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这个想法实在可笑......冷亦秋是谁?富可敌国的冷爷、连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人,如果他真打算用卑鄙的手法留下江南,就不会半夜把自己叫去饮酒,还请自己帮忙了。 那,江南现在在哪儿? 心慌地冲出小院,黑夜中寂静的冷府益加显得空阔,他要上哪儿去寻找那个孩子? 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底涌起的担心、失落还有莫名的烦躁几乎填满他的心。 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一刹那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马上就安心了。 那熟悉的拥抱,可不正是他在找寻的人? "江南?"疑问的语气,却是笃定的问题,"你上哪儿去了?" 少年没有回答......他本来就少言寡语。 "啊,是来找我吗?"大概可以猜到,江南半夜去他房里,却没见着人,于是...... 他们在做相同的事情。 靠在他背后的小脑袋上下移动着。 "......我们先回去吧,外面有点冷了。"刚才太心急,吹着寒风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放下心来,才感到初冬的寒意。 少年再次点头,却没有松手。 "怎么了?啊............啊嚏。" 少年身体一震,急忙放开手。 方子山转过身,少年的脸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竟是惨白。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仔细一瞧,江南只穿着薄薄的单衣。 "傻孩子,穿这么少。"抱怨着摸摸他的脸,果然冰冷,方子山握住他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冻坏了吧?"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泛起微红的血色。 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回去,好像又回到在大漠度过的夜晚,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在月光下赶路。 走到门口,江南却挣扎着抽出手。 "怎么了?"方子山不解地问。 少年低着头,指了一下旁边--他昨晚睡觉的房间。 "啊,不用了,今天晚上就和我一起睡吧?我有事想和你说说。"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重重点了一下。 "外面真的很冷呢,现在不过初冬而已......还是江南好啊。"方子山让江南靠近自己,再盖上被子,把他瘦小的身体圈在怀里,两个人相互偎依。 "刚才,冷爷请我去喝酒。" 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少年的眉头立刻皱在一起。看来江南真的很不喜欢他呢......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仅是受人之托,更是为了江南好。 "他很喜欢你,希望你留下,所以叫我来劝劝你。" 怀中的身体变得僵硬,江南看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不是你,不能替你做决定。不过我觉得,他比我更能照顾你。你若是留下,他还是会送你去江南,而且一路上也不用吃苦。" 少年猛地掀起被子起身。一阵冷风吹来,方子山又打了个喷嚏。 "江南?" 少年忿恨的目光让他没来由地心虚......心虚什么?这样做是为他好啊! "你......要抛弃我?" 难得开口,他居然这样说。 "不是,江南,你听我说......"不等方子山说完,江南俯下身,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痛......"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隔了一层衣物,可他咬得好狠,很痛。方子山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虽然他可以轻易推开江南,可这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表达愤怒和不满的方式,所以...... "江南......"他轻拍少年的头,"我不是要抛弃你,只是觉得那样比较好......" 少年还是不肯松口。 "我说了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如果你觉得继续跟着我比较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好吗?" 肩头的疼痛减弱了,他终于松口了。 方子山用受伤的手臂半撑起身体,"你决定了吗?留下?还是和我一起走。" "我要和你一起走......"江南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地说。 "那就行了,快睡吧,明天一早就要赶路哦。" "对不起......" "没关系。"方子山拍拍少年的头--还是个爱闹别扭的小孩啊。 经过昨晚一番折腾,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方子山觉得有点头晕。大概是因为昨晚咬了他一口吧,一见到他江南就马上低下头。 "江南,你过来。" 少年缓缓地走过去。 "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好吗?"他们的行李本来就少,方子山只是找个机会和他说说话而已。 江南站在他身边,小心摸了一下他受伤的地方。 "你在担心这个?" 已经不疼了,早上看过,肩头有很明显的齿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没什么,这点小伤。