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操家伙。" 肖云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又在突突地奔流了,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里流露出一丁点欢快的感觉来:"好!"一把掀开工具箱,只见里头除了扳手钳子比较正常的工具之外,居然还放着两把尺来长的西瓜刀。这两把刀,说实话,放在工具箱里已经有好几年了,从车子的前一个主人开始,它们就一直只是处于备用状态。小林接手之后,看这两把刀还是新的,也就把它们继承了下来,直到今夜,才派上用场。 两人一人拿了一把藏于袖中,藏好了,肖云想想,又在腰间揣了把扳手。两人对望一眼,作了个‘准备好了'的会意眼神。"小心点。"临下车时小林叮咛了一句,肖云露齿笑道:"放心,打架是我长项。" 小林瞪他:"这回不是打架,是砍人!" 肖云无所谓地笑:"那更好了。" "......" 一打开车门,刺骨山风扑面而来,但两人却都不觉得冷。在大灯的照映下,那堆石头静静躺在路中央,肖云扫了一下四周,刚想弯腰将它们搬开,旁边小林已经低叫了一声提醒他注意,只见路边暗处,有四五个黑影晃了出来。 快过年了,虽然公安机关一直不遗余力地在严打,宣称要让人民群众过上一个祥和宁静的新年,可是强盗扒手也要赚点过年钱呀,这不,小林他们今晚就是撞上一个顶风作案的抢劫团伙了。 "兄弟,没钱了,借点钱花花。" 说这话的人口气很大,大概是看到他们这边只有两个人,觉得在人数上己方占着绝对的优势,而为了配合他这种口气,几个手下也是不停地耍着手上的匕首,好象是在提醒他们注意这边有凶器,凶器会捅死人。 可是小林好象一点儿也不怕,展开他惯常的微笑--他一碰到这种事就喜欢这么笑--"好说。想要好多?" 对方也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这么好说话,嗯了一声,回头看看周围的几个兄弟,说:"我们这边五个人,就来个四季发财,两万。" 两万。小林本来还存着一点破财消灾的想法,但一听这个数目,立刻就笑起来了。 "大哥,我们跑车的人,哪个会揣那么多的钱在身上?" 那人也跟着笑,"你骗哪个?你们车是从湖南回来的吧?重庆的车跑湖南,算是长途。跑长途你不带两三万,你敢出门?" 小林一听,知道撞上老手了。想了想,继续嘻皮笑脸:"大哥,少点嘛。" 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你想拖延时间吧?"声音忽然一硬,"要么给钱要么挨砍,我数123。" "......" 那人颇不耐烦:"1、2......" "砍!"小林不等他数3,大喝一声,拔出西瓜刀就冲上前去。 五比二,从人数上看怎么算是都是小林他们比较吃亏。 但是他们也占一个优势,就是这地点,是在湘鄂必经的大路上。 经过停车场打架事件我们也知道了,如果要说全中国的司机亲如一家,那绝对是谎话。但遇到这种事,司机们唇亡齿寒,很容易就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就算互不相识也一定会下来帮忙。所以他们只要能撑到有车子来就行了。 但虽然是这样的打算,砍人的时候却绝对不能存有‘不求伤人,但求自保'的保守想法。本来人数上就很吃亏了,如果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气势上会差很多,起不到震慑敌方的作用,而且你不伤别人,但别人可不见得会同样手下留情。所以小林和肖云虽然只有两个人,但砍人的时候却象是有两百个兄弟在后面撑场面似的,那叫一个狠绝。 巴人性情本就悍勇,尤其肖云正是血气方刚,一时间拼起命来,对方竟无法将他们两人顺利拿下,只能闭了眼睛一阵乱砍。小林知道自己肯定是挨了刀了,但这当口儿完全感觉不到到底是哪个部位受了伤,血从额头上滴下来,也不晓得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惟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撑到有车来。 他不知道这混乱的场面到底延续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当几个陌生人扛着铁棒呼喝着一路跑上来时,他知道后援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精神大振,一脚砍翻了跟他对砍的人,匆匆回头望去。这一望却刚好看到一把雪亮雪亮的长刀劈向肖云,小林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两个字:"不好!"一瞬间身体已经自动撞上前去。 后来他琢磨自己当时那情形,觉得他只是想撞开肖云,绝对没有要替他挡刀的意思,可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把刀却偏偏砍在了他的身上...... 第 17 章 流年不利啊。 算命的算他今年运程时曾经说过,他今年必有一破,不破财即破身。当时小林嘿嘿地笑了,笑得有点奸险。他对于‘破身'这个词有种淫邪的理解,很希望是另一层含义上的破法,所以他几乎对此是有些充满憧憬和盼望的,秋天的时候甚至还因它迟迟不至而骂过娘: 操,都要冬至了!破个锤子! 可是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一个欲求不满的男人的胡思乱想。算命先生说的破身,显然指的是最纯粹的血光之灾。 "林哥!" 肖云一直守在床边,一看到小林睁开了眼,急切地一倾身。 小林刚醒过来,思维尚有些不清楚,对时间与空间的认知也比较混乱和模糊。眼神呆滞地茫然了一会儿,好象这才把他认出来了似的:"肖云啊......" "哎,是我。"