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鹤延虽为尸生子,体质上有些先天不足,但天生聪颖,五岁便能文,更是以十二岁的稚龄高中进士。据传,在隐入荷心居养病之前,何家的生意有三成是由其打理,商业手段於其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究竟是什麽原因让这样一个看上去如同天之骄子的少年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呢?又或者......他是身不由己。 凭栏而坐,商怀尘小口的抿著酒,杯中梅子酒的清香味让他有些醺醺然。 "灵力充沛却不见阴气聚集,真是好地方!" 朝何府背靠的山举杯,商怀尘仰头饮尽。一大早天还没全亮就被唤起,商怀尘觉得头有些痛,瞥了眼身边神清气爽的曹捕快,心中越发不快,刚想开口消遣那粗人几句,何耀光就出现在了厅门前。 "商大夫似乎精神不是很好。" 不愧是商人,眼神锐利,刚进门就察觉到商怀尘的不对劲。 "昨日一时兴起,小酌了一番,睡得迟了些。" "那今日......" "不碍事,治病要紧。" 强自打起精神,商怀尘摆出一副医者的姿态笑了笑。 何耀光点了点头。 "请两位随我来。" 何鹤延养病的荷心居位於何府後山的山顶湖中心,据何耀光介绍是第七代何家当家一时兴起著手建造的,经过几十代反复修建和扩建才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至於具体是何样子,又是为何名为"荷心"?何耀光笑而不答,只道是见了便知晓。 商怀尘颇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湖中小居,再美也翻不过天去,倒是曹捕快一脸兴致盎然,满心期待。 一行人约摸行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方来到湖边。 这湖中的景色乍一见,饶是见惯了奇景异物的商怀尘也不免心生感叹来。 时以夏末秋初,荷花早过了盛季,就是还有开的,也不过是稀稀拉拉几只而已,错落在朽叶断枝之中,莫说是高雅了,就是连清雅也谈不上,就像是沾染了世俗中污秽的仙子般,颓然的妩媚,却只有俗已。 而此处的时间却停留在了盛夏──荷花最盛的时令之中。满湖妖娆的荷花,碧绿的荷叶,映著湖心那宛如残荷嫩莲的小居,在晨晖的渲染下竟美得不似人间。 不意外身边二人的惊诧,何耀光只是淡淡一笑,踩上湖中绿色的莲叶踏台缓缓走向小居。 回过神的商怀尘望了眼身边仍在震慑中的曹捕快,幽幽的叹了口气,轻轻挥了下衣袖,跟上了何耀光。 踏上莲瓣般的踏台,离小居不过数步的距离,何耀光却犹豫了,神色莫名的变得复杂起来。 "来人可是父亲?" 居内传出一声轻问,声音似是少年,可又偏生多了分难言的魅惑,竟说不出的怪异。 "正是。" 听到儿子声音,何耀光身体猛的一僵,语调也不似平常柔和,多了份僵硬。 "可是父亲一人?" "还有两人。" "还不肯放弃吗?" 居内幽幽一声轻叹,竟激得居外的何耀光双拳紧握。 "罢了,且进来吧!" "是。" 何耀光微垂眼帘,松了双拳,但紧抿的嘴角却透露了情绪。 一旁商怀尘静静地听著父子俩的对话,话语中辈分的倒错感强烈得让他不由垂袖掩唇轻笑。 "这何耀光还当真是孝子啊!" 曹捕快不知道什麽时候行到了商怀尘身边,一脸鄙夷的呢喃著。 之前还迷醉於景色似乎无法自拔的人此刻一脸鄙夷的做著点评,这让商怀尘微微觉得惊诧,心中却对曹捕快的自制力和观察力颇为欣赏。 "只怕是......不孝也不行。" 抛下句让曹捕快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话,商怀尘推开何耀光进去後虚掩的门扉,一脚跨了进去。 