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只是把我的右手贴在他自己的脸上,低着头,我竟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缓缓道"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他们都看不起我......我......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照顾过一个人。"他突然抬起头对我笑道"我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一个人,就算你不愿照顾我也无妨,只要能照顾你......"他顿了顿又道"我......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照顾一个人也可以这么开心......" 看着他的眼,我仿佛看到了一轮明月。
承之四 听雪 这茅屋的后面还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小屋,夏惜虹便把那里弄成了一个小型的浴室,这几天在外飞沙走石,我一回到中原便急着找寻找红枫的踪迹,一直没有时间打理自己,夏惜虹说是给我准备的,这几天就先好好放松下自己,这样伤才好得更快。 但是每次洗澡我便叫着一定要先洗。说受伤需要早点休息,所以要先洗,虽然每次态度都很恶劣,不过夏惜虹也从来不会反驳我,总是乖乖得放好洗澡水叫我。我知道他这样的奴役性格是多年在那种环境下培养出来的。我这般对他,他未必不会生气。只是......纵然反抗又能怎样呢? 我坐在浴室里,想着这之前的种种,我身份特殊,所以那几天一直没有向他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和任何情况,他一直也很尊重我,我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也从不过问。我总是再想,他这般照顾我,究竟是真心相待,还是另有所图? 这五年里,我失去了太多东西。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银白一片的大地,这些天,雪已经渐小了。外面的寒风也不若之前那般刺骨,但依然寒冷。看着浴室里缓缓上升的氤氲雾气,我定了定神。 他这般照顾我,我并没有什么回报他的,不如就在这些小事上弥补他吧。 我洗过澡后,见他正在窗边坐着,一袭红衣衬着泼墨一般的黑色发丝,看起来那样轻灵,那样飘逸,却也那样孤寂。我脚步极轻,他并没有发觉我已经从浴室出来。望着窗外银装素裹,他从袖中抽出一支短萧。缓缓吹起。 萧声起,音韵悠扬天然。闻得商音流水,疑是雪凝深涧,隐约纠缠在离人的耳鬓发梢。乱世红尘中,斜萧吹夜雪。哀乐英续,好梦难留。唯有凝伫窗边,听雪飘落,思渺难收。 曲毕,我便道"很美的箫声。" 夏惜虹一惊,转过头道"你何时出来的?我竟没有感觉。" 我道"出来一会了,见你吹箫,不忍打扰。这才等到现在。"我顿了顿,又道"我洗好了,该你了。" 他愣了一下,笑道"好。"于是便进了浴室。 之后,我便道他的箫声十分好听,他听后甚是开心,每晚睡前便都给我吹上一曲。听着他悠扬的箫声,我的心总是感到十分的踏实,也许语言可以欺骗一个人,但是音乐却是不会撒谎的,音乐中若是不融进感情,奏出的音色必然僵硬无质感,怎可能让听者犹如置身九天之上,感觉安逸舒适呢?后来又过了几天,依旧是我抢着说要先洗澡,而今夜,他给我放完水,却横在了门口不让我进去。 我道"让开。" 他笑眯眯道"不,不。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一起洗比较好,你伤没好利落,洗澡一定也不方便吧?" 我看着他,皱着眉"我讨厌和别人一起洗。"其实从小就是这样,就算是在慕容山庄里,唯有沐浴,我是从不要人服侍,因为那样光溜溜的在别人面前,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他看了看我,又道"那以后就我先洗好了。放心,我肯定快快的洗,绝不耽误你休息。" 我皱了皱眉"洗个澡也要争,你烦不烦?"语气显然已经很不客气。 他抿抿唇,突然抓住我的右手腕,道"你别以为我是傻子!现在是冬天,外面冻得厉害,你每次叫着要先洗,不过是想把浴室温热了,让我洗的时候感觉不再那么冷!你当我不知道吗?" 我愣了愣,随即低下头,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其实这确实是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没这个意思...... 夏惜虹的眸子闪着晶莹的光,道"你肯定是那个意思,你就是喜欢我了对不对!你肯定喜欢我!" 我皱着眉,知道夏惜虹抓着什么事情,便会较劲到底。再不愿跟他争论什么,便将手一摔,要将夏惜虹的手掌甩脱。怎料他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反而握得更紧。我挑眉,对他道"你若是非要那么想,那便由你去。"
承之五 离别 听着我这翻话,夏惜虹眼角一弯道"这是你说的,那就由我去了。"说完竟是要上前吻我。 我大惊往后一退,他握着我手腕的手却使劲一拉,我反应不及,身体便向他身上栽去,他另一只手顺势扣住我的后脑,我就这么被他吻了个正着。他吻得很急,刚一贴上我的唇,舌头便好似一条灵蛇,迫不及待得想要抵开我的唇瓣,握住我手腕的手这时便松开去解我的衣带。 我皱了皱眉,一只手向他的腋窝戳去,但却没有敢用太大的力气,他吃痛得背稍微弓起,闷哼了一声,我趁机推开了他,道"你有完没完?" "你不是说由着我去吗?"他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我愣了一下"......我这话不是你想的那般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是说,怎么想随便你,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动手动脚?" 夏惜虹抚了抚唇瓣道"要按我的想法,那就是你肯定喜欢我了!你既是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亲热?" 