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音,不但傲尘死了,大家在京城的家人也要受累。 长音,我神经质地笑,傲尘说得对,这时代哪里能清者自清?都是我太傻...... 长音看著我,看得很深,复,低下头去,写道:拥兵自立、拭君复仇。 「别跟我说这个,大家在京城的亲友怎麽救才是要紧......是了,我得给大家道歉......」我摇摇晃晃起身,没等长音,就迳自向营中走去。 营中校场。 以东实为首,大家等在那里,那瞬间我以为会有一场质问。才思量著说词,东实漂亮的「她」走上前,而我对她笑笑:「你终於肯出来啦。」 「我警告过你。」 「是,是我的错。」 「如果你愿意一赌,我可以试著安置大家在京城的亲友,你愿意吗?」 「什麽方法?」 「找人去京城拖延时间,说受令先回京城禀报,凌傲尘向北逃窜,众人继续追捕。」 「好,我去。」 「你不能去。」她看著我,瞬间竟有些愤恨。 「是,你不能去,由我去。」东实站了出来,握住她的手。我听见她颤抖的声音这麽问了:利东实,这个人哪里值得你这般冒险? 而东实回答:小菁,你知道是值得的。 别为傻子犯傻,不值得,「你不准去,干你什麽事?」 东实的声音轻却坚定,大而平稳的眼眸对著我,很像是安抚。他说:「宇文笑梦,我可不想被通缉一辈子。如果这个国家不好,那你为什麽不去改变?」 如果这个国家不好,那你为什麽不去改变? 因为我不想,更因为我不会。 如果一个人只懂得吹笛喝酒与打仗,你要他拿什麽去让一个国家更好? 我退了一步,「我不想战争,也不想有人为此牺牲。」 小羊也插话,这麽问:「将军难道不想替副将报仇?」 「......牺牲已然发生,主帅,副将死了。」 傲尘死了。 这句话打在我身上,我感觉眼眶疼痛起来,「我可以......自己为他报仇,你们别淌这混水。」 东实朝我走近数步,「我们要和你一起。」 「可我不想。」 「不想也得想。宇文笑梦,利东实将在京师等你来救,不想对不起我就记得来救我。」 我看著他,眼眶疼得泛酸,「一定。」 才说完,长音抄起我的手,直将我拉进傲尘寝间。 他摸出书架背侧墙内的案柜,里面卷卷是数年来的布局、暗桩和培养的势力,随手抄录下的时间,都是他家书送到要他回京一趟时,或许傲尘根本没有妹子。 我苦笑出声,「傲尘想我自立为王原来不只空谈......该不会,真是他私藏玉玺?」 我被猛烈一推,长音抓过我的手,划划愤然。 你不信他! 「呵,别恼,我当然信他。」歛下眼帘,我只觉得好累,「就算他骗我,我还是信他。」 我从宇文军的头头变成了叛乱军阀的头头,时间过得很快,我们离京师越来越近。季大夫没有离开我们,这一点我一直觉得很感谢,倘若哪天我们必须面对季南天那个比鬼还厉害的人物,我还可以请季大夫同对方商量放过我的兄弟。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在战争里麻痹。 三年一夕,我军攻上京师。 那天,不相识的内应为我开了城门。 那天,东宫的无名火取走太子之命,也推了我的大刀一把。 那天,当刀锋抵上皇帝的颈项时,我其实是茫然的,我满心只想著终於到了结束时刻。 於是,我将利刃送入了那血肉间,老皇帝的鲜血溅上我,我双膝一软,放声大笑。
笑什麽?笑这不是我要的,笑我要的早已回不来。 这不是我要的,宇文笑梦要的,从来就只是凌傲尘,那个可爱又可恨的上天陷阱。 我想哭,所以我笑得更大声。 蓦然,一双手臂自後环住我紧搂,我闷声道:「长音,一切都不对劲了。」 身後那人,沉默了很久。 环著我的手收紧又松开、收紧又松开。 最後他长长一叹,以过分耳熟的声音,首次开了口:「不要伤心,你为他报仇,他会高兴。」 那是傲尘的声音,自长音口中而出。 傲尘没死。 