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曾经问过谭小飞,如果,他们两个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或者是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会不会成为好朋友?那时候谭小飞的回答是……谁知道呢?
谁也没办法告诉谭小飞,如果他小时候就认识了张晓波,那他现在会变成什么样。也许张晓波那像朝阳般灿烂的笑容之中,会驱散谭军耀给他罩下来的那一团阴影,也许他就不用活的这么寂寞。一息一瞬间,谭小飞自己在脑海里过完了和张晓波青梅竹马的一生。他们在大院捉蛐蛐,在胡同里欺负小女孩。早上一起喝一碗豆汁,然后背着书包一起逃课,一起在游戏厅疯玩……
就那时候谭小飞还不知道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的悸动是来自哪里,一直到听到张晓波受伤,那股感情才冲破桎梏,从他的胸腔内喷薄而出。原来,当初那一点点悸动的种子,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参天大树。
可这世界太大了,谭小飞并没有一出生就认识张晓波,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二十几年,然后站在这里,和张晓波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话匣子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谭小飞趴在门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看。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玻璃上,像是要推门进去又不敢的样子,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很像……很像当年张学军牢里被放出来之后,看着自己老婆遗像时的神情。
“谭小飞。”话匣子喊到。
谭小飞转过身来,愣愣的看着她。
“六爷醒了,想见你。”
张学军带着呼吸器接着心电图,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天花板。谭小飞走了进来,在他床前站定,轻声喊了句:“六爷。”
张学军一双浑浊的鱼泡眼瞟了谭小飞一眼,干裂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茬架……我们……赢了吗?”
谭小飞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学军也跟着笑,可刚咧开嘴,心脏那边疼的他差点没晕过去。
张学军疼出一脑袋的汗,把谭小飞也吓得够呛,忙不迭的问到:“六爷,您没事吧?”伸手就想去按铃叫护士。
“别叫!”张学军喘着粗气制止了谭小飞,“我们……聊聊。”
谭小飞听话的收回了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轻声说到:“六爷,你们赢了。”
谭小飞并不是为了安慰张学军才这么说的,这一架,的确是他们赢了。俗话说的好,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六爷身边就有这么一群为了他可以豁出命去的兄弟。一群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老爷子,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连龚叔这种在刀尖上滚惯了的人都害怕。谭小飞他们这帮人本来就是为钱做事,没人想有钱没命花,自然如一盘散沙,被打的溃不成军。只是最后的结果是,一帮人因为打架斗殴,全被带走了,六爷昏倒在冰面上,还是谭小飞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岸上上的救护车。
“好……”张学军轻轻叹了口气,这帮老兄弟没让他失望,他这半辈子真没白混。死之前,还能这样疯一回,他张学军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愿赌服输,那张对账单,您想怎么处理都行。”谭小飞又说到。
“你这兔崽子倒挺懂规矩。”张学军看着谭小飞的眼神之中,多了些赞赏,“不过这次坏了规矩的是我……那张对账单,我早就寄出去了。”
谭小飞震惊的抬起头,随即又垂了下去,谭军耀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只是谭小飞知道,这只会是压垮他爸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上面斗的太厉害,他爸早就撑不住了,有没有这对账单,其实都一样。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们也打了晓波……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张学军断断续续的说到,此刻他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着,他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六爷……”谭小飞知道这大概是张学军最后的时刻了,迟疑的问到,“要不要把霞姨叫进来?”