这男人满脑子想得难道全是这种事情?我瞪着眼看着他,莫非这就是多年在风尘中摸爬滚打所留下的后遗症?作为一个小倌,他可以完全忽略一个人的性别,不过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却是没有碰男人的兴趣,于是我撇了撇嘴,道"不过很不好意思,我没有碰你的意思。" "可是我想碰你啊!"夏惜虹说着又是上前一步,我警惕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又道"你不愿意碰我没关系,只要乖乖让我碰便好。" 说实话,就算我再不愿信任别人,可是夏惜虹毕竟救了我一命,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实在不愿意刀剑相向。而且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操而拔剑,听上去简直愚蠢到了极点。我想了想,便道"你听我说,我现在伤口尚未痊愈,我怕若是太过激烈,牵动了伤口,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耽搁了,你能不能稍微理解我一下。"我抿了抿唇,这么些年我都没有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夏惜虹果然定在了当场。犹豫了一会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再强求你了。"说着狡黠一笑"反正我们来日方长,肯定有会机会的。" 我愣了愣,沉着脸,本想说肯定没机会了,但转念一想,若是这样,以他的脾气,这次八成是不会放过我了,以大局着想,这次我必须忍了,于是顺着他道"你说得没错,肯定有机会。"心里暗想,若是伤好了,就是一百个他,要制住我恐怕也是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这晚,他非要坚持拥着我才肯睡,我实在拗不过他,便很不情愿得钻到他怀里,他看着我笑眯眯道"你要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 我看着他,变扭得扭了几下身体,他看着我道"怎么?伤口不舒服吗?" 我见挣脱不开,叹了口气,对他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我这么好的,你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夏惜虹笑道"那有什么,我不奢望你会感激我,你接不接受我是你的事,可对不对你好却是我的事。"说着,又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外面风寒,这下更暖和些罢?" 我听着他在我耳鬓轻吐出的温热气息,只觉得一阵安详,很快便合眼睡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每晚睡前夏惜虹依然会给我吹上一曲,只是较之前几天不同的是,这几天他吹完萧便会爬到我床上来拥着我睡觉。期间还有两回差点引火上身。我怕再这么下去肯定得出事。而且许久不见红枫和她的部下追到此地,我心中也是颇有疑惑。于是这几天我一直很沉默,便是等着伤好之后赶紧离开这里,还有重要的一点,我怕红枫查到这里会连累夏惜虹。
承之六 曾经 雪色初晨,白露将晞,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 我简单得收拾了行李,拿好佩剑,打算离开。在这里待了许多天,我险些要为这安逸的生活忘却了回到大兴城的目的。如今伤已经基本痊愈,也是我离开的时候了。看着刚熄灭不久的篝火,再看看依旧熟睡的夏惜虹,我叹了口气,昨夜他拥着我睡的时候,我便是偷偷点了他的睡穴,自己是如何也无法在和他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所茅屋,我便匆匆离去。 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说是心中心愿未了,其实只不过是害怕自己越陷越深。因为怕被拒绝,所以先拒绝,因为怕背叛,所以只得离开。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不敢面对幸福的懦夫。 夏惜虹,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这么做,也只是不想连累你。 赶到大兴城郊的一家驿站中,我打算休息一会,顾上一匹快马,去东都寻一个人,我明白,如今我人单影只,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过这五年来,我并非无所事事,也在暗中招兵买马,希望有招一日可以一举反击,夺回慕容山庄。所以我打算先去寻找杜星痕,我最后的心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离开的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持联系,但我不知道这些年,红枫是否也找过他,所以,还是要多加小心。 早些年,江湖中人都知道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有两个最得利的部下,一个叫杜星痕,一个叫韩月影,都是曾经和慕容少庄主从小到大的竹马之友。这三个人本可以在江湖上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可是奇怪的是,当慕容见雪接管山庄庄主的时候,正至茂年的韩月影突然提出要退隐江湖。 在路上,我回想着曾经我们三人把酒对月枕书,仗剑起舞,快意恩仇的场面,本以为,我们三人可以这样一直到老的,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有人要离开。记得当时韩月影离开我的时候,我曾极力得挽留他,他只道"看多了欲壑难填,得陇望蜀的江湖争端,心实在是累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只想隐居山林,纵使身无分文,生活清贫,到也是逍遥自在。"