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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江山一罈酒----重婴——

时间:2008-09-26 00:45:44  作者:

据报有人在外头徘徊,守卫卫话却不回答。
而我挑眉看著眼前人,那人身著斗篷,三千银发随风而扬,苍白容颜、极淡的眸色。白发青年相貌端秀,却似染有数不尽的风尘。
「什麽来历?」我问。
白发人鞠躬微微,不语。
於是我笑,「不说话是不想回答?」
还来不及看那人的反应,我被一把推开。傲尘拦身在青年之前,对著我。
我有些不悦,「做什麽?」
「别为难他,他是我买的人。」
我看著傲尘沉默了许久,最後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傲尘啊你这是何苦?好花无处不是,好草满地都有,别因妹子出嫁了你还寻不著良缘,就自暴自弃啊!」这上天的陷阱实在太过可怕,竟连这臭小子都摔了麽?
他白我一眼,啐声:「胡言乱语,他在市集上卖身葬妹,我见他可怜所以出价,你想到哪里去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上了贼船。」我挂上笑容,亲腻地去勾那白发人的肩,「来来来,别和那贼船走太近,我叫宇文笑梦,算得上是这里的头头,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还没说完,我灵光一闪,忆起了一票子给遗忘的弟兄,还有上回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品酒大会,於是我击击掌,虎吼一声:「解散!今晚替傲尘接风,不醉不归!」说完兴冲冲地拉著白发青年,同他现过日影的聪明伶俐可爱美丽以及温柔後,复,直冲那迎风的高地。
如果月华有来,便会在那高地的枯树顶。


我一眼便见著了那只大鹰。

「看,那边的凶婆娘叫做月华,你唤唤,说不定它会过来呢!」
青年摇摇头,拉过我的手写下几字。
青年的指尖,很冷。
「你不能说话?」我问。他歛下羽睫不作表示,而我噢了声,点点头,「那我唤,只是它大概不会理我......月华!过来!」鹰影闻声有了动静,双翼开展,竟是利爪弓起,朝我疾冲而来。我旋身避过,顺手一捞,硬将月华给带进怀中,「别凶,给我点面子,你吓著我的客人了!」
月华鹰首偏过,打量起青年,复,它挣开我,停至青年肩上。
我看看月华,再看看青年,突然间哀怨起来,这死月华,再怎麽说也是跟我认识得比较久,却跟个初识的人那麽亲腻,「你真好,月华喜欢你......对,还没问你名字,你叫什麽?」
他眼帘半落,又在我掌心写下几字。
「晏长音?」我心想,多适合吹笛的名字,多适合吹笛的气质,「长音长音,你吹笛麽?」
青年找来草枝,於沙上写道:会些,但许久不曾碰了。
我眼睛一亮,急问:「那你可有带著你的笛?」他摇头,而失望像是打了我一拳般,让我忍不住大叫:「不会吧!你怎麽能不带著你的笛?!」
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麽眼神让他误解,其实我无心责难。只见长音哼了声,草草於沙上写下数字,便扔下草枝起身欲离。我忙不迭去拉他害他差点儿跌跤,然後他寒著脸扭过头,悻然扬手。
我看著他,不避不闪,而那高举著的手掌终究没有落下。
他当了他的笛,如同当年的我必须与我的筝分别,「是我失言。」将高举的手拉下紧握,我问:「在哪儿当的?我替你赎回。」眼见晏长音的眉锋又挑了起来,我赶紧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叹息,「这不是同情也无意冒犯,当年,宇文笑梦同样亲手当了他最爱的筝。」
或许旁人不明白那筝意义重大。但,假若你也体会过举目无亲,每日每日就只得想著明天的伙食明天的生活明天的著落,你会明白日日伴在身畔的东西何其重要,尽管是个死物,也是你情感上的依托。
我自怀中掏出一管笛塞进他手中,冲他一笑,「别摇头,无酒不过无趣,不能吹笛却是生不如死,你就收下吧。」见青年面有难色,我又道:「反正我还有另一管笛,男子汉大丈夫乾脆点收下,以乐会友岂不乐哉?而且不能吹笛真的是生不如死,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在我重复第十五次「真的」时,晏长音寒著的脸面终於柔和下来,却仍是气恼著,他提手落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笛痴!惹得我哈哈大笑,青年何其可爱。
「长音长音你会什麽曲?」我拉著他笑问,「我去取笛来,合奏好吗?」

