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听来的干货就一句话:今年国庆结婚。
秦小叔两边拉皮条,一手媳妇儿,一手侄子,十分舒坦,从自己的婚姻大事扯到他侄子身上:“等将来你也不小了,给叔也领个侄媳妇儿,那我也算对的起你爹临只......唔,临别的嘱托了。”
杨子湄耳朵灵光,听出话的停顿,心生疑惑。但今天主要是来见未来小姨的,就把那点儿小疑虑又藏了起来。
他装模作样的端起高脚杯,表情郁闷的抿了一口:“我们家万年老光棍终于把自己推销出去了,哎呀不容易啊......”
那周阿姨抿着嘴,特别温柔的笑了。
好嘛,秦小叔更得意了,事业有,家庭有,两全了。
夏日晚风不平静,一降下车窗就一股热风扑进来,连带着徜徉十里不去的笙歌。
这一路走得不顺畅极了。路也不顺畅,杨子湄心也不顺畅。
第一,路琢那天说他“未雨绸缪”,这话其实还不太准确,他自己恐怕要比未雨绸缪这种程度更过分一些。
因为总是在规避伤害,只能事先就按照必将失败的悲观结局来筹划一切,习惯了这种思维,才会在两人刚在一起时,就想到“出国”这个问题。他一直没和路琢说,他第一次向他表明心迹时,说的给别人添的麻烦,不是别的,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席间小叔问他什么时候“给他带侄媳妇儿”时,他才不得不把那个现实提到明面上。他和小叔没有血缘关系,只有亲缘关系,最后大主意还是在自己手里。
但是他不知道路琢的家庭。
如果将来路琢在他与家人之间两边为难,自己会怎么做呢?
杨子湄一点都不想去权衡利弊。他太了解自己,他会把所有的伤害值降到最小,也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把伤害值降到最低。
一边是二十多年的养育......
他头抵靠着窗玻璃,及时打住了这个思路,怕自己想的太明白。
另一个困扰他的问题就是......小叔突然顿住的那句话,“那我也算对的起你爹临只......唔,临别的嘱托了。”
临只?临......终?
他以前就怀疑过,小叔既然和父亲的关系既然好到可以将对方的儿子视如己出,又怎么会不舍得花钱直接保释他呢?还有......为什么他不管明里暗里都没办法查到他父亲被关在哪所监狱?
以前一说到这方面,小叔就会用“你父亲想自己反省,等到刑满释放我带你去见他”这种话来敷衍他。
那时寄人篱下,只得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说一句话,后来关系至亲至厚,那种话就再也没机会问出口。只有“刑满释放”这样一个说法,供他画饼充饥,好像悬吊在驴子眼前那个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
永远碰不到,却被吸引着走了一程水又一程山。
人民广场前又有大队人马在跳操,他想起啤酒街那个晚上。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宠物
路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看了一天书,看的脑袋发蒙。一闭上眼睛,整个视野里都是一幅幅黑底白字的画面。心理学里有个东西叫“视觉反差”,大概就和这差不多。
门铃一响,他跟被火燎了屁股似的一下子蹦起来,踩着拖鞋跑去开门。一句话没说,双手接过杨子湄手里的环保盒和咖啡,扭头就回屋了。
杨子湄:“......”
有生之年,路琢终于叫别人尝了一把“卸磨杀驴”。
路琢端着一整条鱼,老神哉哉的往毛毯上盘腿一坐,边吃边飞唾沫星子:“杨总那一个亿的生意谈成了?”
杨子湄脱了西装外套,捞了一套家居服去卫生间里换,声音飘出来:“可不嘛,客户顺带送我一盒狗粮。”
捧着“狗粮”的路琢:“......”
以前杨子湄的洗脸刷牙洗脚都在卫生间就完成了,他今天不想窝在“斗室”之内伺候那双44脚。他把脚巾往肩膀上一搭,端着一盆水晃悠出来。
路琢鸡食量,整条鱼才扒拉没几下就算吃好,又端起那杯纯□□的黑色液体往下灌。
杨子湄配合他喉咙发出的声音,赞叹道:“海量啊。怎么?困?”
路琢嘴里苦的要死,老半天表情都不能正常发挥,咧着嘴龇着牙缓了老半天,才略带嫌弃看着杯底,摇摇头苦逼道:“不是,就是头疼。”
他仰起脸想了半天,自以为贴切的找了个形容词:“大概......就和一坨牛粪堵在筛窦里差不多吧。那牛粪密度大,体积也大。”
杨子湄眉头一跳,被路琢逗的直乐:“什么筛窦!来,过来我给你捏捏。”
路琢巴不得,他自己都捏过好几次,奈何人懒手也懒,没捏两下就觉得胳膊疼手也疼简直浑身都疼。
杨子湄往后一坐,让自己膝弯刚好卡着沙发沿,叫路琢把后脑勺枕在自己腿上,一板一眼的开始捏:“说来你阅历挺丰富么,都知道牛粪什么样。”
路琢枕舒服了,眼睛一闭开始享受,嘴角一提,半真半假的给他解密:“寄生在动物肠道和人体肠道的寄生虫不一样。牛什么特点?皮糙肉厚嘛,牛四个胃,相当于四个人了。那你看,寄生虫要顺利到人体肠道寄生,就只洗一回胃酸澡,在牛体内就要洗四回,所以能洗四回盐酸澡还能在牛肠道里寄生下来的虫虫们,多牛逼啊。所以牛粪的研究价值多大,我原来跟着师哥师姐们去采过一回牛粪。畜生粪就是奇特。”
杨子湄一只手捏他眉心,一只手垫在他头下面固定姿势,不走心的同他扯:“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铲屎官,改天去宠物店去点只畜生好了。”
路琢艰难的睁开眼睛,困惑到:“点?”
