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子实大眼一瞪,小鸽子忙扇自己的脸,陪笑道:“呸呸,爷,小的一时舌头滑了说错了,平日里都是他们巴结爷才是……只是爷对那个江涵的确是有些……”
潭子实皱了皱眉,小鸽子咬着舌头立马改口道:“那个江涵真不是东西,亏爷待他如此之厚,当真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以小人之心枉君子之意……”
小鸽子正说的欢,潭老爷气势汹汹地走来,袍子角甩在潭溪的厚脸皮上。
潭子实仰着下巴,故作镇定。
潭老爷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甩了甩袖子,恨铁不成刚地嚷道:“混账东西,老子白白把你养大,丰衣足食地供着你,西席给你换了一个又一个,你倒挑三拣四的嫌这个太老,那个学问不好,前儿又把诸葛先生给气走了,你倒是给我做出个像样儿的诗来?”
潭老爷气的头发昏,抚着胸口道:“圣贤诗书学了一星半点,倒是学会了生搬硬套。生搬硬套也就罢了,搬些仁义君子之辞也还像个样子,你倒好,净读些闺怨淫’意之词,还敢拿出来卖弄。你,你这是要成心要气死老子!”
“爹,我不过就是说诸葛先生相貌不讲究而已,是他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要走,再说,闲情逸致亦是情致,闺怨闲情怎么就是淫’意之词了……”潭子实低着头,理亏的咕哝道。
“你还有脸了!”潭老爷拍着门板叱责道,“瞧瞧你那一副颓丧的鬼样子,跪没跪相站没站相,勾肩驼背要死不活的哪里有个男儿气概,你这一出门,你爹我老脸都要叫人笑掉一层皮了。”
潭子实低低地将头垂下,小声嘀咕道:“你儿子出一趟门不知道迷倒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谁丢谁的人还不一定呢……”
潭老爷敛着袖子,板着脸不住地在屋檐儿下来回踱步。
潭子实见他爹生闷气也不骂他了,便朝吓呆的小鸽子努了努嘴。
小鸽子人小,眼睛倒是活络,见潭子实努嘴,忙抱着一沓子书悄悄往外头溜。
眼看就要拐到游廊上,南厢房的小门哐当一声敞开,江涵在后头冷冷一笑道:“小鸽子,怀里抱着什么宝贝疙瘩,这是奉了你家少爷的命要往哪里送啊?”
小鸽子头皮直发麻,暗道坏了,肯定是刚才骂他骂的狠了。
江涵走过去,扯了扯他手里的袍子,怀里的书哗啦一声顺着衣角掉了一地。
最上头是一本粉白皮子的旧册子,书脊上龙飞凤舞地表着“盗春”两个大字,再看下面,却是些浓词艳赋和几本坊间编撰的兵书。
小鸽子见真坏了事儿,忙蹲下七手八脚的要捡,却被潭老爷呵斥住了。
小鸽子忙垂首立在一旁不敢言语。
第17章 东家有郎初长成(七)
潭老爷火气冲冲地走过去,看了眼地上花花绿绿的书册,抬脚踢飞了上面那本盗春,指着小鸽子的鼻子骂道:“糊涂小子,叫你好好侍奉他读书习业,他不读书上进你不好好劝他,怎得竟帮着他不学好?我看你就先去后院儿养养马,好好反思反思再来前头侍奉罢。”
小鸽子手抖个不停,忙跪下磕头道:“谢老爷开恩,小的这就去。”说罢灰溜溜的顺着游廊跑了个没影儿。
潭老爷从脚底下拾起一本花册子,随手翻了两页,霎时气的脸色乌青,手一甩将书扔到潭子实的后脑勺上,怒道:“混账东西!看你整天闷到书房里,原来净看些下三滥的东西,我这苦口婆心的白白给你糟蹋了。”
潭老爷实在气不过,回书房里拿出根戒尺就要打。
潭子实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眼一斜,伸出左手举到他爹面前,求着他爹痛痛快快打一顿似的。
潭老爷戒尺一丢,怒道:“不知悔改的兔崽子,今天不叫你吃些苦头你就无法无天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潭老爷怒火烧着天灵盖,朝身后两个亲侍吩咐道:“去后头拿鞭子来,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两个小厮掂来根细软柔韧的马鞭子,一个人将潭子实按在地上,一个人颤颤微微的托着鞭子要打。
潭子实跟没见似的趴在地上,一鞭子下去不喊疼反倒骂起他爹来:“老古董,自己文墨不通反倒总来教训我,儿女情长怎得就入不了人眼,不上了台面了……”
潭老爷一听这是要造反了,从小厮手中夺过鞭子亲自上阵,“我打的就是你这个胸无大志的败家子!”
眼看鞭子抡圆了就要招呼上潭小少爷的脊梁,秦青好巧不巧地从廊子上蹿了出来,扑到潭老爷跟前道:“老爷,诸葛先生已经回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老爷犯不着动这么大的气啊。”
潭子实半分情儿不领,冷冷哼了一声。
这一哼可就坏了事儿,潭老爷推开秦青,骂道:“事儿是不大,可这混帐东西不教训是不行了。”说罢,啪啪的两声闷响,潭子实的脊梁上印出两道血痕。
潭子实咬着牙闷声道:“老东西,你是没吃饭还是筋骨不行了,打得跟挠痒痒似的。”
“啪”,又一鞭落在身上,这一声当真清脆嘹亮,树上两只麻雀吓得往天上直飞。
潭子实脸涨的青红。
六七鞭子下来潭老爷这火气才算消下去点,微微喘着气道:“平日里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横竖你不闹到外头去我也就不跟你计较,如今训你两句你倒有理了,叫你读书难道是害你不成?”