傍晚,我与长音一同出席傲尘的接风宴,到达时营帐内早喧腾得热闹,才掀帐门,一道人影大哭著撞进我怀里,把眼泪鼻涕什麽的往我身上擦。
我汗,「东实,你是想替本将洗衣麽?」
东实抬头一看是我,哭得更凶,「宇文笑梦你这浑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很生气?!」
「是是是,对不起挖了你的酒,下回挖酒一定记得埋银两回去补偿你。」
「谁跟你说这个?!」东实揪住我的衣襟死命摇晃,「你知不知道京城那里是怎麽说我们的?!你知不知道他们不但说我们是酒囊饭袋、怪人的集合体,还说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只会杀人没有脑袋的主帅,宇文军才会变成这样,他们说你不好,你到底知不知道?!」
「那又怎麽样,东实,你就是太介意这些。」
东实根本没有在听,他抓著我继续大哭大叫,「你很好!你很好!!你在这边为那群狗屁出生入死,他们凭什麽这麽说你?!」
「东实,你醉了。」东实只要一醉就会发酒疯,而醒来全数不记得,「我送你回帐。」大家早已对东实的酒後真相见怪不怪,顶多是朝我摆摆手表示听见,我招呼长音落座,抓好东实,才要离开,却看见傲尘正在看我。
视线轻轻浅浅,表情似笑非笑。
我看向他,隔著众人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我问:不是说三年,什麽变故?
而他笑,你猜?


猜?
将东实塞进榻内盖好毛毡,我心想,我并不想猜。
「他现在睡著,你何不就近看看他?」
话才说完,阴影内闪出一条纤细人影,面容沉冷,朱唇若丹,眉目如画,活脱脱一个美女,可惜了我自第一次看到她,至今超过五载岁月,还未曾见过她笑起来的模样。这个人在东实加入我的麾下後一年出现,以高超身法隐藏在东实四周,只是,我又如何能不发现?
她只在东实处境最艰难的时刻出现,试了三年多,她终於肯与我谈话。我问:「莫非东实在京城遇上什麽?」
她说:「还好,现在皇室不太安宁,我只怕你卷入皇权争夺而连累了他。」
「我对那又没兴趣,倒是你,我问过东实知不知道一个像你这般样貌的人,他说与你是好友,那因何你总要偷偷出现再偷偷离去。」
「我只想确认他安好。」
「可以光明正大,我准你出入宇文营。」
她摇头,「不必让东实知道。」
「不必让他知道你爱他?」从眼神就知道,那种珍视直要让看的人也心疼。
「我配不上他。」
「怎麽说?」
「真正的我,并没有东实心中的我那麽美好。」
「我觉得你很好。」
她笑了,终於。
然後她摸摸东实的脸,跟我说,皇室之乱你必定会被牵连,我只求你到时别累了东实。
我点了头,非常慎重。
「放心,我不会去淌皇权的混水。」


回到筵席上,傲尘一眼便见到了我,朝我勾勾手指,拍了下身旁空位。
我方坐下就说:「我不猜,没意思。」
他扫我一眼,「不猜就不猜,真是冷情,你忠心耿耿的副官受了箭伤你半点也不关心,只记著要同新朋友交流。」
「既然你自己都说是小伤了,还要我关心什麽?」我回他一眼,「你招惹了谁?」
「不长眼的野盗。」
「这附近竟有野盗?」
「国势乱,盗亦多。」
我猜他下一句又会要我拥兵自立,所以我把话题带开,「......不是说三年,什麽变故?」
「那个男人骗了我妹子,继续留下,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那个人。」
我嗯了声,「难怪你回来时火气那般大。」
另一边长音被哄著拱上了主位,说是划酒拳五连败,如果不脱衣服就得表演才艺......脱衣秀,这群醉鬼!
正衡量著上去替长音解围,只见长音掏出我方才相赠的笛,第一个音,全场就静默下来。霎时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方才合奏时也不见有那麽恐怖的威力,那笛曲快如狂风暴雨,奔腾鬼神之姿,慢如潺潺细流,剪不断惆怅深,每一个音都像是撞进了你心里,让你只想一直一直听下去。
一曲终了,我几乎忘了呼吸。
长音缓缓放下笛,原先垂著的眉眼亮亮地睁开,朝我一笑。
胸口骚动起来,我整个人傻在当场,我想,长音的笑,真像是会发亮似的。
直到长音走近我,我才回神,「长音长音,你太精采了!!」我又激动又兴奋,一把攒住他的手,「我觉得送你横笛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长音微微挣开我,将指尖按在我掌心。我又说:「不必,你用说的,我懂看。」
他笑了笑,还是拉过我的手划在掌心。
他说:我只想谢你。
这个人,那麽傲却又那麽温柔。
所以我也笑,「你真好。」