我不知道那种浑身颤抖的激烈感受要怎麽形容,我只觉得身体很冷,有哪个地方很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捏紧自己的刀,彷佛那才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一直信你不会骗我,」尽管小菁事先给过我警告,尽管长音的来历那麽可疑,尽管那时傲尘的死从头至尾都像是刻意不让我接触尸体,我问:「傲尘,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 环著我的手没有收回,他正要回答,陌生的军队闯将进来,领军者风风火火地来到我们身前,单膝跪地,大礼行之:「三皇子殿下,属下幸不辱命!」 是了,尊贵的高不可攀的三皇子轩辕尘,从来就不是宇文笑梦那个罗嗦的副官凌傲尘,暗藏的势力,东宫的大火,小菁的警告,长音的出现,还有玉玺,我一直都知道可疑,我知道的。 我只是想要相信...... 只闻轩辕尘淡淡的一声嗯,「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殿下不可!与叛军首领独处并不妥当!」 「不需多言,下去。」 「......是......」 领兵者不甘愿地退下,而我挣开他的怀抱,站得远远的。 「你不是长音,把长音的笛还我。」 他也起身,凝视我片刻,复,取出笛予我,「宇文笑梦,为我所用吧。」 「哈!为你所用?我不早被你给彻底利用了?」我再也忍不住地冲上前,狠狠揪住那人衣襟,「替你死去的那个『凌傲尘』就是长音吧?你怎麽下得了手?!」 「他要为妹子向这个国家报仇,我说我能帮他,但需要他以性命为我完成一事。」轩辕尘轻道:「他答应了,所以这个结果他早知晓。原本如果长音後悔我也不会逼他,可他没有......主帅你知道吗?当我问他是不是後悔了,他只跟我说,他很高兴可以遇见你。」 我踉跄数步,按上刀柄,「不要叫我主帅!」 「主帅,我不想对你动手,请别为难我。」 「不准那样唤我!」我将刀柄紧拧至发抖,「我不会为你所用,被你利用一次就够了,宇文笑梦承担不起再一次的错事。」 他的眸光一瞬闪动,像是疼痛,「......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害了长音,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疲倦地笑应,「尊贵的轩辕尘又哪里需要一个小小的宇文笑梦的原谅?」 语落,轩辕尘绷紧了神情和身子,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刺。 他从怀中挑出一张纸签,当著我的面撕成碎片,遗弃在冰冷的石砖上,然後他旋身就走,一步一句都是铿然。 「不是错事!!我会证明不是错事!以轩辕尘之名发誓,必让我中原繁华富庶、四夷不敢侵犯!我会证明!」 声音回盪久久。
我缓缓迈出大殿,这日的天气很好。 日阳暖面,可却暖不了心。 跨出门槛才要迈步,一人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我。 「主帅。」 「东实,我依照约定来了,东实,所有的人都安好麽?」 「嗯!」 「那,就这样了,东实,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那时我忠实又贴心的兵务长抓著我哭了,然後他推开我,拉著小菁跑掉。 我回头又看了大殿一眼。 皇城,再见。 傲尘,再见。 那日,我只身步出京城,无人拦阻。 季大夫带著马在城门外等我,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离开? 他拍拍我,「放心,以老夫那宝贝金孙季南天的实力,小夥子还不至於敢拿我怎样......笑梦,别这种表情,其实小夥子真的是个好孩子。」 我牵过马,笑了笑,要他保重。 马蹄鞑鞑,京城已遥遥,我按著怀里长音的笛,柔声道:「长音,你看过云海麽?我们一起去看。」
那年的冬天很冷,新皇下了他的初旨。 叛军首领宇文笑梦受奸人所迫铸下大错,情有可原,念往日功绩赫赫,免去死罪,惟卸除官职,其部署重新编入京城师团。钦此。 那年三皇子轩辕尘以复国之功顺利登基,而我在被日阳遗弃的昏暗山洞里,颤著手,艰难地排著碎片。