杨子湄解释:“点兵点将啊,我对猫和狗都没太大感觉,都一样吧。”
路琢随口道:“怎么不考虑鸟啊?”
杨子湄流氓范儿十足的吹了声口哨,赞赏道:“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连宠物类里有鸟你都知道。”
路琢:“......你给爹等着。”
路琢睡前咖啡灌得太多,一直到夜里两点都异常清醒,非但半点困意都没有,还作妖的折腾杨子湄也不叫他睡,专门从网上down下几十篇绕口令逼杨子湄念给他听。
难得这祖宗没有扑在书上,杨子湄撑着眼皮同他磕牙打屁。他嗓音干净,每个字的发声都字正腔圆,字与字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完全脱离了东北地区独有的那股粗犷气息,但每个字都念得像睡着了似的。
那拗口的绕口令他越念越困,头一点一点的,好看的眉毛都纠结在一起,表情十分痛苦,终于念到第五十一篇的时候,一头给栽了下去。
路琢眼疾手快的捞住他,奇怪道:“我高中时候,早读基本是睡过来的。后来学播音主持的同学教我念这玩意儿,我一念就不困,你怎么……喂,喂!”
回答他的是肩膀上均匀的呼吸声,路琢一看表,好家伙,四点了。
以前路琢怕自己娇贵的消化道和咖啡这种东西犯克,避之如洪水猛兽,从来不碰,所以体内一点咖啡对抗因子都没有。那会儿猛地灌了那么一大杯,简直是要老命了,天都要亮了他还是清醒的很。
他实在闲没事,对着腕表数自己心跳,然后他想起原来去壶口看冰帘那次,说好要给杨子湄带的那几条黄河鱼,贼心不死,决定去买几条小金鱼补偿他。
个头比不上,那就多买几条好了。
蹑手蹑脚的刚出门,手机踩着点的就开始唱——他家里打来的电话。
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自嘲感油然而生,他爷爷的样子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他连“喂”都喂的紧张兮兮的。
“喂,爸。”
路爸在电话那头十分好笑:“不用紧张,家里人没事。是你姐姐,你姐姐要订婚了,家里明天和男方一起吃个饭。”
路琢松了口气,也笑:“你吓死我。我姐不赖嘛,成功的赶在30岁之前做新娘子了。行,我知道了。”
一家五口,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和他。
若说路琢最尊敬的人,不是已经过世的爷爷,而是爸爸。路爷爷固然牛逼,但着实是个老小孩儿,没有那么大的架子,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总嘻嘻哈哈为老不尊,路琢把他爷爷当做一个哄一哄就能快乐好半天的糟老头。
而他爸爸在他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以前是,现在也是。
人说“母亲是家,父亲是山”,别的小孩儿都有过叛逆期,就喜欢跟父母对着干,其实一部分是孩子的原因,一部分是家长的原因。
但路琢就没有过。他到现在还改不了偶尔撒娇的毛病,就是从这里来的。
路琢上初中那会儿,班上的小孩可能为追求气氛,家里有电脑都非要泡网吧里打网游。别的小孩都被胖揍过,就路琢没有。
路琢曾经问过他爸爸,说你就不担心我泡网吧里给学坏了?他爸爸当时回给他一句话,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他爸爸说,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和你妈妈的教育。
他亲姐姐就要订婚了,这么想着,突然就有了不舍。以前成天打闹,到女大当嫁的时候了,扎在血缘里的亲情如同无坚不摧的丝线,藕断丝连的将两个人连在一起。
真神奇啊。
然后路琢就狗改不了吃/屎、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一阶一阶蹦下楼梯,一路吹着口哨颠去了车站。
去花鸟鱼虫市场里拎了7条几条手指那么长的小金鱼,他才发觉他那个“个头不够数量来凑”的想法有多不靠谱。
他在壶口买那几条黄河鱼的时候是这么想的:杨子湄要心情好,那就养着它们,心情不好还能剁了它们煮来吃。逛庙看和尚也算一举两得。现在他手上这几条鱼,光是披了一身好皮,本来就短的身长还被尾巴占去一半,简直了。
路过菜市场,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他看杨子湄每天做饭根本一点儿劲儿都不费,没有出现什么轰掉厨房的惊天壮举,心里痒痒,连带着手也痒痒,十分想尝试一下。
然而......天生和厨房八字不合这类人说的就是他吧。
杨子湄从四点睡到十一点,还不是自然醒的,是被一阵辣椒味儿呛醒的。
他一扭头,正好看见路琢像仍垃圾一样猛地把炒锅甩开,锅里的油划了一个十分优美的轮廓,全数泼到了地板上,可怜的锅也给朝下翻在地上。他自己倒是身手敏捷的往边上一躲,半点儿油星子都没沾上。
杨子湄:“......”
