饭时小叫花和葵篱依旧两两无语，小叫花也难得安静地吃饭。
晚饭后，家丁来报；这家主人回来了。
那一瞬间，小叫花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神色。
"你知道些什么。。。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投宿。"我喝了一口茶平静地问，闻言葵篱和坐在我身边的倾风都紧张起来。
那小叫花却打着哈哈道：
"你，你说什么呀；我性命都在你们手里，怎么敢骗你们。。。"
"怕是这家主人一来，不是你的命在我们手里；而是我们的命都要在他的手里了吧。。。"我淡然看着那小叫花继续说，"从下马车就不对了，这里根本是不朝长安的方向在走；那个车夫根本是早知道目的地的朝这里来了，家丁也是；一个个都熟门熟路。再好客也不会随意把陌生路人引进这样的大宅。。。我以前倒是听说有些杀人越货的山贼，现在就专把行路人骗到一些地方先灭口再越货。"
"你污蔑我！"小叫花怒火中烧指着我吼道。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跨步进入内堂；一身风尘仆仆的长披风，头顶一丈纱帽；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只见他脱下纱帽，退下披风。虽满脸尘土；却掩盖不住那脸上黛发星瞳的摸样，以普通女子来讲他似乎高大了一些；以男子来说。。。却着实没见过长得如此秀丽的男子。。。
39章
那人将褪下的纱帽和披风随手丢给身后的侍女．一身素兰色的长袍，虽不华贵；却透着一股不可侵犯之气．他先是环顾了屋内，最后目光定在小叫花身上；明显小叫花坐不住地跳下凳子站着，却不敢抬头看他；垂着头，低闷闷地叫了一声：
＂爹．．．＂
＂凌儿乖．．．＂他淡笑，把目光从小叫花身上收回来，倒是朝着我走来，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站定在我面前作揖道：
＂贵客临门，不知家仆将各位安排得可好？＂，我拱手：
＂承蒙兄台照顾，只是我们都要急着赶路；怕就不叨扰了．．＂
他抬手，两位侍女退出屋去；换成几位家丁跨门而入．倾风暗中抓紧我的手，我轻拍拍倾风的手背；示意他放宽心．．．
＂兄台，这是．．．＂我泰然问道
他轻弹衣袖上沾染的尘土，道：
＂无什么大事，只是想请阁下到偏厅单独一叙．＂说罢他起身抬手为我引路，我随他手方向到了一个离大厅不远的偏厅．进了屋子，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不等我开口．他就先开腔道：
＂阁下姓穆，名萧燎；与您一起的正是此次中原与回纥大战中失踪的回纥国十一皇子．．．不知在下的这些信报可准？＂
我打量他，官场人数众多；不曾记得有过这号人物．就算有，也应是极显眼；不应该我从没耳闻过．．．亦或是他是哪位的手下．．．揣测良久，见我不回答．他又是一笑伸出双手交扣在胸前，慢悠悠在我面前踱起步来；边踱边说：
＂穆兄不必惊慌．．．在下姓白，名庭文；既非朝廷人士；也不属外邦党人．．．与先生您更是无冤无仇．＂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撩起一下肩前的垂发；敛去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将先生您叫到内室详谈其实是为了一事想求先生务必帮在下．＂说着他作势要跪下，我赶忙扶起他．
＂兄台，不必拘礼；有什么事尽可以说来听听．帮不帮得了在其次．＂
哪知他直接跪在地上，俯身：
＂穆兄，此事只有你能帮在下．．．＂
＂你先站起来再说．．＂我拉他，竟觉他臂膀格外纤细．．．他被我强拉起身，一脸凝重：
＂此事并非艰险之事，希望你将犬子凌儿带去在下的故乡－苗疆．到那里去祭拜一下祖坟．＂他眼中分明透着一种决然．
＂为何选中我们？＂
＂因为你们都会一些武功，也不是我家族中人；自然比较方便．．．而且犬子似乎很中意你们．＂他站起身说道．
＂何以见得？＂我问
＂凌儿虽然顽皮，在外面游玩却从来不会将外人带回家；既然他将你们带来．那就说明他很喜欢你们．＂