5 一踏进居内,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薰香味便扑鼻而来。 用衣袖轻掩,商怀尘皱著眉头,硬是举著迈进去的一只脚舍不得放下。 "好浓的香味啊!" 本来跟在商怀尘背後的曹捕快闻到味道爽快的退了几步。 "商大......大夫,我一介粗人,闻不得这香味,就不陪您进去了,有什麽事您只管叫,我就在这门外守著。" 虽然内心也极度想掉头就走,但商怀尘还是忍了下来,放下掩鼻的袖子,一脸毅然的转身,重重的将举酸的脚踩到地面。 "我知道了。" 居内窗帘紧闭,透过"岁寒三友"的雕花屏风,只隐隐可见两人。一人斜卧於榻上,一人立於一旁。那斜卧榻上的想必就是辟谷已久的鹤延公子,而一旁之人定是刚刚进去的何耀光无疑,只是这两人间的氛围...... 尚来不及做出任何猜测,一个不同於之前听到的声音从屏风另一边传出。 "商大夫?" 若说之前的声音是少年的青涩魅惑之声,那此时便是不分男女的妖魅之声,语调轻慢,却声声勾人魂魄,字字摄人心神。 "正是在下。" 商怀尘从屏风後走出,直视榻上之人。 榻上少年身著红色深衣,长发未束任其散落其上,清秀的脸上满是戏觑之色。 "听闻商大夫眼力了得,如今一见可曾看出点什麽?" "称不上什麽眼力,只是懂的比常人稍多些。" 眼见鹤延公子不屑的挑了下眉,商怀尘顿了片刻後说道,"公子好气色,肤若凝脂,唇红似血,黑发如帛缎般柔亮,完全不像辟谷已久且只饮露水之人,倒像是......" "像是什麽?" "林中的精怪和......吸人精魂的鬼魅。" 一听此言,何耀光双眼大睁,似是惊讶,似是害怕。而一旁的何鹤延却"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像是商怀尘说了什麽惊人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 何鹤延大笑。 "如若我真是鬼魅精怪,此刻又如何会这般模样?" 陡然转为哀寂的声音又变回到了那个有些青涩的少年之声。 "求不得,失不甘,生不愿,死不能。" 何鹤延苦笑著,转眸望向一边矗立的父亲,眼神复杂而深沈。 感觉到儿子的视线,何耀光眉头紧拧,别过了头。 一旁,商怀尘看著这父子俩不同一般的情况,心中已有七八分了然,却又生了新的疑惑。正琢磨著怎麽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和曹捕快的嘶吼声。 片刻後,门扉被撞开,一个颓然的肮脏身影冲了进来,跪在了何鹤延的榻前。 察觉到何鹤延在见到闯入者後身体微微的震动,商怀尘伸手拦住了追进来的曹捕快。 闯入者虽然衣衫污浊,但能看得出面料极好,只是满脸的胡渣辨不出年纪。他一进门就跪著,双眼紧紧的盯著榻上的何鹤延,眼中满是带著哀求的深情。 注意到闯入者的神情,曹捕快的身体不自然的僵硬了起来,微张著嘴,不知所措的呆愣著。 瞥了眼曹捕快,商怀尘来回打量著何家父子的神色。 何鹤延虽然不曾看跪於地上之人,但眉目间皆是不忍之色。而何耀光自创入者进来那刻起,就一反常态,难得的将明显的表情流於面上,厌恶的盯著他。 从何家父子的反应推断,两人必定与这人相识,只是关系如何尚不可妄下断论。 "......你这又是何苦?" 幽幽然一句却让居内众人脸色皆一变。 男子粲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绯红的布包。摊开後,一支碧绿的翡翠发簪赫然呈现。 咋一看到那发簪,何耀光脸色骤变,三两步冲到何鹤延面前,将他挡於身後。 "姓陆的,虽我何家早在三代前於你陆家断交,但念在你突逢家变,如今又口不能言的情况下,我一直都没有对你下重手,现在你拿出这等污秽之物是何意思?" "污秽?" 仿佛是不明白为什麽区区一个发簪会成了污秽之物,曹捕快一脸茫然的重复。 "那簪针之上有血痕,可能是什麽故人之物。" 