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一开始......"舒夷低声道。"我的恨意"。原来到头来，他竟是恨他的！他是恨他的！
"还有就是娘。"夏孑将手笼在袖子里，眼神渐渐积聚起来，犹如刚开刃的刀，"她明知道他要的不是我，却仍将我推入火坑--你知道夏雪炎是怎样糟蹋我的么？他说过，激起一个人的恨意与绝望，莫过于践踏他的自尊。若我被他作践至死，倒也干净了。偏生她多事，要我发毒誓，今生今世，不可动轻生的念头，便成就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连死路都无处可寻--"
他咯咯笑着，泪水不停地涌出。"我好恨......但你能来救我，我仍是开心的。这么多年，你过了些怎样的日子，是否同我一样惨淡，都不重要了。他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想死而不能如愿的时候，等待你回来是我唯一的盼头。这副身体能够撑到现在，也只为了见你一面，告诉你我恨你......"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刚才的清醒不过是一时的回光返照，他的灵魂，被充容了巨大生命归属感的天空慢慢吸走。舒夷收紧了手臂，听着他耳语般的低吟，"我们林家的楚吟花，花开并蒂，如雪如絮。但是他们都不知道，非要第一朵花残，第二朵才绽放。双生花，永世不得见面啊！"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化为虚无，"夏雪炎哪是单要我们死啊！他非要断了你的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真正达了目的。总归就一条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解脱......"
舒夷揽紧了他的身体，瘦弱的骨骼镶进他的躯干，绝望的拥抱，连血肉都揉碎了，可依旧无法融合在一块儿。双生之花，即使沧海澜田，永不相见。
他犹豫再三，仍是没有告诉那个固执的孩子："在那生死抉择的一刻，母亲的确是选择了我，只身带着你走了。但那不是因为在乎我多过在乎你。她是个自私的女人，无论是火坑也好，地狱也好，即使明知道她将奔赴的是黑暗，她只放我独自留在光明里，宁愿你跟着她陷入万劫不复，也不愿你离开她视线以外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其实生或是死，早已排除在她的抉择之外了。她只但愿你活着，她要看着你，证实你真的活着，不管低劣还是高尚，只要活着，总归是好的。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只得我孤单一人；远在天涯水湄的她满心装着你。当年被选择的人，最后成了被抛弃之人。所以说，该妒嫉该恨的，其实应该是我。"
糜烂而芳香的夜晚，冰蓝色的月亮瞪着它干枯的眼球，尸体般俯视人间。舒夷独自一人倚望苍穹里的星斗阑干，妖魅的花儿在这样的暗夜里脱胎换骨，幻化成人间最美的花朵。譬如韭上露。朝生暮死的花朵，摇落一地透明的泪珠，轻浅吟唱不老的歌谣，似不败朝阳般挺拔着身躯，一旦失去了生命的另一半，它只会迅速枯萎，凋谢--花犹如此，人何以堪？月亮已死，群星隐没，他仰天狂笑着，怀抱死亡，潇洒而去。
第二天早晨，秦书瑶早起环视四周，有意无意地瞟见虚掩的门。人影惶惶，纤丽秀颀的白衣在清晨橙色的光芒下呈现死灰的色泽。她若有所思，又似乎什么也没觉察到。
丫鬟像往常一样端着早餐送入房间。预兆总是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刻愈演愈烈，但因为太过迅速，任谁人都无法反应。她两手一松，捂住不可置信的眼，黑檀托盘顺势砸向地板，发出闷重钝浊的声音。书瑶推开门，喝道："你作死啊？叫这么大声，怕大家不知道！"扫了一眼房内的人影，"还不快点出去？仔细了你的舌头！"
丫鬟慌张地捡起碗碟，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书瑶慢慢朝前走，一个踉跄，跌在一地的青丝妖娆上。她神色倦恹，缓缓拔出舒夷胸口的匕首，早已凝结的血暗涌着埋伏在冰凉的皮肤下，一点一点扩散开来，浸透了衣氅，润湿了土地。舒夷怀抱夏孑，头靠着头，即使有迫不得已的恨，也足以支持两人互相依靠，看上去相亲相爱似的。三生三世，纵使生不能相见，死也足以相依。
霎时间纵容起来的火焰，颠覆着骇人的热浪，如同几个月前屋里屋外那鲜艳的殷色花火。高温使腥血恢复了温度，骨头彼此水乳交融，扭曲的烟雾，宛如一场炼狱之焰。恨意浓浓，隐约勾勒了刀山剑林，铁床犁耕。他们分明是去了阿鼻地狱。只要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火红映亮了她的瞳孔，烧焦了她的眼角。书瑶微笑着，扬长而去，似是了了自己众多梦中最旖旎绚烂的一个。
据史记载，新任户部尚书犯了失道之过，无名大火从天而降，累得数人活活烧死于房中。遭此天谴，乃本朝奇耻大辱。圣上龙颜大怒，封了林府，此事按下不提。
林府被封，楚吟花也下落不明。世上多的是好事之人，每谈论起当年的奇闻轶事，总会添油加醋，继而遗憾无比。花开并蒂，如雪如絮。从此双生花只是一个传奇而已，正如众多传奇都埋没在真实与虚假的流言蜚语中，原本的模样早已隔了生生世世的爱恨情仇。她庆幸自己是一个看客，冷眼翩跹，看别人生死离别，自己却心如止水，只苦苦守着那株孤零零的楚吟花。一切不过是一个关于恨的故事罢了。那些深深浅浅太过浓郁的感情，自开始便早已潜伏，只待时机成熟，便撑篙逆爱而去，去到源头的程前往事。那时的鸿蒙之初，万物还只是一片荒凉，载浮载沉的痴怨嗔恨漫过滔天的荒沙，然后倏的消失不见。
※※※※※※
自由自在：http://ziru.s3.activeclub.net书店：http://ziru.s3.activeclub.net/shop/index.asp
3/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