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今天是元旦，但小林还是很忧郁。
"今年这元旦过得......"他叹气，又嚼嚼嘴里的牛肉，"郁闷!"
自打医生说了他这伤不关肠胃只要别吃发物后，肖云每顿就变着方儿地给他张罗。过新年，为了应景，他特别去了据说是整个县城卤水最好吃的一家摊子买了卤菜，还藏藏掖掖地避过护士带了一瓶二两的枝江大曲进来。
双人间的病房里空着一张床，门一关，也就跟个单间似的。肖云把小茶几搬到床上，吃的喝的全摆在小林跟前，自己屈一腿坐在床沿，伺候他吃晚饭，抽空也喂自己一筷子。
这调调，就跟北方人用炕桌一般。大老爷们儿舒舒服服地靠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小媳妇翠花在旁边上酸菜。不可谓不享受了，可小林还是不满意。
--也难怪，大过年的待在医院里，换谁都会觉得挺郁闷。
肖云咬着筷子头儿想了想，挺善解人意地说："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下酒吧。"
小林大男人款摆到十足。"说。"
肖云还没讲，自己先乐了，嘿嘿地笑。
"林哥，你晓得这回缺牙被那些人打的原因不？"
"嗯？"小林一听，抬起头来，"你又听到啥内幕了？"
肖云窃笑。
"我听哥哥说，其实缺牙是该挨捶！......他偷看别个驾驶员老婆洗澡......"
小林一口小酒差点呛进气管。"......不是吧？！"这内幕可有够爆炸的。
脱口而出后往细里一想，却又立刻深信了--缺牙这个人确实有这种毛病，平素跑车就爱采点野花，路过红灯区，下半身好象有响应一般会蠢蠢欲动，也正因此而被人称为‘路边一狼'，做出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可能啊。
肖云瘪瘪嘴。"其实那女的又老又不乖，就不知道他怎么饥渴到这种地步。又还那么倒霉，偏偏被那女的老公给逮住了......"
小林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广西的驾驶员气得脸都充血了却怎么也不说为什么要打他呢，遇到这种事，做丈夫的哪有脸公开宣扬！
"他妈的！"小林愤然大骂，骂完之后再想想，气愤之余便觉好笑，还有被人耍了一把的郁闷感觉。要不是打了这场架忙着跑路，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打劫住进医院？！
"我能理解你这刻的心情。"肖云同情地点一点头，然后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听说那些帮缺牙打架的驾驶员也是这种反应，晓得之后就没有不骂娘的。"
事情闹得这么大，流了血、扣了车、罚了钱，居然为的是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老男人，难怪人人恨得牙根发痒，问候了缺牙老娘一百遍啊一百遍。
想到郁闷的原来不止自己一个，小林忍不住又噗一声笑了。这确实是黑色幽默，除了感叹地说一句‘真他妈的......'就没有别的语言好来形容这次乌龙打架事件。两个人一边摇头一边笑，小林一笑胸前就牵扯着痛，捂着伤口却还是笑得忍不住。"肖云你个臭小子，你故意逗我的吧......"
"哎？"肖云的表情好生无辜。"我看你心情不好嘛，那你别笑啊。"
越不让笑越想笑，小林哎哟哎哟的叫。肖云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倒真有点担心了，"哎，你别真把伤口笑裂了啊。......来我看看。"说着就伸手来揭他衣服。
小林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拍开，眼睛斜刁着望过来，喘吁吁地骂："你个小王八蛋......"
他笑出了一点泪光，此刻这样斜刁着，眼睛水汪汪的，原也称得上媚眼如丝。奈何顶着一个光头，这搭配实在有点搞笑，以至于肖云那一点点心痒全被弄没了，倒嗤地一下笑起来。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把饭吃完了，肖云打水来给他洗脸洗脚，然后各躺了一张床一边看电视里的晚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林哥，你有啥新年愿望没？"
"......有啊。"
电视荧光映得小林一张脸半明半灭，他的眼神不为人察知的黯淡了一下。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可以在今年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虽然不可能正儿八经的去民政局办手续，但大家可以共同组织一个小家庭，也象别的普通夫妻那样过日子，凡事有商有量，一起买菜做饭，每天傍晚牵着财财出去散步，过几年财财寿终正寝，再收养一个小孩，男的女的无所谓，有人牵着他衣角叫爸爸就行......
这样的愿望实在是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所以，面对肖云亮晶晶的目光，他只好咳嗽一声，说一个比较容易让人信服同时也是比较朴素的愿望："嗯，我希望打牌赢钱、彩票中奖、车子平平安安不出事--"说到这里肖云已经开始呵呵地笑。"到了年底存够钱，换一辆双桥的红岩斯太尔......"
