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恩利斯和列蒂西亚被怒雷和闪电中惊醒。闪电落在地平线上，仿佛将阴沉的天空劈开，巨雷从低垂的天上怒吼，震耳欲聋。奥斯维德拉安抚着受惊的马匹。三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穿上防水披风，开始了一天的旅程。
没有走多久，酝酿了一天一夜的雨水倾盆而下，尽管无法湿透厚厚的防水披风，但依然能感觉到雨水打在身体上轻微的疼痛。暴雨如注，天色阴沉，能见度降到最低。雨水很快将大地湿透，泥土变得松软泥泞，奔驰中飞溅的泥水在马儿洁白的身体上洒下斑斑点点的污渍。巨风加上电闪雷鸣，马儿们不安地嘶叫着，变得难以控制。
大风将恩利斯的兜帽吹开，他的头发和脸瞬间变得水淋淋。他松开一只捉着缰绳的手去拉帽子，剩下的一只手控制不住激动的马，他身体一倾，以为要摔下去的身体却落入一只手臂中。随后他被凌空抱起，整个人跌进一个怀中。
奥斯维德面无表情地将恩利斯的兜帽戴好，顺手擦去他眼里和脸上的水痕。尽管表情很冷，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仔细，恩利斯被雨水侵入而刺痛不已的眼睛在他的轻抚下缓解不适。恩利斯挥开奥斯维德的手。奥斯维德没有其他反应，只是紧紧拥着他。他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直到抵达龙之谷。奥斯维德对自己解释。
从奥斯维德身体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其实是让恩利斯早已冻僵的身体感到舒适的，但他不能让自己沉迷在这种温暖中。他想起和列蒂西亚的对话，她说你何必对力量那么执著。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不能使用魔法对法师来说就等于失去一切。是的，他不能没有力量，他喜欢凌驾一切，厌恶成为被保护者。奥斯维德是作为换取他力量的牺牲品而存在的，他不能对自己的牺牲品产生感情，他害怕伤口太深痛苦太久。但他不知道，[害怕]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选择，他也没有想过，即使得到力量，但没有想要守护的人是一种怎样的空虚。
巨风将恩利斯的发丝吹到他脸上，传来他的气息。他的下颌和在奔驰的震动中随时抵在他头上，尽管心里已经将两人的关系和位置摆正，但这种接触依然让他内心涟漪动荡。他从不知道另一个人的气息这么让自己依恋。列蒂西亚身上也有一种让人感觉舒服的味道，但只有恩利斯的气息能让他有迷醉的感觉，就像喝了上好的醇酒一样，身体和心都在氤氲中漂浮。雨水让身体冰冷，脸上也感觉僵硬，但怀中却像拥抱了一团火焰，如此温暖。
"前面有个山洞！"暴雨中传来列蒂西亚欣喜的呼喊，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在竖立的两面峭壁中展开的一条小径。奥斯维德大声地答应，他们放慢了马速，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雨中微不可闻。不得不佩服半精灵的眼力，再前行了十分钟，他们终于来到列蒂西亚所说的那个山洞。
虽然洞口很小，但洞穴细长且宽敞，巨风从洞穴中穿过，发出鬼魅的声音，像无数死灵的呼叫鬼泣。
恩利斯脱下披风，他的头发和脸都是湿淋淋的，发袍胸襟也湿了一大片，再看奥斯维德和列蒂西亚，也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面色苍白，衣服上全是黑色的泥泞。他们将披风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往洞穴深处走去，洞口扫进来的风让湿透的身体倍感寒冷。
恩利斯在水晶仗上用了光亮术，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洞穴，也让奇形怪状的的钟乳石在地面上投下狰狞的黑影。
幸好石洞地势较高，除了入口处有积水外，其他地方都是干的，但是石洞内湿气很大，墙壁上冰凉冰凉的，摸上去仿佛蒙着一层水雾。风从石洞中吹过，阴冷且潮湿，对这种程度的寒意列蒂西亚和奥斯维德都不以为意，不过身体孱弱的法师可就没那么好受了。恩利斯将发光的蓝水晶杖倚在墙上，找出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面色苍白如纸，纤细的身体在淡淡光晕中轻微颤抖着。擦干头发之后用一条毯子将自己裹起来，缩到比较不容易被风吹到的角落里去。