肖云连忙应一声,"怎么样?头昏不昏?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喝水?有哪里不舒服要说,我好去找医生。" 小林没出声。 他的大脑这会儿才开始工作。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他怎么到这儿来的......等等等等,一切都慢慢想起来了。 看这环境,显然是医院,看来已经风平浪静,那一关算是跨过来了。他歪歪头,看住肖云,声音有点没力:"你啷个样?" 肖云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柔软地牵动。 "我没啥......只是轻伤。" 他下手比较狠,刀刀都是冲着对方卸胳膊卸腿去的,而那些抢劫的,因为只为求财,倒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给镇住了,下意识地只想避其锋锐,所以他身上只有浅浅几道刀口,倒真不及小林伤得严重。 得知肖云没有大碍,小林脸上现出一个放松的神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此刻这种安心其实很好理解:肖云要是出了事,他没办法对楚大汉交待。虽然遇到这种事属于不可抗力别人也不会来怪责他,但到底人家是把孩子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上的,他对肖云有这个责任。 既然确定了人没事,那么接下来自然就会想到钱。 "钱没事。"肖云看他眼睛猛然一睁,闪过一丝焦虑,连忙抢着出言安抚。"我看过了,还是放在那儿的,没被抢走。" 因为太清楚路上不安全,所以司机们都不会把大笔款项随身带着,而是会藏在驾驶室里一些比较隐密的地方。小林他们藏钱的地方是在坐垫下的弹簧里,虽说是一人收来十人找,但还是很担心有人趁着他们抵抗的时候悄悄上车翻了出来。如今听到肖云这么说了,小林一口提到嗓子眼儿的气这才松泄。 "车也没事。"肖云完全知道一个司机最担心的是些什么,索性把他昏睡时发生的事都轻声地告诉他,也算一个安慰。"警察来作了笔录,现在车子在公安局里停着,很安全。我给哥哥打了电话,叫他跟货老板说一声,可能要晚两天才到重庆。哥哥说他那边交涉好了,他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估计今晚就能到。" 小林点点头,微露笑容。 楚大汉到了的话,就可以先把车子开回重庆,这样不耽搁下货。至于自己,看样子是要在医院里过新年了。 "42床去缴费。"护士小姐进来,把缴费单子递给肖云。 肖云接了,看了两眼,转头对小林道:"那我去缴钱,你休息一下。" 他此刻失了几分颜色,脸有点惨白发青,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小林看了,不觉有点抱歉--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是两个人中拿主意的那个,算是主心骨。昨天他那么一倒,人事不知,肖云肯定被吓着了。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孩,要把他送到医院,要和警察打交道,那么大辆车子不能丢在路边不管,现在还得带伤照顾自己......以前这些事他都没经历过罢......不由得生了几分怜惜,细细声道:"辛苦你了哦......" 失血过多的人很容易疲倦,因为供血不足,大脑也是昏昏沉沉的。小林的精神明显有些不济,此刻得知人车平安,放松下来,一句话尾音未消,眼睛却已慢慢合上。肖云愣愣看他一会儿,心中忽然一酸,半晌不能动弹。 说实话,这次小林出事真的是把他吓着了。 明明上一刻还在跟他并肩抗敌,看着那些贼落荒而逃时还转过头来对他笑说了一句‘没事了......',可是,下一刻他人就开始往地上滑,象下了锅的面条,一下子就软倒拉也拉不住。几个同行帮着把他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小林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血人一般,让医生输血输液缝补伤口好一阵忙活。 肖云以前不是没有和血啊伤的打过交道,可是受伤的人换成这个男人的话......那是不一样的。 看着他人事不知地躺在病床上被医生施以急救的时候,那种心都凉了的感觉,到现在也还能记得很清楚。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对他竟是如此的重要--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有些喜欢小林,可是那种喜欢,是很单纯的一种喜欢,就是觉得这个人对人不错啊,有幽默感,又很合脾气。那天做春梦梦到他,肖云也不是没有被吓一跳,怪异中有种惶惶的不安。 怎么就喜欢到这种地步了?竟会梦到与小林翻云覆雨达到高潮?一个男人? 因为怎么想都想不通,所以最后还是以‘做梦是没有道理的'这种理由来推脱,可是这次这件事才算是一把钥匙,所有以前懵懵懂懂弄不明白的事儿,忽然间都好象拿显微镜照过了一样,一清二楚了。 他喜欢他。 他喜欢小林。 所以他才会这么乐意和他待在一起。 所以看到他对许穹亲切自己就满心不爽。 所以他一句夸奖自己就会美滋滋地乐上半天。 所以看到他脸色煞白地躺在病床上时,心才会......觉得揪痛。 对少年人来说,感情的走向总是让他们迷惑、不解、烦恼、辨不清方向,肖云同样也是如此。但可喜的是,在拨开内心层层迷雾之后,他有豁然开朗之感,并且有足够的勇气一直走下去。 小林这次受伤,身上有八道刀口。大部分都是在胳膊大腿等部位,只有两处特别凶险。一处在头顶,缝了十三针,斜斜的往额角延伸。