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跑过去救急。
路琢瞪大了双眼,在一边鬼叫:“卧槽!我明明买的是甜椒!还有!我不知道水和油它俩狼狈为奸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完就打了一个刁钻的喷嚏。
杨子湄弯下腰把锅捞起来,被满房子的辣椒味儿呛的眼睛只淌泪,一张帅脸写满了无可奈何,想做个“你有病吧”的表情都不能够:“祖宗,您没事儿吧,什么事儿想不开您非要折腾厨房……嚏!”
路琢自觉的跑去拿拖把,边跑边说:“电视剧里不是这样演的!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拉着我,先问我有没有被烫着么?!”
杨子湄冷笑:“少臭美了。我?问你有没有烫着?你怎么不说‘问我你咋不上天呢?’”
两人七手八脚的把一片狼藉收拾好,其中包括剁辣椒的案板、菜刀、洗碗池、油罐子、大菜勺。
杨子湄啧啧称奇:“菜没做出来,排场倒不小。”
路琢赔笑:“那什么,你不知道,我学自行车的时候,我爷爷给我他那辆上梁车,上梁车你知道吧,就是中间带大横梁的。人小,腿只能从那大空档里塞进去,方向没掌握好,眼看就要上树了。哈哈哈然后我立马就从车上蹦下来,回家的时候都是把前后轮子扛回去的,兜里塞一堆弹簧零件。哈哈我爷爷都没揍我。”
杨子湄脚步虚浮,边往卫生间飘边笑:“你行,我要有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你刚生下来我就把你摁马桶里淹死。或者干脆一屁股坐死你好了......孙子!给我解释一下这什么?!”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在洗脸池里游来游去的几条鱼,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路琢兴冲冲的跑过来,炮弹一样砸到他背后,两只胳膊不安分的去圈他脖子,语气还颇自豪:“你不要做铲屎官么?我送你啊。不过我忘了买鱼缸。”
杨子湄:“......”他只是挤了牙膏,用刷马桶的力道狠狠的开始刷牙。
他发现自从他和这厮一起后,他越发不能淡定了。
他还发现路琢自从跟他在一起后,越活越幼稚!
☆、同行
等到路琢要死要活的把所有的试都考完,7条鱼有六条都已经喂了马桶。杨子湄不知道这个“鱼的铲屎官”该怎么做,“在摸索中前进”的方针在鱼缸里只剩下最后一条鱼后宣告失败。
第一次给鱼换水的时候,他用豆浆机那个过滤网把鱼缸的口一盖,直接把水倒马桶里,一条小虾米鱼就顺着那缝隙掉马桶里了。第一回,马桶改善伙食吃的还是活鱼。到后来的五次,全是死的。
不是鱼自己太闹腾扑出鱼缸被活活晒死,就是被“金鱼杀手”杨子湄投多了鱼食给活活撑死。
最后一条鱼......大概是给寂寞死的。杨子湄的铲屎官生涯,在路琢徒手把最后一条鱼拎起来喂给马桶后,彻底宣告结束。路琢一脸肉疼的看着空荡荡的鱼缸,盖棺定论道:“你只适合养一种鱼——死鱼。”
……不过他们家马桶也算有福。
杨子湄也终于可以开始带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去推进他那个不知前途几何的“深度胡同游”了。由于路琢暑假还要苦哈哈的去医院实习,两人最后决定按着原定计划来,就逛逛本地好了。
东北夏季并没有外地人想象的那么凉快,太阳同别的地方一样,也很毒。不过胜在一天到晚都有风,晒归晒,风一刮起来就不是很燥。
杨子湄十分帅气的带一副墨镜,路琢是个四眼田鸡,戴不得墨镜装不得酷,只能委屈求全的戴一顶鸭舌帽,两人检查了必要东西就出了门。
杨子湄带着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国家级和省级景点,尽跑些刁钻幽深的小巷子。
装修的奇形怪状的饰品店,总面积就鼻屎那么大,老板自己体积就占了店面一半,但所有手工的东西却是前所未见。杨子湄原来给这老板的“镇店之宝”画过一副手绘,那画就端端正正的挂在弹丸小店的柜台后方。
处在城中村中一片废旧厂房的一个流行公社。一到晚上,各路人马集结,要把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的废墟撑得花天海地,来往晃动的尽是些颜色少年,有些是黄色的,有些是粉色的。最直观的人性低层的欲望和贪婪,在这里几乎一览无余。没有了高档会所的高门槛,背景不同的人群抛却那些华而不实的穷讲究,丑恶也变成了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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