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忆枫也被突然出现的玲珑吓了一跳:这下该怎么办?他的名声什么的是不必在乎,而湛淇--算了,这小子怕是比他自己还不在乎。湛淇似是要将吃的亏全数讨回来,一点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弄得燕忆枫尴尬得很。这样看来,湛淇是没有注意到玲珑--当然了,这种时候除了心不在焉的人,还有谁能注意到旁边? 他余光瞥见玲珑似笑非笑掩了门去,方安了心--只希望那孩子别乱传这消息就好。 那时湛淇也放开了他,年轻医师舔一舔嘴唇,道,"血的味道果然不错。" "方才玲珑那小家伙可是看见你轻薄我了。"燕忆枫笑道,"湛兄,你这当怎么向人解释?" 年轻医师望着燕忆枫,"我无须解释。"他也笑了,那笑容很温和,几乎不像他自己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杀了我。" 那一句话令燕忆枫愕然了。他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方好。唇角的伤处有些疼,他转过身子,"不要背叛我。"他最后道,"不要背叛我,湛老兄--" 否则,我会忍不住而原谅你,正如萧君如今--只是那时,就是不得不分别的时刻。 他终究不曾说出这话来,而湛淇只是在他身后伸出了手,搭在他的肩上,"但是,我不想说的,还是不会说。你依旧得忍着我的臭脾气,我发起火来的时候天王老子也照揍。" "我知道。"燕忆枫道,"我什么都知道。" "那如何诓过小玲珑,你就自己想吧。"湛淇悠悠道,"这事情若是传到萧君耳朵里,可是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传到萧君耳朵里对你而言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燕忆枫耸肩,"那么传到尹大小姐耳朵里面,对你而言是否只有好处呢?尹大小姐可是做事出乎人所料的啊。" 湛淇道,"她......反正她只是喜欢捉弄你罢了,对我而言,还是没什么坏处。" 燕忆枫淡笑道,"那家伙捉弄得太过分,已经惹恼在下了。下次再见,一定要痛打一顿,否则不足以平我心中怨愤。当然,这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手下留情了呢。" 湛淇也耸肩道,"只怕最后被人痛殴的人是你罢--忆枫啊,反正你够坏,被人痛揍是家常便饭不是?依我看,你只要知道自己死不了,什么样的倒霉事都想要自己去掺和。哈,下次不会是要去找剑神比剑?传说那老头儿病得很重,外加想要杀他的人成百上千--哈哈,我倒想知道,你如果到了那里,是不是还会因为什么而留情?"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愿望的?燕忆枫微怔,湛淇又继续开口道,"如果你没明白我的话,那也不用明白什么了。我当年说过,你所做的事情,未必与你自己的愿望相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你所做的事情是有内在的关联的--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你真正的愿望。希望这东西本来就愚蠢得很,你纵使想要摆脱也摆脱不得。不要怕行为被人耻笑了,因为你已经被人辱骂过。他们纵然都说苏晚晴好,而我从一开始,认识的人就是燕忆枫。" "我知道,"燕忆枫道,"你不必多言。" 湛淇耸肩,走至门口,又转了头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向你隐瞒过什么。你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你至今不解的原因。" 