＂那你怎么不亲自带你儿子去祭祖？＂何必要让几个外人带自己的孩子走．
他笑笑，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问，立马答道：
＂我有事缠身，不方便带他回乡．．．＂
＂那你家丁众多，派一两个即可．．．＂我冷笑，明显他的理由太不充分．
他皱眉，犹豫了半晌却不回答．我起身，拱手作揖：
＂既然白兄不愿透露其中详情，我亦不便过问；我还要带他们赶路，就此告辞．＂
他伸手拦下我，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淡淡倒：
＂穆先生，若您了解其中详情；这忙不帮也不成了．．．＂
＂穆某愿闻其详．＂我重新坐下．
他又开始来回踱步，见我自若地坐着．．．终于在我面前停下：
＂先生也许听说过明教．＂我点头，他继续道：＂犬子姓明，名凌；乃明教当年教主明寒独子．＂见我要问，他赶忙解释道：＂在下算是他的一位亲戚，当年明教覆灭之后；我在两位护法护送下，将他安全带到中原．之后隐姓埋名过了这些年．．．本想一切都平复了，我们全当当年是一个意外；按教主遗嘱．我们只需好好抚养他长大即可．．．可是最近江湖上又谣言四起，你也知道；各大门派皆觊觎我教的一套武功典籍．那典籍又恰巧藏匿于明家位于苗疆的祖祠之中．最近收到线报，已有不少人妄图闯进那祖祠窃取那典籍．幸而那祖祠中设有重重机关，只有明氏族人知道如何进入．所以希望您能带凌儿进到祖祠中将那典籍毁去，以保明家列祖不受侵扰．＂他说完后，看着我．．．
＂那你应该身负绝世武功，何以不亲自护送其前往？＂我笑着问出我所疑惑的问题，按理说这是绝顶重要的事．他不会因为那些什么所谓的要事而放弃不去，若如此；他也不必这样求我代他前往．
他用清冷的的声音缓慢说：
＂明家宗谱里明写过，所有明氏纳写过正名的女眷或侧室；皆不可踏入祖祠半步．违者必自刎于列祖牌位前．＂
我听了这话也不免一惊：
＂这么说来，你是．．．＂
他淡笑欠身：
＂没错，在下是教主明寒的侧室男妾之一．．．＂顿了顿．＂当年两位护法也因护送途中与那些中原武林人士缠斗重伤不治．虽说，明氏还有帮系亲属；但在下实在不能将凌儿安心交于他们．故此，拜托先生一行．．．＂
见我不语，他继续道：
＂先生可以放心，路途花销我全数包定；我会派一些人沿路保护你们的安全．＂
＂若我说，我不做呢．．＂
他秀美到看不出年纪的脸上瞬时闪过一丝阴冷：
＂先生不会将那十一皇子的安全置之度外．．．而且据在下听闻，朝廷内部正重赏缉拿你们．．．＂
重赏缉拿．．．听到这几个字，我心头如被擂打．．．
景浩，你竟出重赏要抓到我们．．．
＂先生，先生＂
在他的唤声中，我回过神：
＂白兄，在下会好好将明凌带去苗疆．．．＂
他明艳的脸上马上展现释然的笑容：
＂那就劳烦先生了．．．＂
40章
从偏厅里出来，白庭文将我带回正厅；倾风见我完好回来。松了一口气，倒是那明凌不见了踪影。几乎是同时，从正厅另一边的门一位少年推门而入。
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连头发也是仔细梳理过；黛色的鬓角高高挽起。衬得一双明眸若熙，一双眉生得给那对眸子平添了几分风情；薄唇小鼻。圆润的脸庞让人错觉似是一个端庄少女，穿着一身白色束腰袍衣由身材看来又断不似女子；给人的感觉倒是和白庭文颇有异曲同工地相似。。。干净与不干净真是两个境界。
只见他进屋后，倪视了屋内一圈后；走到靠椅边，兀自坐下。两只脚极不安分地在地上前后蹭划。见到我，他立马将视线别开；白庭文朝他招招手。他立刻跑到我们面前，只见白庭文一手扶在他肩头，低头看着他：
"凌儿，这位穆兄会带你去苗疆；祭拜你父亲和你爷爷们。"
闻言，明凌退后几步大叫：
"我才，才不要和他们一起去！"说着甩开肩头白庭文的手，跑到一边的椅背后。
白庭文拧眉，喝斥：
"凌儿，我决定的事；你敢不从就家法伺候。＂训得本来一脸倔强的明凌也不得不放下方才姿态低声喏嗫：
"爹。。。我知道了。"说罢转身冲出正厅。
在厅里几个家丁有些犹豫要不要追，皆被白庭文喝住：
"让他去，出门野了几个月；给他长脾气了。"