以前打仗的时候我整条腿都断过呢。"自以为是安慰的话,没想到江南听见后一脸的担忧。 "啊,我们,嗯,去向冷爷他们辞行吧?" "辞行"二字,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还真难啊! 一群女子围着他们,七嘴八舌。 "小江南,别走嘛,留下来陪姐姐们玩不好吗?我们都很爱你的呀。" "冷爷,您不是说江南会留下来的吗?呜,您骗我们。" "您就劝劝他留下嘛,方爷。要不,您也留下,别回江南了?" 听见他们要一起离开,冷亦秋的脸就阴沉地可怕,现在更是浑身散发着怒气。看来他真的很在乎江南。 "够了,还有完没完?" 刚才还闹嚷嚷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噤若寒蝉。 "冷爷......"这时候还有谁敢出声?众人回头,只见阿四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冷亦秋面前。 "您不是早就说过,去留自便么?江南不愿留下,您又何苦生气呢?当心气坏身子。"她又转身对江南说:"你要走,姐姐也不留你,只怕今后再没机会见面,只要你偶尔能想起姐姐就好。" 她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江南:"我知道你爱花,这些都是我心爱的花的种子,等你安定下来,有闲的时间,不妨种一下。养花也是一种乐趣。" "啊,江南,姐姐我也有东西送你。" "还有我、还有我!"其余的女子也围过去,献宝似的送江南一些小玩意儿。 "冷爷......"方子山走上前。冷亦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昨天,我有劝江南,可他不愿意......所以我也没办法......" "别说了。"冷亦秋摆摆手,"阿四说得对,是我太小气了。江南他有自己的想法......" "抱歉......我......" "没事。"冷亦秋笑了一下,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回去的盘缠够吗?不够的话我叫账房取点给你。" "不用了,谢谢。一直受您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呵,不是兄弟吗?兄弟还说这个?路上小心,一路顺风,我就不远送了。" "嗯。" 还好,冷亦秋没有生气,方子山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了。离开的时候已是巳时末,冷亦秋的夫人们送给江南很多东西,但是江南只收下了阿四给的花种,还惹得她们不高兴呢。 "唔......"方子山伸了一个懒腰,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来京城了吧?天子脚下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繁华一点、人多一点,终究还是比不上自己的家乡。 经过长乐门没有像别的百姓接受守卫的细细盘查,大概是冷亦秋事先打过招呼吧。 想想冷亦秋,方子山觉得他的确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冷亦秋刚才在大厅的怒吼让他以为自己和江南会走不出冷府。 和那个男人相比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或许那是有钱人才有的气度吧?或者正是有那样的气度才能拥有如此家产。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权势、没有财富的平民,无法体会。 但是一件事情方子山有点在意,临别时冷亦秋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话: "你,不过是比我早一点认识他而已。" 突兀的话,让他想了很久:假如是冷亦秋先遇见江南,江南会跟他走吗?假如自己一个人,能顺利穿过沙漠吗? "假如"......这两个字实在太虚幻了,人生可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他笑着把这句话抛在脑后。 离开京城是11月中旬,再怎么拼命赶路,凭他们双脚之力也绝无可能在春节前赶到江南。阖家团圆的日子还要在异乡漂泊,方子山多少有点无奈。还好身边有个江南,不会太寂寞。 天越来越冷,昼短夜长,每日天不亮就出发,可是过了申时也不得不停下来找歇脚的地方。而且江南还是孩子,成日赶路对他来说实在辛苦。 12月中旬他们终于到了唐州。从大漠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唐州,回家的路程已经过半,他们离朝思暮想的家乡越来越近。 "过了河,前面就是城门了。"方子山靠在桥栏上休息,前面一片竹林吸引了他的目光。晚霞给竹林镀上一层金光,竹子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再看过去,一座古庙掩藏在竹林中。 在寺庙借宿绝对比进城找客栈划算,盘缠越来越少,方子山不得不精打细算--只需要捐一点香火钱就可以住一晚,还有斋饭吃--"江南,今晚我们去寺庙借宿吧!" 少年点点头,跟着他沿着石阶走进竹林。 破旧的庙门紧闭着,寺门上方横刻着"竹林寺"三字,应该是因这片竹林而得名。不确定有没有人,方子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敲响了红漆剥落的大门。 "叩、叩。"敲门声在空寂的林间回荡,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小缝,一只警备的眼睛透过门缝上下打量他们。 "这位大师,我们路过此地,想在贵寺借宿一晚。" 门合上了,"咔嗒"两声后再度打开。 "请进。" 是一个年轻的和尚,约摸二十出头,五官清秀。方子山有些好奇,他这么年轻怎么就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呢? "谢谢大师,在下方子山,江南人,这是我的弟弟。"为了方便方子山都称江南是他的弟弟。 和尚轻轻点点头:"贫僧法号觉远。请施主随我来。" 