奥斯维德的身影将恩利斯眼前的光线挡住，他抬头看向奥斯维德，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被一张毯子覆盖。或许是真的感到很冷，他没有挣扎，任奥斯维德为他将毯子掖好。尽管身上裹着两张毯子，体温还是恢复得很慢，他闭上眼安静地靠在石壁上。
因为没有火，他们只能就着冷水吃干粮，恩利斯自然是吃不下去，在奥斯维德坚持下不得不敷衍地吃掉一块饼干，之后仍然是那样卷缩着。
到了晚上气温更低，雨水不停，反而下得更大，洞穴低处积水慢慢涨高，看样子已经可以淹到小腿上。
恩利斯的体温一直没有升，半夜时候更是感到身在冰窟中一样。半梦半醒间不适地左右翻腾。犹豫很久，守夜人终于脱掉盔甲，伸手将那个冰冷的身体捞过来，小心地扯开他的毯子，让他的身体和脸和自己的贴近，将体温传过去。恩利斯感到一点点温暖，迷迷糊糊地靠过去，双手也用力抱住那团暖意。之后，慢慢平静下来，虽然脸色依然很差，但身体的颤抖停止了。
列蒂西亚也没有睡着，抱着毯子托着脸望着黑漆漆的山洞口发呆。
"奥斯维德。"很久之后她转过头轻声喊道。
后者对她做了个轻声的动作，指了指怀中蜷缩着的人。
列蒂西亚会意地笑，用口型说：我到外面看看。
作为一个吟游诗人，列蒂西亚同时也是一个赏金猎人，第一眼看到这两个人就知道他们是那份赏金高得吓人的秘密悬赏上的人。她确实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们的。这一路上她暗地里处理了不少冲着赏金来的猎人，以为奥斯维德有所觉察才坚持守夜，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获得了他的信任，那时奥斯维德将恩利斯留给她照顾，她的手甚至摸到腰上的匕首，但指尖只和那冰冷的金属擦过。她自嘲地笑，什么时候起，那句用来掩藏真实意图的"一见钟情"成真。
列蒂西亚脱掉鞋子，将裤脚挽到膝上，就着蓝水晶仗的微光涉水走到山洞口。雨水夹在风中迎面扑来，凉丝丝的。她看着漆黑的苍穹和密密麻麻的豆大雨点，猜测这场暴雨至少要再下整整一天。她回头看看像猫一样缩在奥斯维德怀中的恩利斯，微微皱眉。法师的身体确实比一般的战士要弱，但好歹也是个年轻的男人，怎么会柔弱到这种程度。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恩利斯的时候感觉他虽然有点瘦，但很健康，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人。在杰文利特嘉港遇袭受伤和逃离可奈公爵追兵时从马上摔下来之后，身体就慢慢衰弱，情况一天比一天差。难道说每一次受伤都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几何增加的伤害？是因为那个封印吗？那个可怕的恩利斯的力量真的被封印了？如果传说是真的，为什么那件本应是神圣之物的东西会以黑暗魔法的形式反弹，让被封印者的生命和肉体一点点损毁。
她叹口气，这些复杂的事情背后的隐情不是靠分析和设想可以得到结果的，虽然她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场毁灭性的战争，或许在战争之后能够拉开新的世界序幕也不一定。但是那样大的牺牲自己是不想看到的，所以才会想要阻止不是吗？可是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应该去把预言中带来毁灭的法师杀死，而不是站在这里吹风淋雨。但她做不到，好不容易获得奥斯维德的信任，一旦亲手毁坏，他和她只能以敌人的身份相见。
她又叹了口气，冰冷的风和雨水丝毫不能让她纷乱的心平静。[奥斯维德，我会一直陪你到最后。到那时......再见机行事吧。]
2007-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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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阴影 [Page Ⅴ]
如同列蒂西亚预料的那样，第二天雨依然很大，不过雨势相对昨天的来说小了一些，但也不适合冒雨前行。
恩利斯依然昏迷不醒。恩利斯的体温在低得不能再低之后，突然发起高烧，将他抱在怀里的人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团烈焰。高温将他苍白的脸烧得绯红，半睁半闭的眸子似睡似醒，颜色浅得似要结冰似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呢喃着奥斯维德听不懂的破碎语言。奥斯维德贴近他的嘴唇，还是无法听清他的低语。