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我道"见雪,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我帮你顺利登上这庄主之位,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如今你这般的位高权重,小心有小人窥视你这庄主之位。" 我看着他,终有万般不舍,此时便也只能化为几句祝福"我并没有决定你生活的权利,你有追求自己生活的自由,我也只能祝愿你快乐的过完一生。" 韩月影叹了口气道"江湖派别满口道理,不过是场权利游戏......"说着摇了摇头,向我抱拳道"见雪,保重了!"说完,走下舢板,上了船,当时正值春天,湖面上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映着远处苍山剪影,韩月影一袭碧蓝色的蜀锦长袍,富贵郁雅,丰神如玉,与湖光山色到是相得益彰。 我看着他的船慢慢消失在湖面上,从那以后,我便只有和杜星痕共事。 而这次我也是听说,自从慕容山庄被红枫占领后,曾经为我的属下不是死了便是被囚禁了,慕容山庄俨然变成了一个贼窝,稍微有点良心的,最后也离开了慕容山庄,所以杜星痕见到如今的山庄满目疮痍,自己一人又无能为力,只得回到了东都杜家大宅,过起了平凡的生活,而我这次,便要去他家寻他。 当晚住店,我正打算付钱,从怀中摸索半天,怎么也摸不出银票,只是摸到了一块滑溜溜的布,我掏了出来,竟是一块上好丝绸布料,并不是什么手帕,只是一块丝布。我疑惑了一下,才恍然想到,那晚依稀记得我昏迷的时候,夏惜虹好像用过一块手感很好的布料给我擦拭额头的细汗。莫非便是这块料子?我用手打开那块丝布,里面竟是我所有的银票和几两碎银子,我顿时愣在了当场。 其实我早就明白,他那些天用来照顾我的药,食物,其实都是用得他自己的钱,我当时不停的要酒,他便去给我买,他肯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酒,去卖掉自己那件外套去换酒,却也不肯动我的一分一毫,还把我照顾得井井有条。想到这,我便跟客栈老板打了声招呼,急急得奔了出去。 来道马厩,牵出了自己那匹马,一个跨步便骑了上去,用力的夹了一下马肚,那马前肢抬起,长长的嘶鸣了一声,便迅速奔了出去,寂寞的夜,只留下了一道尘烟。 突然开始疯狂得想念他,想念夏惜虹,从来没有被人称呼过本名的男孩子。一个自小就生活在黑暗中的男孩子。一个直到现在,一直无怨照顾我,却都不曾知道我名字的男孩子。 我攥紧了手中的丝绸,不停得用脚夹着马肚,再快点!再快一些!奔跑中,寒风刮伤了我的脸,我看着前方的路,竟已是一片模糊。 夜色沉沦,有千重雪,有千行泪,湿尽了红尘繁华。
承之七 失踪 再次回到那小茅屋,我看着里面早已冷下的篝火,一股不安袭上了心来,他走了!而且走了很久!我冲出了小屋,又骑上了马,他如今无依无靠,会去哪里?难不成他又回到了大兴城郊的水云轩?想到这里,我快马加鞭,直奔水云轩去了。 来到大兴城门口,看那突然多了一则告示,而且围着许多百姓。我牵着马走了过去。拍了其中一人道"这里出了什么事么?" "听说水云轩里有个出逃的小倌杀了人,现在全城的捕快都在追缉他呢。" 我心突然沉了下来,道"为什么杀人?" "哈!"那人讥讽的笑道"今天晚上有见过他的人说他特别失落,所以去了一家酒肆喝闷酒,结果身上又没有什么钱,老板只得赊酒给他。" "喝闷酒?"我皱眉,心想,我不过只是离开那里,他怎会又跑到城里喝闷酒?水云轩的人肯定到处找他,他这样做不是自投罗网么?便又接道"他为什么要喝闷酒?" "鬼知道啊!搞不好是因为没人陪嘛!今天好像是正月十五吧,本是团圆夜,他又没有亲人,不喝闷酒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怎是忘了这个,这时才注意到大兴城内,已是灯火通明,烟花璀璨满天,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是啊,团圆夜,孤单一人,喝个闷酒却又有何不可?只可惜团圆之夜人不圆。 那人不理会我,自顾自得说了下去"那酒店的老板见他是个美人胚子,又不知他是个小倌,便动了恻隐之心,竟是想要一亲芳泽。"那人说完还哼了两声,又道"不过也奇了!当时那男孩子是抵死不从,最后竟是失手杀了那家店主,所以啊,就被通缉了。真是可笑啊!一个卖得竟然为了怕脱裤子而杀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后面的话我已经无暇再去听了,我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浑身乏力,我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他不愿意再让人玷污他又是为了谁!只觉得早已干涩的眼睛再次感到了湿润,刺得我皮肤生疼。 谁能料到和谐美好会这么容易逝去呢?那种比烟花还华丽的瞬间,又是谁能留得住呢? 当初决定去找杜星痕的时候,便应该想起要带上他的......可以暂时把他安置在杜星痕家的,我......我为什么早不该想到呢,是怕他连累自己么。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我再伤心再后悔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早料到此时,我......我还会做出现在的决定么。 我想,我是在意夏惜虹的......只不过我不想去承认罢了。 我牵着马出了大兴城,看着迷离的月色,叹了一口气,周围人群在温暖的烟火照耀下显得也是那么的苍白麻木,他们只知道议论事情,嘲笑陷入事情中的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就像这个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他们的周围。人类在嘲笑这世界的同时,从来不去想这个世界变得如此好笑的原因,其实,最好笑最值得嘲笑的,便是人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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