在葵篱的搀扶下，倾风去白庭文给我们安排的厢房里休息了。厢房前正是白府的花园，正值仲夏，花园正中的河塘里莲花开得正盛。晚风和着莲香不时能飘进镂花的木窗，葵篱想把木窗合上；被我拦住。
坐在窗边，葵篱将沏好的茶放在我手边；而后退下。
自倾风受伤起，我便开始失眠。
特别是入夜之后。。。越发清醒。黎明时分只要闭目养神一会，就如睡了一夜一般。入夜以后，更长的时间里；我会坐在离倾风床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一夜；他会翻几次身。
夜越深，四周就越凉；花园里的蛙声也越清晰明亮。夜幕上的云缓慢地移动，月光也随着云的移动而阴晴。。。我靠在椅背上，闭目深吸气。只留下微风的窸窣声，还有隐约的蛙鸣。许久，一种细微的抽噎与喘息声从荷塘另一边飘来。我起身，走出厢房；寻声而去。
月色下，满塘呈墨绿色的荷叶被镀上一层轻薄的银色；包括那个坐在荷塘边正抽噎着的人。。。
明凌赤着脚，坐在荷塘边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正埋着头，不用看也知道。
咳。。我详装咳嗽了一声，他听见我的咳声慌忙爬躲到青石后面；待他躲好，我才慢悠悠地走过去。坐在青石上，手掌伏在青石上；光滑而微凉的青石。
"怎么，睡不着。。。"我依旧看着前方一池荷，没有丝毫回头看他的意思。。。
"唔。。。"他声音里压抑着不稳的呼吸，连声音也若断断续续喘息；语末带着一种让人怜爱的颤音。
我深吸一口气：
"正好，我也睡不着。一起。。。如何"
青石另一端一阵沉默，既没有应允；亦没有拒绝。
"这里真不错。。。"我将双手环在胸前眺望远处掩映在黑暗中的群山。继而，"我不会将你如何，既答应了你爹；我会好好照看你。若怕的话，可以牢牢跟着我们。"
"我才不怕，我只是恨。。。为什么爹他老是这样对我。"一句话说到末，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
我叹：
"你爹他担心你，就像你嘴上说不想回苗疆一样。。。他只是不会明显地告诉你罢了，为了拜托我带你去苗疆，他差点跪下。以我看他不像是会随意屈膝的人。。。但是，这些事他作为你爹；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从青石后面站起身，又爬上青石；在青石上坐下：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将信将疑地问我。。。
我索性揽着后脑，倚躺在青石上；仰望天空。明凌还是坐在我头侧，低头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没有骗人的嗜好。。。"我淡笑。
霎时，即使是再昏暗；我也看得出明凌脸上涨得通红。看来这孩子，还不是无药可救。
"你怎么知道我的感受的。。。"明凌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也仰起头问道。。。
我稍微动了一下贴着青石的背，平淡地回答：
"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没有父母。"
"那谁你怎么活下来的？"
"菩萨，和我的师傅们；我是从小在寺院里长大的。"
"菩萨？爹说菩萨只庇护中原人，我们从不去寺庙。。。菩萨怎么养活你？"
我侧侧头，枕起臂膀淡笑回答：
"菩萨让还在襁褓里的我活着等到师傅们将我捡去。"
明凌皱皱鼻子，不可思议地问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笑意更甚：
"那要和你一样天天哭鼻子么。。。"
他窘然别开视线，一个人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
"因为我就我爹一个亲人了，他却对我总是那么严；总是为我安排好一切。。。每次乘他出门办事我溜出去玩，回来以后也总要罚我。。。"