墨迹因年代而模糊,因碎裂的痕迹而难以辨认。 我趴在纸签上头,一字一字读去。 九重天阙,寂寞猖獗。 上天的陷阱原本就不公平。 你不必问一个人会不会寂寞,身在陷阱之中,总是说不得准。 可其实,寂寞是一种周期,如果你懂得排解,那也不必相信什麽真爱无敌,因为再也没有什麽足以让我们不够坚强。 说,流光千千转,有多少东西可以带走? □□□¤□自¤由¤自¤在□¤□□□ 那天日阳暖面,我正躺在一处溪畔,懒懒地滚动。 云游四海是很惬意,但财源却成了问题,唉,我想念甜美的新酿,也想念韵味十足的陈酒...... 就在我喃喃抱怨著几乎要睡去同时,一罈酒应声滚入我怀中,光闻香气,就知道是少有的醉人珍品。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人身著铁灰袖袍,银边白长挂,木制半假面以红绳牢牢系在脸上,他背光而立,只听见万分耳熟的声音这麽说了:「这是给皇室的进贡,绝对难得一见的珍品。国威赫赫、百姓富足,承诺既达,现在,宇文笑梦听著,凌傲尘将以一罈酒,偿你的心愿!」 我扬起了眉问:「你说你是谁?」 「凌傲尘。」 「那轩辕尘呢?」 「轩辕尘一直都想,只当凌傲尘。」 「可惜他不能。」 「是,他不能。」 「那晏长音呢?」 「晏长音一直都在凌傲尘心里,不曾忘怀。」 「那、宇文笑梦呢?」 他垂下眼帘,「......吹笛好吗?宇文笑梦,我偿了你的心愿,也许你该回我一首曲乐。」 我看著他,看他挂得稳当的面具,看他垂著的眼眸,看他平缓而察觉不出表情的唇线,我看著他,说好。 其实我很想他,但是我也早已习惯想他而见不到他,那上天的陷阱究竟要如何摆脱,我已然放弃去想。我想长音,想日影月华,想东实,想季大夫,想天地花草,想甜美的酒香,最後总会再想起傲尘,尽管我仍在看见长音横笛的每一刻都眼眶发疼。 原本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所以我这样想:这麽多年都还摆脱不了,那便放任他去。
整首曲子被我吹得气不足音不准,荒腔走板,嘈杂难听,难为他还能静静坐在那儿。可我没办法平静,我觉得焦躁心乱,很想跳起来吼叫,所以我撇撇嘴乾脆收起笛,开口:「我不想吹了。」 那时,一阵强风刮过,摇盪起傲尘发上的红绳,那时,世界很静。 终於他缓缓开口:「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他说,从前从前,三皇子轩辕尘爱上了一位抚筝人,因为那个人是那麽纯然,那麽率真,那麽、耀眼。可,如同他们当时并不知晓彼此的名字,轩辕尘也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他。 你知道吗?原本这个国家并不好,穷兵黩武,贼子乱政,皇子们为了一个位子挣得你死我活,那时候轩辕尘就想,他要把这个国家变好,而且他相信只有自己办得到,所以他需要三样东西,一个推手、一名死士,还有时间。 他很努力的找到了合适的推手,也潜伏到推手身边适当的位子,然而有天他突然发现,那推手就是当年的抚筝人,抚筝人不弹筝了,改吹笛,可那人一点也没变,同样的纯然率真,同样那麽耀眼,轩辕尘後来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要利用的那个人。 你知道皇室的人都是那麽冷血,他们奉行一种原则,以最小牺牲换取最大利益,所以轩辕尘继续他的计画,一步一步,他认识了一名笛师,漂亮的面貌,如梦似幻的笛艺,以及一名想将他如同养一只会唱歌的黄莺般饲养起来的皇室败类,那个败类毒哑他的嗓子,杀害他的义妹,毁掉他最珍爱的笛,那人要笛师孤立无援,最终不得不回头求他。轩辕尘与笛师在冰天雪地里相遇,那时笛师抱著义妹冰冷的身体,眼底复仇的火焰直要烧毁这世间,轩辕尘知道,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死士。 後来,抚筝人和笛师成为知音,冷血无情的轩辕尘依旧照著计画进行,他伤害了他的爱情他的朋友,也许他唯一做对的就是遵守承诺,让这个国家更好。