他言毕挥一挥手走出去,燕忆枫此时并不多想湛淇话中意思,打算先去让玲珑缄口--他等湛淇出去一会,也至屋外。玲珑见了他忙道,"少主有何吩咐?" 燕忆枫见玲珑满脸的忍俊不禁,嘴角微抽道,"今天你什么也不曾见得,懂么?" 玲珑听了他那句话,不小心笑出了声,"少主之事,不是尽人皆知么?"什么时候人尽皆知了?燕忆枫想要掀桌,但店堂似乎远了点。他咬一咬牙,装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道,"既然如此,你怎不怕?" 玲珑道,"啊,属下觉得,若连左使都不怕,属下应当不会有大碍。" 还真是诚实啊,燕忆枫暗忖,面上不露表情,"看了不应当看的事情,玲珑君,罚你去湖边洗眼睛,默念一千遍‘我什么也没看见'。" "遵命,"玲珑道,"玲珑不在之时,请少主随意。" 这又是在言语上挑拨他?燕忆枫咬牙切齿,觉得这孩子是被紫竹彻底带坏了,凡事和紫竹一样,开口就撩拨,张嘴就贬损--他眼瞧着玲珑离去,沉声道,"紫竹!" 紫竹应声而至,蓝衣的年轻人甚至拿着一柄折扇,一幅军师模样,"少主有何吩咐?" 这样的语气,是在挑衅么?燕忆枫觉得组织中人愈发不听话了,咬了咬嘴唇,道,"帮我纠集人马,我要大干一场。" 紫竹却似不为他话所动,只悠悠道,"哦,少主又要做什么,再被抓去,便找不到人来交换了。" 燕忆枫咳了一声,道,"林晰延,你好大胆子。你以为我找不到法子来整治你小子么?" 紫竹终于露出笑容,"少主之能,属下从未怀疑过。此时之势,本便不利于组织。若要做事,还需用计调出那边人马。若是现在,即使倾巢而上,组织也胜不得他们。" 燕忆枫道,"你且说来。" 紫竹道,"如今组织之中,若夫人与先生按兵不动,以我如今能调出的人力,远远不及那边人马。少主可对萧君,如今萧君受伤,若再加一人,少主可当二人也是可能。在下不才,与秋君一人便无力分身。流星门因右使之事应当不会参与,但剑舞君与晴公子可是不好说。若论剑舞君实力,她虽是小姑娘,剑术却高,我想来想去,也只有玲珑君一人可与之相敌。晴公子一式惊晴,怕是除了少主无人能挡,少主能敌二人,也当有晴公子一份。如今冥使叛出,只是他们实力不强,刁氏兄弟,再加梅梅等人可挡。只是--其余人,少主以为周蓦捷带黑衣能拿下么?非属下不信少主,若无习先生与夫人助战,此役败面要更大些。" 燕忆枫默然,久久道,"组织之中真无可用之人么?若能的话,你去将楚老先生召回来罢--实在是,习敏在那边,对我方也是牵制。" 紫竹道,"贸然前往无异送死,少主请三思。" 谁不知道这点?燕忆枫很想揍紫竹一顿出气,却不得不承认紫竹的话虽然是废话,却还是实话--这一回若去那边,是以灭门为目的。先生的指令不能不去办,这可真是麻烦。燕忆枫叹口气,若是真能遇到简清,倒还好了,大家也不必这么辛苦...... 只是,枫华,不,燕筠,你可知道事情会变至如此?如今谁也不能后退一步了。 燕忆枫叹口气道,"必须去--你去想法子罢。若是输了士气,我可不饶你。" 紫竹又愁眉苦脸退下去了,燕忆枫回到屋中,打开窗子向外望。天色阴沉沉的,已经有什么开始向下落了。他伸手去接,很凉。雪花落下,便在他的手中化成水珠。这一战不能失败,之后还必须去一趟那个地方--不用管别的了,甚至不要管玲珑,剩下什么烂摊子都好,总之做完那件事情之后他就要逃得远远的,谁也不知道更好-- 但是,他还是希望,那时还有人与他一起远行,让长长的旅途之中不致寂寞。 这样就足够了,再也没有更好的事情了。燕忆枫望着雪花飞舞,不由露出了笑意。未来如何无人知晓,但他此刻已然下定了义无反顾的决心。