我看着他一副骄横的样子，我不禁失笑道："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少年跟你一般，他从小就没了母亲；全是靠他父亲只手把他抚养大。他父亲也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不像你一般可以毫无顾忌地跑，跳。。。不能像你一样溜出去玩。。。但是他知道他将来要做什么，可以体谅自己父亲的良苦用心。。"
"要是我，那么闷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明凌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轻而易举地说着生死，内心有些撼动；所谓的年少轻狂不知愁。经过整整三年，我才能像现在这般不动容地提起平儿；即使表面上不动容。其实心头早已千般漪澜。。。我将手腕放在额顶，闭上双眼："确实，他没活过十八。。。"
四周又只剩下夜风绕过层层荷叶的习习之声。。。
我似乎还记得平儿的样子，他的声音。。。他总是谨慎为之的态度，以及和柔弱外表不相衬的刚强。。。他的理想和抱负。。。如今已经被我亲手化为泡影，只是因为我不能为了逝者而舍下生者。。。就似我既舍不下景浩，亦舍不下倾风。。。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41章
黎明时，正是一夜露水凝成的时候；浓重阴凉的湿气，我从青石上爬起身。竟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四周被迷雾所笼罩。。。我滑下查看了一番，青石四周包括青石上面空无一人。。。
悄声推开厢房的门，进屋；才走到桌边。。。被帘帐掩起床上便响起倾风的声音：
"你，你这一夜都去哪里了？"
我脱下被露水印湿的外衫，随手搭在床边的红木架子上：
"在院子里，随便看了看。。。"说罢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身。我抬手要撩开帘帐，手却被帐中的倾风握止住。。。倾风继续问：
"那你喜欢我么。。。萧燎。"
"倾风，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这还需要我说么？"
帐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丝犹豫：
"我只是想听你对我亲口说一次。"
大概是最近变故太多，才让倾风情绪如此不稳。。。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不止喜欢。。。"我才说到一半，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我松开手，起身开门。。。门外的葵篱一脸急切，快语道：
"主子，可找着你了；倾风主子以为你又去哪练剑了，说等等。直等到要进早膳了，也不见您出现；才唤奴来找你。快，随我去香厅里；白大人跟倾风主子等得你急了！"
听闻此言，我脸色立刻沉下来；转身奔到床边。一把狠掀开帘帐，床帐内空无一人；我俯身摸摸床上被单还是温的。。。身后门外的葵篱见我如此催得更急：
"主子，您还摸床干什么！？快随我去香厅吧。都在等您了！"
我四下检查屋内，并不像有藏人的地方。却又毫无头绪，只得披上外衫；佩起剑。跟着葵篱去往香厅。。。
一步入香厅，桌边几便人全朝我看来；见我来了。端坐在桌正位上的白庭文朝身后的家丁摆了一下手，命道：
"吩咐下去，不用再搜找穆大人了。"
倾风坐在副位上一脸释然的表情，我向着白庭文略施一礼，走到倾风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桌子另一边坐着昨夜的还啼哭，此刻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明凌。此刻，坐在上位的白庭文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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