张学军艰难地摆了摆手,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是最后他还有几句话,不说完,他的眼睛闭不上。张学军大口大口的吞吐着,呼吸罩上一片白雾,好不容易,胸口不那么疼了,他才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谭小飞:“小飞……我知道你和你爸不一样,你这孩子……仁义……虽然这件事我做的对不起你,但是……叔还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叔,您说吧。”谭小飞握着张学军的手,沉着声音说到。
“晓波……也不知道还醒不醒的过来。我想……想拜托你,以后,他醒也好,没醒也罢,你能多……多照应照应他……”张学军反握住谭小飞的手,期待的看着他。
他之所以会找谭小飞,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刚刚躺在病床上深思熟虑的结果。他的那帮老兄弟,不是灯罩那样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闷三那样不喜欢束缚,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而话匣子一个单身女人,要样子有样子,要身材又有身材的,晓波醒了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要她带着这么个累赘,算是怎么回事啊?想来想去,能托付的,竟然只有谭小飞这个始作俑者了。
谭小飞听完这话,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张学军,咬着唇不说话。
张学军的眼神慢慢的黯淡了下去:“你……要是不愿意……叔也不为难你……”
“六叔,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是我可能会害了晓波……”谭小飞垂下眼帘,小声呢喃道。
张学军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谭小飞只说了这么一点,他就已经听出他的意思来了。他慢慢放开了谭小飞的手,浑浊的双眼愣愣的看着天花板,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来。
谭小飞不再说话,他没指望过张学军可以理解自己。他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自小就没有母亲,谭军耀又当他不存在,身边那些兄弟也都怕他多过喜欢他,他孤独惯了。所以在某个清晨看见张晓波绽放在晨光里的笑容的时候,就像一直处在黑暗之中的人,忽然看见了阳光,情不自禁的想伸手去够。
只是谭小飞怕了,有些东西一旦触碰了,就是两败俱伤……他不想再一次看到张晓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所以他不敢答应张学军。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电图机器发出规律的“滴、滴、滴”的声音。张学军和谭小飞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这么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张学军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如同一台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晓波都那么大个人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只要……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没什么好在意的……”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张学军看不开的呢?
谭小飞眼睛一酸,热泪夺眶而出:“六叔,你放心。我答应你,不管晓波变成什么样,我一定!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张学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天花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四周的景色已经开始模糊,他现在,大约是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话匣子和谭小飞站在走廊里等,医院禁烟,话匣子只能干嚼着一根香烟,过滤嘴被她咬的稀烂,烟丝吞进嘴里犯出苦涩的滋味。
从抢救到宣布死亡,也不过就一个多小时的事,当医生机械的宣布抢救无效的时候,话匣子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香烟:“张学军,我艹你大爷的!你TM的就算死,也不和我说最后一句话是吧?”然后蹲在地上埋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谭小飞失魂落魄的抬腿就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张晓波的病房门口。护士大约去查房了,住院部里安静的吓人。这次谭小飞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病房里其他病人都已经睡着了,房间里安静的能听到他们沉重的呼吸声。谭小飞在张晓波的病床前站定,走廊的灯光投进房间里,照着张晓波那张惨白的面孔。
谭小飞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轻声说到:“张晓波,快醒醒。”没人回应,张晓波还是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
“张晓波,以后你和我就都是孤儿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答应你爸了,会一直……一直照顾你的!”
谭小飞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搡着张晓波的侧脸,然后他俯下身子,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我保证!”
第二十一章
张晓波醒过来已经是一周后了,虽然行动还有点迟缓,但好在身体各部分零件都没有罢工的意思,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年轻人身体底子好,虽然昏迷了好几天,但是张晓波身体恢复的速度连医生都感到惊讶,说他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出院了。
张晓波住的是六个人的病房,斜对面病床上的老爷子也是心脏病,刚刚做了搭桥。不过这老爷子到是个有福气的人,三个长相俊秀的孙子,三不五时就会来看他,唱个歌,背个诗。老爷子就吃这套,笑的嘴都合不拢,整间病房也被折腾的挺热闹,一点没有平时死气沉沉的感觉。托老爷子的福,张晓波养病的日子才没有那么无聊。
这天话匣子送晚饭来的时候,张晓波正坐在病床上,望着病房外面灰茫茫的天空发呆。她把暖壶往床头柜上一放,一边旋盖一边说到:“晓波,你今天可有口福啦!你灯罩叔亲手给你煲的鸽子汤!”
张晓波伸着脑袋凑过去,热气扑面而来,壶里汤水泛着金灿灿的油光,整只乳鸽浸在里面,香气四溢。
“霞姨,我这又不是做月子,你这和灯罩叔一天三顿不带重样的给我补,也不怕给我补出毛病来!”张晓波接过话匣子盛在壶盖里的汤,又开始犯贫。
话匣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到:“能出什么问题?你现在就要好好补补!医生说了,你那脑门上的缝还没完全长好呢!”
“霞姨,你就别蒙我了,我早打听清楚了,人医生说我恢复的快,没什么问题明天就能回家养着了!”