寺庙外表破旧,内部也不大,院里几棵苍拨的古树枝叶茂盛,可见寺庙历史悠久,却不知为何如此破落。经过烟雾袅绕的大雄宝殿,看着威严的佛像,方子山也感到庄严肃穆。他停下脚步,虔诚地在菩萨面前祈祷--祈祷旅途顺利,还有在江南的娘子一切安好。 穿过大殿,方子山有点不安。 寺庙虽小,但只有觉远和尚一人,实在太不寻常。他警惕地四处张望--这年头,冒充和尚打劫的人不是没有。 仿佛感到他的疑惑,走在前方的觉远突然说:"师傅师兄出门化缘,所以庙里只有贫僧一人。" 方子山尴尬地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打消顾虑。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比较好。 二人跟着觉远来到后院厢房,房间不大,收拾得雅致整洁。 "寺里没有多的被子,请两位施主凑合一下。" "没关系,我们向来挤一张床的。"为了节省盘缠,方子山都只要一间房,和江南睡一张床--天气冷了两人睡在一起还暖和点。 觉远表情暧昧地点点头。 "那我先告辞了,戌时末用膳,到时候我会来叫你们的。" "谢谢大师。" 休息不多时,便听见沉郁的钟声,在寂静空旷的夜里,愈发让人觉得落寞。又过了一会儿,觉远来叫他们用晚膳。 主食是玉米粥,配几样斋菜,也算清爽可口。不过这个觉远和尚和江南一样,也是少言寡语的人,方子山说了几句话,都得不到回应,白白讨了个没趣,也住了嘴。 夜里降温了,一股股冷风透过窗户的空隙吹进来,方子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会下雪......"觉远突然说道。 方子山看了他一眼,觉远面无表情地望着紧闭的窗户,眼神空洞。方子山又打了个哆嗦--这个和尚真是不正常。 雪终于下下来了,方子山带了江南回到客房。 寺庙里除了佛经还是佛经,方子山无聊地翻了几页,就把江南叫过来。 "江南,你识字吗?" 江南轻轻点一点头。 "会写吗?" 少年又点点头。 "那好,来,写两个我看看。"方子山来了兴致,还好这客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来。"他让江南坐在桌前,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江南提起笔,蘸了墨,呆呆地看着纸,过了一会儿才写下"江南"两个字。 遒劲有力,方子山忍不住在心底叫了个"好"。 "再写几个吧!" 可是江南放下笔,摇摇头。 "怎么了?不是写得很好吗?" 垂下头,他小声地说:"............不会了。" 除了"江南",他不认识别的字,也不会写。 方子山心里一阵难受,"来。"他把江南抱在怀里,"以后有时间我再教你认字。"少年点点头,双手紧紧搂着他。 以后......旅途中是不会有时间的,把江南送回家他也就功成身退了,这个"以后"还真是遥远呢。方子山苦笑着摸摸江南的头,把心中莫名涌起的小小失落强压下去。 半夜,方子山因为尿意醒来,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外面好冷啊,真不愿意起来。他闭上眼想继续睡,可是那感觉缠着他,让他无法入眠。 还是去茅厕吧,翻来翻去还可能影响江南。方子山下定决心。他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急冲冲向外走去。 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地上也积起薄薄一层雪......真想就在外面随意解决,可是佛门圣地,容不得他这么放肆。方子山缩缩肩膀继续前进。 从茅厕出来,虽然冷但方子山却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好想赶快回到温暖的被窝--那里还有江南暖呼呼的身体。他忍不住笑了,两人同床的好处很多。 拐个弯就是客房,方子山无意中抬头看了觉远住的房间,纸窗隐约透着灯光,那个奇怪的和尚还没有睡觉吗? 正在这时,一条黑影闪过,迅速钻进了觉远的房间。 是谁?天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雪......难道是强盗?小偷?或者是觉远的同党?打算趁着雪夜谋财害命? 他裹紧外套,悄悄走过去。 把耳朵靠在门上,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不真切。方子山在食指上蘸了点唾沫,轻轻在纸窗上点了一下,然后把眼睛凑上去。 他以为会看到和尚和来人灯下密谋,却怎么也想不到房里竟是如此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觉远趴在桌上,衣衫半褪,露出大半个背,而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缓缓地摆动腰部。昏黄的油灯下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他是在做梦吧?觉远是佛门弟子,怎么可能与男子行那苟且之事?可是...... 对方子山来说这实在太过冲击,他知道龙阳余桃,可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眩晕着回到客房上床睡觉,他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在做梦、他在梦游......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嘛! 可是清早起床,昨晚发生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看到觉远的时候,方子山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男人、还作那苟且之事......想想都觉得不舒服。 用完早膳,天空还飞着雪花,不过比昨夜小了许多,江南在庭院里堆雪人--果然是小孩子啊,下雪也不觉得冷,方子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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