听雨半夜尽,小楼轻叩门(上) 雪落到后来就变成了雨。寒冬在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滴答声交织在窗纸上,细密的声响让屋中的人微闭了眼睛。燕忆枫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总之是夜里未睡好的缘故。 门口传来轻微叩击,燕忆枫闭目,不动不语,佯装屋中无人一般。而门外人止手片刻,又叩门。三声,三声,又是三声。一轻一重又一轻,一重两轻,两轻一重,如此顺序,是约定的暗号。 燕忆枫睁眼,起身。他在打开房门之前略有踟蹰,右手拉开屋门之时,身子疾闪至门后。 来的果然是一柄剑。 公子贤的死士么?呵,连这招也学会了,果然不愧声名。燕忆枫淡笑之时,死士剑风横扫。他矮身,左手推门,右腿扫向来人下盘之时,右手向上一推,正中那人腕子。长剑脱手,燕忆枫凌空又是一脚,剑刺破窗纸,飞出窗子去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春雨已至,春寒奈何料峭?燕忆枫落地之时,来袭者忽现拳招,燕忆枫冷笑,并不正面相抗,房屋不大,他身形却展得开。除非急袭,这世上谁能占他上风?来人拳势渐滞,燕忆枫方攫住那人腕子,抖手一扭,只听骨骼断裂之声。 那人煞是硬气,一声不吭,左手已拍向头顶去。燕忆枫唇角轻挑,"啊呀,这么着急干甚?" 他一边扭断那人另一只腕子,顺手卸去下巴骨,又踩住那人脚面,膝盖一撞,听见那人脚踝骨头碎裂,方放了手,看那人摔倒在地,打个呵欠,道,"公子贤的手下吧。" 来人怒目而视,燕忆枫耸肩,知道卸了人下巴问话也是白问,于是叹口气道,"我问你话,你最好乖乖回答。是的话,眨一下左眼;不是,眨右眼。不想回答的话,就等我挖你眼睛好了。燕某人可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手软的。"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威胁怕是弄不出什么结果。 他又问,"公子贤派你来的?" 右眼,说谎。 燕忆枫看那人忍痛忍得可怜,眼神看着又很是恼人,顺手一掌打昏了事。他启门出屋,看见玲珑从长廊另一头如条小犬儿一般急急奔来,耸耸肩,"你又跟着我?" "与其惹恼先生,不如惹恼少主。先生要可怕得多呢。"少年恭恭敬敬地道,"少主屋中方才动静,可是打盹摔下椅子?" 我看起来那么像个打盹都会掉下椅子的人么?燕忆枫咬牙,又道,"玲珑,今晚你去找一下先生,我要向他借梅梅。" "梅梅?"玲珑愕然,"那小不点脑袋刚长好,少主又要让他做什么苦力?" "我要他帮我看看尹晗动向,"燕忆枫道,"人算天算,都算不出尹晗这最大的变数。" "少主听见了么?"玲珑忽道,"这是谁的乐声,没有看见人,怎么会传到这里?" 燕忆枫凝神,听见风中幽咽,"是他,不,不是他,但是是他的乐声。"他不由喟息,"我命中注定的敌人。" 燕忆枫走出客栈之时撑了纸伞,雨水不再沾湿他的睫毛了。燕忆枫听见风雨中微薄的风铃声,与那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声响的箫音。他顺着箫声走去,又见了那熟悉的地方。空无一人的小酒馆,本来会是那人常常逗留的处所,而如今--他已经不在这里。 箫声却还在。 燕忆枫忍不住在伞下伸出了手,想要拉住故人,却什么也不曾抓住。玲珑立在他身侧,转头望他,却不说话。燕忆枫忽地惊觉失态,收手,走进酒馆。 远远立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是谁?那不是他。 燕忆枫心中百感交集,却知道,那吹箫的人,并非他追随追寻追问的那个年轻人。燕忆枫看见旁边墙上靠着的一杆大戟,心中雪亮。 吹箫的人停了吹箫,出声道,"是哪位朋友在门口徘徊?外面落雨,还请进来。" 吹箫者甫一转身,玲珑燕忆枫同是惊讶。玲珑不禁脱口而出,"天啊,这人,这人与少主好像!" 那人还是个少年,约摸十八九岁,眉宇之间尚带稚气。微笑之时,微带浅茶色的眼狡黠而明亮,"跟我相似之人,你可知为我带来多少追杀的人?" 燕忆枫颔首道,"在下仇家众多,与君面容相似,实是抱歉。