再後来,轩辕尘觉得他再也受不了那个孤独的大殿,於是他逃了出来,只想看看抚筝人现在过得好不好...... 多麽恶俗的戏码。最终,他这麽说。 这是另一个摔坑的身不由己的人。原来那个上天设下的陷阱不小,掉下去的也从来不只是我。 「後来呢?」我问,「见到抚筝人之後,轩辕尘什麽时候回去他的大殿?」 「轩辕尘已然宣布由他的侄儿继位。」 「那接下了他想要去哪?」 「他还在想。」 我靠过去,伸手拆下他的面具。 傲尘没有反抗,他看著我,泛红的眼眶水雾蓄积,一眨眼便落了下来。 我淡道:「抱歉我的笛曲很失败,谢谢你的酒,也许我可以应你一个要求当作践别礼。」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答非所问,我闭上了眼,再张开,「......那时的纸签上头,你写什麽?」 「写我想告诉你,却不能告诉你的话。」 「是什麽?」 「九重天阙,寂寞、猖獗。」 我将拼凑好的纸签还给他,「由你扔了吧。」 他浑身僵硬,动也不动。 「是不是因为我害了长音,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又说,「长音的死是你的罪,却不是你的错,去看看他吧。」这是他的罪,却是我的错。「每年每年都去看他,总会有那麽一天我们可以释怀。所以,扔了那纸签,你不用再寂寞了。」我伸手抱他,轻轻拍著他的背,「如果长音没说他後悔,那有天长音将来到我们梦中,告诉我们他已然原谅。」如果是我们的错,我们可以一起赎,如果是我们的罪,我们可以一起承担。 一起吧,我们可以一起坚强。 他靠著我,闷声开口:「宇文笑梦,我只需要你的原谅,但若你不能便直说吧,我足够坚强。」 我说,「傲尘,其实我很想你。」 「真的?」 「真的。」 他抬头看我,幽幽一笑,「其实你只是不想告诉我原不原谅我。」 「嗯,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原谅了,也许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件事。」 「也许时间能冲淡一切的这个说法大错特错,因为你只要一想起就恨,所以不愿去思考。」 说,时间是不是能冲淡一切,其实不尽然。 「傲尘,我喜欢你。」
他一瞬怔愕转狰狞,突然他瞪著我,一脸的恐怖。 而我无奈地牵著笑,陷阱啊陷阱,这个陷阱如此纠缠人。
「宇文笑梦,你说什麽?」 「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给他一抹适时的唇弯,他就撞了过来将我扑倒吻上,热情的亲腻激烈又缠绵,一举搅乱方才凝滞的氛围,然而却有什麽很不妙的别的气氛取而代之,我吓得把他推开,跳到三尺之外。 「......傲尘,为什麽你两眼发直,神情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你说你喜欢我,却连吻都不行。」 「不是不行,只是你的神情很可怕......」 我觉得想尖叫,臭、臭小子不准给我舔嘴唇!! 他瞪著我,视线炙热,语调却是软的,「主帅,我觉得我忍不住了......」 而我抖了下,不著痕迹地往後挪、往後挪,然後冲著他乾笑两声,拔腿就跑。 「主帅!」他叫,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追了上来。 「我不是你主帅!我去方便,你不用跟来!」 「主帅尿遁早已落伍,我们兄弟多少年?之前从没见你害羞过!」 「我不要听!」 「主帅!」 「给我闭嘴!」 「宇文笑梦!」 「他不在!!」 我们追逐著,一边鬼吼鬼叫一边冲下山坡。
说,那日风和日丽,日阳暖心,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 -----------------------------------
3/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