隐讳的低声告诫,商怀尘盯著因为发簪被指摘成污秽之物而显得有些不悦的陆姓男子,脸色沈重。 陆姓男子似乎急切的想要让何鹤延看他手中的发簪,可身形刚动,何耀光就拧眉挥掌而上。 两人在屋中缠斗起来。 何耀光虽是一介商人,武功却是极好,不出十招已将那陆姓男子逼得退无可退。眼看著要出杀招了,一条软绫缠上了他的双手,救下那男子。 "延儿!" "我不需要爹爹的保护。" 丢下这仿佛不知好歹般的不孝言辞,何鹤延站在男子身前,将他护於身後。 "延儿,不要任性!且不说他如何得到那物什,光是他将那东西拿到你面前,他就合该死!" "那东西是我给他的。他给我看,不过是告诉我他有随身携带,并无其他意思。" 陆姓男子微微一笑,伸手撩起他身前何鹤延的发丝凑於唇边。 "无耻之徒,不许碰!" 何耀光被缚双手,却碍於自家儿子的身体,不敢贸然反抗,只能提高音量试图威慑那不轨之人,可惜对方完全不在意。 "想要碰触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是什麽无耻。" 出言反驳的竟是那被调戏的何鹤延,曹捕快在一旁看热闹看直了眼。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一句话让何耀光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一下子蔫了。 "......" "时辰也不早了,父亲想必还有事情要忙,孩儿多有不便,不送了。" 从始至终都不曾露出过一个晚辈应有态度的何鹤延这番撵客之词却说得格外客气恭敬,甚至还躬身行礼。 何耀光身子一颤,恶狠狠的瞪了眼那陆姓男子,丢下句"你自己多加小心"便扭头就走,甚至连商怀尘等人也不管不顾。 被那仿佛旧情人相会般的氛围激得难受异常的曹捕快和知情识趣的商怀尘也借口退出居外,沿著来时之路返回。 一路上,商怀尘没有回应曹捕快任何关於那何小公子的断袖之癖的言论,却命他调查何家三代之前如何和陆家结怨一事,之後未再开口。 06 话分两头,当商怀尘命曹捕快进行调查的时候,何家父子也没闲著,为了个外人斗了起来。 且不说那何小公子的身体如何,光是陆家那位遗孤就闹得何大当家一个头快有两个大。本就是仇家,可对方偏要缠著何小公子,还摆出一副非他不可闲人勿近的姿态。这何小公子也是怪,由著他霸占自己,言辞多有维护,态度颇是暧昧。 两人的举止之亲密让何大当家心里的一把火是越烧越旺,索性生意也不管了,硬是厚著脸住进了荷心居做那棒打鸳鸯的棒捶。一老一小整日里大眼瞪小眼,如此火气十足的状态,何小公子倒也待得心安理得,甚至还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只苦了打著大夫名号混入何府的商怀尘。 荷心居不大,容不下太多人,商怀尘只得住在何府,每日里来回跑。本来用不著他如此,怪只怪那何大当家由头找得太不高明。 ──"延儿近来身体不好,汤药、治疗频繁,需得人近身照料。这事自是不敢劳烦陆公子,我和商大夫自会处理,陆公子还是请回吧!" 这陆贤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龙飞凤舞书了一句"我与延早已不分彼此,照料延是我份内之事,没什麽劳烦不劳烦",硬是气得何大当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不过几日的时间,身为局外人的商怀尘都觉得疲惫不堪,但当事三人却依旧精神奕奕斗得不亦乐乎。 ∷∷∷z∷∷y∷∷z∷∷z∷∷∷ 曹捕快人实在,做事也利索,不出三日已将何贺两家的恩怨察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何家三代前曾出了个逆子,喜欢上了陆家一个来祁镇游学的书生。