公子生得骨格清奇,当是檀瞻萧二少澈公子罢。" "是我的名声挺大,还是未知之主早先就知道?"少年哈哈一笑,"真是不敢当了,叫在下小肖便好,别的什么的,听了就叫人心烦。" 玲珑忽地开口道,"萧公子此时来扬州,可是为了萧君之事?" "非也非也。"萧澈却是一脸被看破心事的表情,"莫非,莫非这位未知主人就是对兄长有非分之想的那个--" "在下燕忆枫。"燕忆枫皱一皱眉道,"与萧君本是好友,如今为敌。既然是各有所执,江湖之中此事本是寻常。" "这样说来,你是要打架了么?"萧澈笑容满不在乎,他放下手中长箫,左手一持大戟,挥舞之时,劲风扑面。燕忆枫也被逼退一步,玲珑却原地不动,神色淡然,"萧公子何必开口喊打喊杀,未知中人,可无人可以对敌公子,以二对一也一样。" 燕忆枫讶然望向玲珑,那个看起来纤细秀美的少年,究竟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实力?他心念微转,沉声道,"萧公子若寻令兄,如何也不宜在公开处鸣箫寻人。怕是会有人将公子当作在下,追杀一番也不定哟。" 萧澈左手斜持大戟,神色平静,"已经有人来过了,一戟把一个,打得看不见影子。" 于是这些事情又要被算到我头上。燕忆枫很想骂娘,却忍住了,只道,"萧公子真是神力,在下可不敢撄公子锋芒。告辞。" 燕忆枫转身之时,听见当啷一声,大戟已经被放至墙角。身后的少年幽幽道,"我并非为了一件终将杀了你的阴谋而来,我是为了小弦儿。" 这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但是那阴谋是什么,燕忆枫觉得继续追问不如自己查明,他叹口气道,"快把你家剑舞君带走,别教那死丫头片子光缠着我找我麻烦。" 回答他的是笑声,"那是因为她喜欢找你麻烦啊,小弦儿最喜欢就是折腾漂亮人了。" 燕忆枫暗自诅咒了一句,撑伞走出店子,又想起萧漠来。叮铃铃,叮铃铃。那是多久之前,三年还是四年? 当时他尚年少,萧漠也还是少年,泠盈自然还是蹦蹦跳跳的小少女。临安一城风铃,在他的面前响起。 他知道那个组织的名字:未知。 那时萧漠站在他身边,相似的身材,相似的神态。萧漠那时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与未知为敌?" 他不回答,反问,"你呢?" "大母曾告诉我,我今生必将与未知为敌,这是作为萧氏长子的责任,不可退缩。" 他望向萧漠,那双看不见的眼,能够盯住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么?他本想叹一口气,却笑了起来。 萧漠道,"你心神不定。" 盲人的耳能听得出人的心声?他摇头,明知对方无法看见,"我想,不能让你跟着我做这么疯狂的事情,"他淡笑道,"你是贵族。" "我是亡国者。"萧漠淡淡道,"你这事情也是我平生所为,不算太过疯狂。你的心神不定不是为此。告诉我,为了什么?" 他沉默,觉得有些事情此时还是不说为好,但他又不能不回答,只道,"萧君,你多心了。"一面抬起头,望着临安城墙,"临安在这里,未知就在此处。我们在这里是为了消灭未知,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又能继续如何的路途?" "你可以问盈,她可是神官。"萧漠微笑,"她不会迟到,我听见她已经来了。" 蹄音传至耳中,可比目力所及更远?他这才看见远远而来的一骑。侧坐横鞍的青衣少女远远就挥手喊,"喂,小娘子,可把萧君照顾好了?" 他苦了脸,马儿在二人身边停了步子,"真人不露相,小娘子,没想你脚程这么快啊。" 萧漠听泠盈此语,淡淡笑道,"阿盈还是这般促狭,忆枫,你是被她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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