我想,我喜欢这个人。
可是我却没想到,长音的笛艺如此惊人,就算不是名满天下的笛师,也决不该落得卖身葬妹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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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再平凡也不过的又一夜。
我挥刀扫下暗器,一个箭步将刀锋送向来者。覆面人影被我所伤,当下破窗而去,我气愤的追出:「破窗太没格了!有门你不走,偏要破窗!」北界夜风寒冷如此还坏我窗户,刺客为什麽总喜欢走窗户?
扫了眼无辜的窗棂,我一面盘算今晚该去同谁挤,一面追至中庭。
月色下一人提剑而立,神情僵硬,是傲尘。
我快步走上前,只见身首分家的覆面人倒在傲尘脚边,警觉地观察了下四周,没有异状,怎地傲尘像是受了莫大惊吓?「喂!傲尘,回神哪!」伸手推他的肩,我拉高声调,「没你是看到鬼喔?」
片刻过去,他茫然开口:「......主帅......」
「嗯?」
「麻烦来了......」
「什麽麻烦?」我忍不住又环顾了下四周,「又没人,而且刺客也不是第一回出现在这儿,会有什麽麻烦?」
傲尘甩甩头,歛下神情,「看。」
我顺著指示望去,只见尸体旁落著一个半敞布包,包里躺著块玉石,很大很润,方方正正的......
「玉玺?!!」我尖叫。不是吧不会吧,这东西落至北疆也太远太过分了吧?!我一把将东西攒起火速绑好,赶紧扔给傲尘,「快、快派人将东西送回京城!现在不正值皇子们的争权时期?快送走!免得那些无聊人没人算计无聊至极,坏主意打著打著,打到了你头上!」
他却是失笑,「为什麽是打我的主意?」
「你很笨,寻回失窃的玉玺可是大功一件,多能讨皇上的欢心!」
「他怎麽不能以为凌傲尘监守自盗,故意前去邀功?」
「臭小子你当我笨蛋?监守自盗弄得这麽远反倒可疑,如果玉玺终究要送回,隔几个乡县就足以做戏,接著要嫁祸要取得大位什麽的,也可以立马进行。」
「是,但你的条件同样诱人,镇关大将军坐拥多少精兵,谁不想你这股势力坐镇,为什麽是打我的主意?」他又笑。
「去!少咒我,贫嘴的家伙!」我撇撇嘴,拧起了眉,「明早就派人快马加鞭,直接送回给皇上!」
「宇文笑梦,你还没回答我。」
「叫我主帅,臭小子,打你的主意不等於打我的主意,还问?」我不甘不愿地回答,「况且如果他们吸收你,再派你来当说客,那要我怎麽办?」
「属下不记得主帅曾理会属下的说辞。」
「别酸,我只是觉得立场不同而需要与你敌对的话,感觉很不好。」
「主帅,你真的很不会想,」傲尘收起布包,「良禽择木而栖,现在正是抉择时刻。」
「才不要,你存心要我去淌争权的浑水?」
傲尘勾起一抹狡狤而漂亮的唇弯,「不错,东宫之主和三皇子都是可『栖』的对象,你看如何?」
「说了不要!」我有些不高兴,「先回房了,夜深,你早点歇息吧!」
我大步迈离,风将傲尘的喃喃低语送至我耳边,他说:真傻,这时代哪里能清者自清?没有後台,人家欲将直的说成歪的,你又有何能为反抗?真是傻......
我没有回头。
於是,天方明,我在高地上看傲尘遣人送出玉玺,然後,拉著长音吹了整天笛。
我们并无争吵,可,那感觉犹胜争吵。