虽然以后头发长了也能遮掩住,但此刻一个刚出狱犯人造型的大光头,让这条丑陋的伤疤无所遁形。这让小林特别的沮丧和伤心:本来脸上就有个记号,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越发破相了。 而另一处是在胸膛上。 这一刀是替肖云挨的,足有一尺来长,缝针后象条黑色的大蜈蚣卧在胸前,也是极其狰狞。 医生换药的时候肖云一直盯着看,脸色苍白,眼珠却错也不错。小林清醒一点了看到他这个样子便开玩笑:"幸亏没砍在你身上,不然也破相了,多可惜。" 肖云神情有些怪异。仿佛想要伸手摸一下的样子,但指尖微动后却到底没有抬起来,只轻声问道:"痛不痛?" 男人多少都有些好面子,小林虽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内心始终惦记着破相的事,一句话说出来就变成了:"没事。反正我是疤多了不愁......"肖云抬眼一望,眼珠黑黝黝地象两泓深潭,小林一噎,倒不好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肖云闷闷地道:"喜欢你的人才不会计较这个。" 这话让小林愣了愣,然后呵呵地笑起来。 "那是,心里美是吧?" 肖云薄怒含嗔瞪他一眼,奈何小林没接收到。医生前脚一走他就不安份,"哎,我要上厕所,扶我起来。" 肖云眼光一闪,"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 "那好办。"肖云边说边在床下找尿壶。他没打算让小林去厕所--这个样子怎么去?左手输着液右手输着血呢。滑针了怎么办。 小林傻了眼,刚说了句‘啊--'肖云就把尿壶塞到被子里了,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右手。 小林嗡地一下只觉得头都大了一轮,结结巴巴道:"肖,肖云,你还是去请个护工......" "有我在还请什么护工。"肖云镇定自若边说边掏,心中却微微有点发恼。让护工摸都不让我摸? 小林几乎要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实在是不够时间让他来纠结。肖云动作轻巧却坚定,虽然碰触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一霎,但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点尿意就象被什么大坝拦住了似的,一点想尿的感觉的都没了。 肖云微微一瞟,看到他僵硬的样子。忽然噗一声笑了,恶作剧地噘起嘴:"嘘--嘘--"使劲儿地吹起来。 这把年纪还被人当小孩儿似的对待,小林羞怒交加,一句国骂脱口而出。"我日哦!" 说也奇怪,这一骂,整个人倒是放松了。肖云听到里面叮叮咚咚小河流水,不由抿嘴一笑。他想小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他其实,是很乐意这样伺候他的...... 第 18 章 当天晚上楚大汉到了,同行的还有保险公司的人。 被打劫这种事,原本车险里面是不包括的。但小林比较幸运,两年前林妈妈挨不过熟人的热情推销,勉为其难地替儿子买了份健康险,另外还附加了两份意外。当时小林觉得多余,说我有乘坐险的。后来想想,又改口说那买了就买了吧,只当买个心安。不想这次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楚大汉风尘仆仆地先来病房探望,与医生谈了一会小林的伤势,宽慰他说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交给哥哥我。转头又给肖云一个‘照顾好他'的眼神,然后就陪着保险公司的人出去了。 小林很感慨。 平常他也算是有担当的男人,但目前这种状况,他和肖云一个伤一个小,形势比人强啊。 楚大汉那一米八几的身躯出现在病房里时,他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怪不得女人都爱能给她们安全感的男人--关键时候有人站出来替你摆平,象棵牢牢扎根的参天大树,弱小妇孺在树荫下游戏玩耍,什么也不管,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种男人,连同性也会暗暗钦佩的。 肖云亦有同感。 只是,他钦佩之余,却又有些微妙的嫉妒,尤其,是在看到小林眼中那种隐隐约约的倾慕时。 这才好算顶天立地的男人吧。对比起来,自己那种因为长久以来被小林以长辈的身份教导而落了下风,得借由这次照顾他来获得平衡的心态,实在是有点阴暗兼龌龊。要让这个男人喜欢上自己的话,也许惟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强大......可是,要到哪一天,自己才能成长到以一种沉稳的气势对小林说‘怕什么,有我呢'?
楚大汉并没有在这边停留很久。 他过来主要是看看小林的情况,办一些该办的手续,顺便把车子开回去,那边的货老板还在等着下货呢。 小林原本也想同车回去,就算住院也想回去住院。但医生建议他最好是再留院观察几天,医生的话病人总还是要听的。 于是他和肖云就这么被留下来了,在这陌生的小县城里,过新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元旦在国人心目中虽不比春节那么重要,但到底是一年中的头一天,一大早街面上就有腰鼓队一路敲锣打鼓,舞龙的,舞狮的,把气氛闹得喜气洋洋。就算是医院,例行查房时医护人员也笑咪咪地多加了一句‘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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