"哇，那到时我们就可以专跑云南和上海了。"肖云对这话题起了兴趣，一翻身，也兴致勃勃地勾勒起美好前景来。跑长途耶，车子载重量够大的话，那可是很赚钱的。"一个月跑他两三趟就够我们吃喝不尽的，走到风景好的地方，我们还可以顺路旅游耶。"
"你准备给我打一辈子工啊？"小林白他一眼，"没出息。都不会想自己当车老板吗。"
肖云满不在乎地撇嘴。
"给你打工有什么不好？"如果真的可以一辈子的话，那他确实不介意。两个人开着大车沿着国道而行，一起走遍全中国，多爽。
为了这种想象，肖云呵呵地笑起来。
小林叹气，"傻了傻了，我怎么跟楚大汉交待。他是要我把你带出来当车老板的。"
"对嘛。我连老板都不当也要跟着你，说明你待得住人么。"
这句马屁拍得小林飘飘如仙，轻轻哼一声，"这倒是。"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心想：臭小子，都替你挡刀了，这么大的恩情，若在古代，怎么也得来个以身相许。
肖云也想到了这桩事，忽的心头一热，"所以末将誓死跟随--"
他忽然掉了这么一句戏文，小林诧异地头一侧，刚好与肖云炽烈的目光在空中撞个正着。
一瞬间，肖云有片刻尴尬，小林却忽然乐了。
"哎，肖云，"他饶有兴致地逗他，"刚才你那什么眼神？怎么跟财财似的，一副忠犬相？"
第 19 章
古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小林这次没动到骨，但却伤了筋。受伤的部位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已经长出粉红色的新肉，可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手脚还是使不出太大的力气。
司机，尤其是货运司机，平常看他们将一辆几吨重的大车操纵自如，仿佛很轻松，但事实上，要抡动方向盘是需要一点力气的，而长时间的驾驶，对驾驶员的体力更是一大考验。所以他这次一受伤，至少三个月之内是别想亲自出车了。
那怎么办呢？人能停，车可不能停，别说自己要吃饭，光是养这台车每个月就很费钱，各种名目的费用绝不会因为你受了伤而终止，该交的钱还是得交的。
肖云终于逮到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男儿气概。
他雄纠纠气昂昂地一挺胸脯："林哥，有我呢！"
你？
小林虽然嘴上没这么说，但那侧目一视，却很明显地将这种意思都表现出来了。肖云有种不被信任的受辱，涨红脸孔。
"我行的！"
小林也知道有点打击到他了，安抚地一笑。"我没说你不行啊。"
只是，有点不放心而已。
肖云的驾驶技术他信得过。经过这几个月的操作，他对这辆车的性能、缺点，也已算得上了如指掌。经验方面么，东南西北几个方向都跟着他跑过，所以路况方面也难不倒他。他不是不机灵，也知道如何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可是......到底才十八岁，让他独挑大梁一个人上路，真的是很难完全放心。
--怪只怪快要过年了，这旺季实在是很难请到闲着的驾驶员，尤其又是只开几个月的替工。
考虑良久，小林犹犹豫豫地说："我看......我还是跟着去好了。"虽然不能开车，但押车总可以的。一个人出车，有什么事真的照看不过来啊。
肖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妈妈已经恼火的一票否决。"你给我乖乖的在屋头养伤！"说完，眼睛往鸽笼前一睃。"这屋头还有个男人嘛！"
三个人，六只眼，一下子全都盯在了那正蹲在鸽笼前的林爸爸身上。
"哎？"三军总司令有点惊愕，也有点不太情愿。"我的鸽子--"
"正好带出去训放。"多年的夫妻了，林妈妈完全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打动他。不等他说完，一口接上。"不是明年六月就要参加大奖赛了么，也是该锻炼一下它们了。"
"嗯......"果然开始沉吟起来。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临行前夜，林妈妈在那屋里给总司令收拾衣物，小林也在这边不放心地把东西清理了又清理，驾驶证、营运证、养路票、运货单、钱、衣服......生怕肖云一时大意错漏了什么，一边又絮絮地叮嘱他路上注意事项：车不要开太快，别和别的司机抢路，忍一时之气海阔天空......
肖云听着，伏在椅子背上看他一样一样检查，等他念完了，笑眯眯地道："好象送相公赶考哦。"
这不伦不类的比喻让小林横了他一眼。
"那要不要再给你安排个小书童？"
"嘿嘿。不是已经有个老管家了么。"
说到那个管家，小林手一顿，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老爸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可是有时候却还是象个小孩儿一样。说起训放鸽子，居然还四处打电话通知相熟的鸽友，搞得那几个人也把鸽子往他这儿送，虽然一个是放，一百个也是放。但这是个态度问题嘛，很明显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押车上。
小林瞟了瞟自己父母的卧室--那边林爸爸正在坚持要穿那件墨绿色的羽绒服上路--"肖云啊，"压低声音，有点无奈："我老头那个人吧，你要指望他帮好大的忙那多半是指望不上的。也就是根桩桩，在路上打个伴儿而已，凡事，你还是要多费点心。"
肖云抿嘴而笑。
"嗯。"
他很喜欢小林这样子对他说话，虽然是因为无奈而不得不依赖他，但没关系，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用实际行动来让他知道，自己绝对是值得他依赖的。
小林眨巴着眼望了他一会儿。
肖云‘嗯'一声乖乖点头的样子已经极尽乖巧，可是这种小绵羊般的温顺却并不能让他的心就此落到实处，反而越加有点担忧起来。想再叮嘱几句吧，但其实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完了，再说下去，自己都觉得婆婆妈妈的太啰嗦，也怕给肖云的压力太大，本来没事反而弄出事来。
舌头卷了几卷，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算了。他有点伤感地想，就象小孩子学走路一样，虽然跌跌撞撞，虽然很有可能会摔跤，可大人总还是要边担忧边把手放开，让他自己去闯。也许他对肖云，就是要看着他独立了。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车子出发后小林一整天心都仍然不可控制的悬着。看看时间又想车子现在该开到哪儿了，那里怎么怎么......