"他说的是一种古老得早已失传的龙族语言。"列蒂西亚说。她握着恩利斯的手，虽然知道没有什么作用，还是不放弃地往他身体里灌注恢复元气的魔法。黑暗封印的力量太强了，她的保护魔法在它面前不堪一击，需要更强大的富有生命力的自然之力才能治愈他。在不远处的被德鲁伊保护着的阳光森林里存在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自然魔法，可是他们现在无法前去，虚弱到极点的恩利斯恐怕会在冰冷的暴雨中失去性命。
"龙族语言？"
"啊。"列蒂西亚说，"恩利斯并不是一般的魔法师，他是一个术士。"她看着奥斯维德，眼睛仿佛在说你不用隐瞒我他的身份了。"你知道术士和法师的区别吗？"
"法师是通过后天对魔法的修炼获得强大力量的职业。而术士则是天生拥有力量的人。"奥斯维德回答。因为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恩利斯那么年轻就拥有了常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力量高度。
"对。但是你知道吗？术士之所以天生就拥有力量，是因为他们有着龙族的血脉。拥有的血脉越纯粹，力量就越强。恩利斯是不折不扣的拥有纯粹血统的龙之子。"
奥斯维德一直没有低估这位身份神秘的吟游诗人，但是她所知道的比他想像的多得多，与其猜测她到底知道多少，不如相信她知道全部甚至比他知道的还要多，现在她所说的关于恩利斯的事情，就让他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啊，我可不是纯粹在酒馆里卖唱的吟游诗人啊，奥斯维德。我的父母曾经是大陆上著名的英雄，对这个世界上的传说和龙之类，我可比你这位只知道效忠国王和带兵打仗的骑士清楚得多哦。"她微笑着，说，"虽然具有龙的血脉和天赋的力量，但终究只是人而不是龙，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超越祖先。要超越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成为龙。"列蒂西亚顿了一下，奥斯维德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的恩利斯。"一般情况下这种变身是不可能完成的，历时上有许多疯狂追求力量的术士最终都没有达到他们追求的终点。因为变身有一个很残酷的条件。"
"什么条件？"
"在生与死的边缘中本能超越生死的界限才能觉醒。"列蒂西亚温柔的嗓音在吐出这句话时变得异常冰冷，让奥斯维德抱着恩利斯的手臂不住颤抖起来。怀里的人呼吸微软，脸色红得异样，生命流逝的不祥感觉在空气中涌动着。"恩利斯......会变成龙......吗？"实在难以想像怀里的身体变成庞然巨龙的样子。
"也许会，也许......就这么死去。术士虽然可以通过法术变身成为幼龙，但是传说中记载的几个完全成为龙的例子非常可怕。他们变成龙的时候丧失作为人时候的记忆以及思考力，变成智力很低的最初形态的龙。那个时候，就仅仅是拥有强大破坏力和龙的外形的低智商动物。"
奥斯维德用力抱紧恩利斯，用力之大令怀里的人痛得呻吟出来。
"即使恩利斯不会死在这里，但如果封印耗尽了他的生命，结果也是一样的。"列蒂西亚的话到此为止。没有说出来的部分奥斯维德已经都明白。尚是人形的恩利斯已经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一旦成为没有思考能力只剩下破坏本能的龙，这个世界就会陷入毁灭的深渊了。
奥斯维德将恩利斯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不住地抚摸他银白的发丝。[恩利斯，我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到龙之谷，即使流光我全部血液也要将你的封印解开。我不能让这个世界陷入毁灭的深渊，我也不能让你失去作为人的意志。]
"奥斯维德，可以告诉我恩利斯解开封印的仪式上，需要什么媒介吗？"
"需要我的血和龙的血。"他说。抚摸着银白色发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眼里的忧伤却被很好地隐藏。他，圣骑士奥斯维德，和恩利斯的羁绊只是牺牲者与接受者的关系。那是他一开始就已经领悟了的事实，虽然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动摇过为他牺牲的决心，但是心里有份痛楚却无法忽略，想到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圣骑士的那颗坚定不移的心就会动摇。