晚膳过後,我拖著一罈酒去找傲尘合好。我问: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他一脸奇怪地觑我,应道:我们几时吵架了?
「昨日深夜,中庭尸首前。」
「是了,」他一击掌,「你竟把那人尸首丢给我一人处理。」
我汗,「昨天不小心忘记,抱歉抱歉,不过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不必说了,要是当真那麽会计较,我劝你自立为王的次数少说超过一百回,气都气死。」
「也是,那不讲,来喝酒。」我将酒罈往案上放,一屁股坐在傲尘旁边。
「宇文笑梦、」
「叫我主帅。」
「最近很少看你碰酒,我以为你戒了。」
「怎麽可能?不过就是长音不喜酒气,去找他时就不喝了。」
「原来你这麽喜欢他。」
「他很好啊,」我疑惑地盯著傲尘,「难道你不喜欢他?」
「怎麽会?」傲尘笑了笑,视线落在杯缘,「自然是喜欢的。」


古言道:暴风雨前总有段宁静。
那件事的发生原本可以预防,却只因为我并未查觉暴露出的疑点,是我的错。


说,那日、风和日丽。

一队人马带著圣旨来到,风尘仆仆,氛围凛冽,为首之人这麽问:「凌傲尘何在?」
察觉对方来意不善,我暗自凝神,往众人前站,「何事找他?」
男人扫我一眼,冷道:「私藏玉玺,皇上有令,斩。」
闻言,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是给气的,「放屁!你这是欲加之罪!」
那人看也不看我,迳自向身侧使了个眼色,「搜。」
「站住!没我允许谁也不能擅闯军营!」刷地,我刀已出鞘,抵在那接令者颈边。
「随随便便就问斩,你讲不讲理啊?!」小羊也在我身後愤然质问,「你说傲尘大人有罪,没拿出证据,咱们兄弟可不服气!」
众人骚动起来,而那男人终於有了怒容。
「笑梦将军,」他冷道,「把刀放下本官可以不追究你的无礼,但你们若想抗旨包庇罪犯,这军营的所有人都不能免罪。」
我并不怕这种威胁,所以我也冷了视线。
那人见我如此,又说:「或许你该想想你弟兄留在京城的亲友。」
我到抽一口气,咬牙切齿,字字说得辛苦,「众人、莫要妄动。」
「但将军、」
「静!」
很快的,傲尘被数人押出,他神色平静,无所畏惧,看他无恙,我扭头正想同那男人对质,眼角却见傲尘被人一推向前,另边备好的大刀早已落下。
那个瞬间,我发现傲尘的视线锁著我,不曾稍移,我在变化快速的视野里看见他眼底闪过了什麽,然而却看不清。鲜血飞溅出来的景象非常非常不真实,世界一瞬间静了,只剩下掌心捏著刀柄的触感。
傲尘、傲尘、傲尘、傲尘、傲尘。
东实率先扑过来,接著又有两三人过来拉住我,东实抓著我的脸大叫:「宇文笑梦!够了!他们都死了!宇文笑梦!你听见没有?!」
「......东实?」我低头看他,满脸的不解。
东实在哭。
他将额头用力撞上我的额面,然後将我搂紧,「不要哭,你已为副将报仇......」
东实在哭,原来我也哭了麽?
季大夫走了过来,我怔怔地看那温暖的手伸出,他说:睡吧。
睡吧,如果这是梦,请让我在清醒时刻忘怀。

可惜老天并不厚爱我。
醒来时,傲尘的遗体早已入殓,我望著墓碑,一阵茫然复一阵疼痛。
陪著我的长音握上我的手,紧了紧。
我问:长音,事情为什麽会这样?
长音,我做了傻事,我把他们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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