林妈妈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说："你莫瞎操心好吧？我看肖云那娃儿机灵得很，做事也可靠，比你爸爸还靠得到点。"
小林嗯嗯两声。
他也觉得自己担忧太过。车子已经出去了，他再担心也是没有用的，不如看开点，别想那些无谓的事。
吃完晚饭小林抱了财财歪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看着看着就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忽然隐约听到有熟悉的音乐声响......
手机！
小林的心猛然一抽，唰一下睁开眼睛。
他几乎是用抢的把手机抓了过来，一看屏幕，来电显示是肖云，顿时心一沉。
不止一位车老板这样说过：车子出去之后，最怕的就是半夜电话响。一响准没好事，多半就是驾驶员通知车子坏在哪儿了/撞死人了/出了事了......以前，小林因是自己开车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但这次自己坐在家里，着实尝了一把时刻担忧的滋味。
"喂！"
"林哥......"肖云只是这么叫了一声，但小林的心已经稍微定了一下。
还好，肖云的声音并没有出事后的那种惊慌失措和需要帮助的急切，相反，他带着很明显的轻松和笑意，"睡了吗？"
"没，在看电视呢。"虽然是废话，但小林还是想确定一下，"你到了？路上平安吧？"
"嗯。一路顺风，我早说了我行嘛。"肖云在那头嘿嘿地笑，有点得意和孩子般的邀功语气。
小林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埋怨地问："那怎么这个时候才打电话？"
"现在才到啊，在长寿那边堵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他巨细无遗地报告：回去的货已经找好了，等明天卸了货就装车，装的是什么什么，运费有多少多少，某某某想顺路搭车，叔叔的鸽子又在哪里放的......
小林听他一项一项的交待清楚，不住地嗯嗯点头。他就是担心路上发生什么事，如今知道人车平安，又找好了回货，一颗心已经完全定下来。该表扬的时候他绝不会吝于表扬，所以他一听完就立刻大力夸奖：
"好！很好！等你回来，哥哥请你喝酒！"
肖云在那头直笑。"别赖账哦。"
两人又说了几句，小林就想挂电话了。但肖云大约是第一次挑大梁，过于兴奋，拿着电话舍不得放，又絮絮地跟他讲路上的经过。在哪里加的油，在哪里吃的饭，哪个的车在路上坏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小林刚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虚应着，渐渐的就连扯都不想扯了，听着听着忽然掩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肖云正说得起劲，忽然听到他这边毫不掩饰的呵欠声，顿时语声一停，有点尴尬。
"你--困了？"
"唔。"小林闭眼轻哼一声。他可是挂了一天的心了，现在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肖云低声咕咙一句，"再说会儿嘛......"声音里有点失望，有点恳求，还有点小林未曾察觉的依恋。
是的，小林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把肖云这句话只当成单纯的因为谈兴被打断而不愿放下话筒，打着呵欠道："早点睡吧。明天，我还要去结运费......"
"哦。好吧。"
肖云基本上对小林还是言听计从的。尤其想到他还在养伤期，正需要好好休息。所以虽然有点扫兴，但也还是乖乖的答应了，说‘那你睡个好觉'，挂上了电话。
小林是一翻身就睡着了，肖云这边却意犹未尽，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回味似的把刚才那番对话从头想了一遍。
要去结运费啊......只是这样想着，就莫名地觉得有些开心起来。
这种事，一般是家属才会去做呢。现在换成他们两个人，很有点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意思......嘿嘿。
小林如果知道肖云此刻的心思，那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实在是难说得很。但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
他放松地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先去医院换了药，又搭车去了几处还拖欠着运费的单位。年底了，大家都在盘点，他也要把旧账清一清啊。
前面几家都很顺利，有现金的结了现金，现金不够的也划了支票。小林把平湖建材作为最后的攻克目标--这家新兴的建材公司，他跑了好几次了，不是老总出差就是出纳有事，要不就是财政科长儿子结婚请了事假，光是收集这几个人的签字就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今天小林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再跑冤枉路，非得把运费结了不可。
10/23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