列蒂西亚仿佛用尽了魔法，疲惫地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但脑子里则不停地思考。只有黑暗魔法才需要用血做媒介，恩利斯是打算用黑魔法来对抗黑魔法吗？她知道恩利斯挑选奥斯维德的原因是想要最纯粹的灵魂的血，但是为什么也要龙的血呢？这个魔法究竟是什么？被封印埋藏的黑暗魔法太多了，她无法从奥斯维德提供的线索中找到更多的资料，更无从知道恩利斯要用的是那一条魔法，直觉告诉她，那将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火焰静谧地燃烧着，放在洞穴门口的发光的蓝水晶仗幽幽的光芒照亮一地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声逐渐低落下去，唯有风声孤独地吹过夜幕下的湿漉漉的大地。到了天亮，天空就像一个嚎啕大哭过后的孩子的脸，犹挂着几点泪痕，偶尔落下一两滴液体。
奥斯维德抱着还在昏迷的恩利斯，和列蒂西亚一起快马向阳光森林走去。他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阳光森林，那里强大的自然精灵的力量能最大程度地补充恩利斯流逝的生命力。
灰蒙蒙低沉沉的天幕在进入阳光森林的那一刻陡然变换，明媚的阳光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礼物，挂在每一片晶莹的绿叶上。阳光森林是世界上唯一一片被德鲁伊守护的不被人类和其他种族污染的圣地，这里终年阳光充沛，不受外界气候的影响。奥斯维德忍不住回头，森林外依然低垂的天幕已经被森林的结界阻挡在外，就像是另一个次元空间。在阳光森林中可以感受到自然的抚慰，令人的心情变得格外宁静，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生命之力。
和煦的阳光中，恩利斯睁开眼睛，眼神迷蒙地看着奥斯维德。后者惊喜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脸上，感受他温暖的体温和平和的气息。两人之间竖起的坚冰瞬间融化。恩利斯没有推开奥斯维德，他伸出手将奥斯维德紧紧抱住，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列蒂西亚转过头忽略掉眼前相拥的两人，那一刻她就明白这场赌注她没有任何胜算。那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的余地。她苦涩的目光落在这片奇迹之地上，充满力量的空气将她流逝的法力送回身体里。恩利斯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健康吧，但是守护这片森林的德鲁伊会允许他们逗留那么长时间吗？
压抑着的哀鸣惊动沉浸在各自心事中的三人，以列蒂西亚为首，他们拨开挡住去路的树枝向声源走去。原来是一只中了陷阱的小鹿躺在血泊中哀鸣。
在自然的守护者德鲁伊们没有进入阳光森林之前，这里只是一片属于卡勒勒尔王国的普通领地，有丰富的自然资源的森林向来是周围村落的猎人的宝地。后来爆发了人类、精灵与魔族的战争，人类逐渐远离这片森林，德鲁伊们接管了森林并唤醒沉睡的自然力量，但过去猎人们布下了无数陷阱却不能完全清除，偶尔也会有动物误入陷阱。眼前的这只小鹿，就是一个倒霉的例子。
列蒂西亚说着好可怜哦，一边从马背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近小鹿。长期没有和外界接触，小鹿不懂得惧怕人类和半精灵，它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美丽的半精灵靠近它，但是腿上的疼痛使它禁不住呜呜低鸣。列蒂西亚将夹住小鹿腿部的机关打开，轻柔地将它血肉模糊的腿从机关中取出来，纤长的手指上凝聚着白光，包围着小鹿的伤口。不到一分钟时间，小鹿腿上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它灵巧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踢了踢腿，漆黑的眼睛看着列蒂西亚，用毛茸茸的脸蹭着列蒂西亚的额头。
"哈哈，好痒。"列蒂西亚抚摸着小鹿，痒得笑起来。
从森林深处传来落叶被踩踏的的声音，那是不急不徐的脚步。从茂盛的矮树后面露出一个身影，穿着黑色长袍有着褐色长发的德鲁伊站在他们面前。看到来人，小鹿就像见到家人一样，欢快地跑到他身边，顽皮地咬着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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