有断袖之癖也就罢了,偏还死活要嫁给对方,何家老爷觉得丢人就把这儿子给逐出了门,谁料两年後已经嫁人的儿子被人连休书带棺材给运了回来。好好一个儿子就这麽不明不白死了,何老当家一怒下将陆家告了,可陆家朝廷中有人,任是何家花再多银子也撼动不了分毫,打了三年的官司只得含恨放弃,但至此後定下家规不得与陆姓之人结亲。谁也没料到不过数十年的时间,盛极一时的陆家居然被一夜间灭门,凶手至今未获。 "陆家灭门惨案你可曾察探?" "未曾。" "去问问。" "大人,那血蝴蝶的案子......" 犹豫良久,曹捕快还是耐不住问了。 "你觉得我们这一路行来是为何?" 难道不是游玩吗?曹捕快张了几下嘴,没说出口。 察觉到曹捕快的异样表情,商怀尘假意咳了几声,颊上微红。 "因为怀疑血蝴蝶的身份,所以特地多走访了一些地方。此番让你察探也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 "大人可是怀疑何家?" 商怀尘点点头。 "是怀疑,但我能肯定不是何家任何人所为。" 说到此处,商怀尘却不再说了。前後矛盾的话让曹猛然想起数日前商怀尘问他关於鬼神的问题,不觉浑身一凉再不敢多想。 "对了,陆家那位公子也查下,尤其是他案发数日前後的行踪。" "是。" 数日後,曹捕快查清复命,气色上差了很多。 "手法可是一致?" 商怀尘安坐於堂上品著香茶,一副了然的模样。 "确是相似,但手段却很残忍。" 回想起那日忤作所言,曹捕快本就难看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陆家上下一百三十口,无一全尸。" 闻言,商怀尘一愣。他原以为不过是和最近所死之人一样,如今看来陆家灭门案的嫌犯只怕是另有其人。 像是看出了商怀尘的疑惑,曹捕快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大人的猜测只怕并没有错。陆家上下一百多口,虽无一全尸,但只有当年负了何家的陆齐一人被撕成了二十三块。" "二十三块?" "当年莫名去世的何家三少正是二十三岁。" 商怀尘眉头轻拧。 "那陆贤呢?案发之日,他在何处?" "祈镇。" "......" "陆贤乃是陆家旁系庶出,素来不得重视,地位只比家中仆役稍高。一年以前曾在祈镇游学月余,归家後不知为了什麽与家主闹翻,一气之下离家远行。案发时,他正在祈镇东边一户人家借住,准备隔日回家。" "莫非他在游学时与何家公子相识?" 仿若自言自语般,商怀尘凝视著杯子喃喃道。 "这一点属下也曾怀疑过,不过据属下调查发现,何家公子在陆贤游学期间并不在祈镇,而是同何老爷在距离两地甚远的洛阳谈生意,直到案发前一个月才回到祈镇。从时间上看,两人应该没有相识的机会。" "啪"。 商怀尘将茶杯放在桌案上,笑得万分诡异。 "明日,我们顺著陆公子的足迹游览祈镇。" 07 翌日,就在商怀尘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第二十四具尸体被人发现的消息传了来。 平静的小镇一下子沸腾了。 尸体是在祈镇西南山脚下的洛河边上,被清晨去山上挖野菜的农妇发现的。据她所说,她是被奇异的闪光吸引才走到那里,而那个所谓的奇异的闪光正是尸体上冰霜所反射的日光。 跟前面二十三具一样,死因是失血过多,尸身上没有搏斗的痕迹,除了脖子处啃噬的伤口外其他地方均完好,衣襟处别了一只红色的纸蝴蝶。 因为尸身上的冰霜,无法准确的判定死亡时间。 推开人群,商怀阳望著地上面容安详的尸体,眉头紧拧,在周围人的惊呼下伸手捏了下尸体下颌处。下颌柔软,甚至还没有出现最初的尸僵,而手指在微凉的触感过後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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