“回家养着,这汤也得喝!你灯罩叔说了,一滴也不许剩!”
张晓波捧着汤碗喝了一口,然后夸张的“啊”了一声:“我灯罩叔这手艺啊,真是一流!我这一下挨得值啊,能喝到这么好喝的汤!”
话匣子被张晓波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气笑了,不轻不重的戳了他脑门一下:“你个小兔崽子!躺床上那会那小模样还挺招人疼,一醒了,就会跟我贫。”
张晓波捧着汤碗嘿嘿的笑了起来,顿了一下又说到:“霞姨,我问你件事呗?”
“你问。”话匣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从旁边的果篮里拿了一颗橘子拨了起来。
“我躺了这么多天,身上怎么还这么干净呢?我这也没请护工啊……”张晓波偷眼看着话匣子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到,“不会是……你……”
“小崽子,你丫想什么呢!”话匣子瞬间炸猫,将橘子皮往张晓波的身上一砸,“现在病好了,就拿你霞姨逗闷子了是吧?”
“别别别,霞姨。”张晓波一边笑一边躲,“我这纯粹就是好奇。”
话匣子气呼呼的将剥好的橘子往他床头一放,站了起来:“你小子就好好养病吧,别脑子里成天的瞎想,明天我来接你出院!”
“霞姨,路上小心啊!”张晓波目送着话匣子出去的背影,脸上笑嘻嘻的表情瞬间收的一干二净。一向心直口快的话匣子竟然转移话题,这事,没这么简单!
第二天张晓波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这些天在医院给他憋屈的浑身难受,就等着话匣子来接他出院了。没想到话匣子没来,来的人是殷茵。
“你怎么来了?”张晓波吃惊的问到。今天的殷茵没有穿皮衣,而是穿一身挺有文艺气息的灰色呢子大衣,头发柔顺的披在肩上,脸上也干干净净的没化妆,乍一看张晓波差点都没认出来。
“霞姨今天忽然有点事,就让我来接你出院了。”殷茵走了进来,一把拎起张晓波床上的行李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就这么点啊?”
“看来我昏迷的这段日子发生了挺多事啊,你和霞姨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张晓波一边说,一边想去抢殷茵手里的行李,“你把包给我。”他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人帮他拎包算什么事啊。
殷茵将行李换了一只手,瞪着张晓波说到:“你一病号能不能消停点啊?你丫再抢,信不信我抽你啊!”不管穿什么衣服,殷茵就是殷茵,一开口,小太妹的本色尽显。
张晓波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殷茵嘛!
“行,那我今天就享受一下被殷姐照顾的滋味。”
年末的北京城刚刚下完一场大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再下,整个天空都显得灰扑扑的。马路上的雪被铲到两边,被人踩的黑乎乎的,让整个城市看上去有点肮脏。张晓波一出门就被北风扫的脸皮子都快脱了,跺手跺脚的一溜烟上了殷茵的车。殷茵的车上暖气开的很足,暖和的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
“我终于出来了!医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张晓波扒着窗户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不用再闻到那让人作呕的消□□水味,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殷茵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我听霞姨说,你爸的保险金理赔挺顺利的啊?”
张晓波脸上的笑容一僵,顿了半天才嗯了一声:“他买那保险就是为了照顾他以前一个兄弟的生意。不过那人也挺帮忙,没怎么让我操心,就把事给办了。前几天已经把钱打到我账上了。”
“有多少钱啊?”殷茵好奇的问到。
“20多万吧。”
“嗳,说真的,你打算拿这钱干什么啊?你可别和我说你准备存银行啊!”
张晓波想了想,说到:“我想在我家附近那条街上开间酒吧。”
殷茵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闻声,张晓波扭过头疑惑的看着她:“你不信我开的成?”
殷茵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为了这个笑的。我知道你一定开的成!”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诚心!张晓波当然知道这二十万少了点,但是他酒吧街那片熟,位置偏点也没事,他相信花心思去找总能租到的。
“张晓波,要不,我和你搭伙吧?”殷茵瞟了他一眼,忽然说到,“我最近也正好不想瞎混了,上班又不符合我的性格,你刚说开酒吧我觉得挺好,不然我们一起干吧?”
“你?!”张晓波吃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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