潭子实的脊背上已经叫血给染红了一大片,额头上也都是冷汗,咬着嘴唇心里不服,说道:“你叫我读书虽不是害我,却也不是为我好,你贪爱功名,未必我就跟你一样也想要那什么功什么名的。”
潭老爷懒费口舌与他理论,轮圆了鞭子啪啪又是两鞭子,潭子实憋红了脸不叫一声,打完了又道:“再说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不叫我出去厮混我也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道有几个至交好友也使不得吗?”
“你……”潭老爷气的说不上话,索性丢了鞭子捂着胸口回了书房,嘭的一声将房门甩上不再理会他。
小鸽子站在游廊上往这边探了探头,见潭老爷不在,忙跑了过去,跟秦青一道上前扶起潭子实。
江涵看够了热闹,冷哼着阖上了房门。
到了晚间,灵玉跟清谷回到府上,也来凑热闹。
清谷哭笑不得问:“爷,这又犯了什么事儿,怎得叫老爷打的这么狠?”
灵玉后脚跟进来,神色极关切地立在窗沿儿边。
小鸽子正弯腰给他整理衣裳,不小心蹭到伤口,疼的潭子实皱着脸骂道:“蠢东西,毛手毛脚的要疼死老子。”
小鸽子忙停住手。
灵玉笑了笑,把小鸽子挤到一旁亲自给潭子实披好衣裳,道:“小鸽子,你离他远些,他这心里有气儿就喜欢往你们身上洒,你们服侍他,那还真是费力不讨好。”
小鸽子尴尬地笑了笑,低眉顺眼地道:“这是小的职责所在,少爷他镇日闷在这大院子里,老爷、先生看的紧,有些闷气总该找个地方洒洒的。”
清谷给潭子实擦了擦额头,笑道:“小鸽子平日里办事儿利索,嘴皮子又甜,到了关键时候还净给你背黑锅了,这么个好奴才还要受你的闷气,实在是委屈了。”
潭子实蹙眉冷哼道:“鸽子,你自己说说爷待你如何?”
小鸽子忙道:“爷对我自然是最好的,虽说有的时候爷的脾气……”
“嗯?”潭子实瞥了他一眼,小鸽子忙改口道:“有的时候爷的脾气虽然火爆了点,但是平日里对下人也都极好。”
潭子实道:“那你委屈吗?”
小鸽子往屋子里挨个儿看了一遍,极不情愿地回道:“不……不委屈。”
潭子实又瞥了他一眼,小鸽子忙道:“不委屈!”不敢有分毫拖泥带水。
潭子实兜不住笑了起来,灵玉清谷也跟着笑了。
秦青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凑到小鸽子耳边骂道:“马屁精。”
小鸽子涨的脸通红,狠狠剜了他一眼。
屋里人正笑着,王文翰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朝这边走来,径自进了睡房,往几案边坐下道:“老爷叫我来知会一声儿,以后单日子跟着诸葛先生读四书五经,双日子就跟着王先生学管账经商,还要常去库房转转,什么药价儿配什么药要一一熟记,产自何处有何疗效也要略知一二,若是偷懒使坏,撞见一次就照今天这鞭子打一次。”
潭子实再笑不出来了。
自从王文翰来过潭子实的睡房后,潭子实便跟中了邪似的卧床不起了。
就这么躺了五日,潭老爷颇糟心地请了个大夫来给瞧瞧。
大夫来时,潭子实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双眼空洞洞地瞪着天,问也不答,动也不动,只一副呆傻模样。
大夫切了脉,切完左手切右手,眼皮舌头统统看过一边,把潭老爷拉到外间儿,摸着一大把的胡子幽幽道:“少爷这皮外伤是好了,只是……”
老大夫往左右看了看,似有难言之隐。
潭子实忙竖着耳朵仔细听。
潭老爷得了眼神,忙拉住他的袖子出了房门,道:“老先生有话尽管讲。”
老大夫面露难色,说道:“敢问令郎年方几何?”
潭老爷脸一僵,忙掐起指头数了数。
潭溪一看傻了眼,竟有当爹的记不得儿子的生辰……
“这……他是龙属,二月初九生人,如今……将满十八了。”潭老爷掐完指头颇尴尬地道,“药房生意太忙,这么些年也不怎么记事儿了。”
老大夫点了点头,揪着胡子道:“那老夫就直言了。”
潭老爷点头道:“先生但说无妨。”
“依脉象上来看,少爷这是有了心病。”
潭老爷不解道:“往日看他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怎得突然就有了心病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又道:“要说心病倒也不算是心病。”
潭老爷现下急的直冒冷汗,见老大夫欲言又止,只当是坏了大病,忙拱手道:“还望大夫明示,我儿这究竟是得了什么大病?”
“敢问令郎几时娶亲?身边可有贴身侍候的丫鬟?”
潭老爷一愣,立时明白了三分,感情他这是思’春的病,便尴尬地道:“这……原是定了今年的亲,只是柳家出了些岔子,就往后拖了拖。”潭老爷干咳一声又道,“至于贴身丫鬟,他倒是不曾跟我提起,我也就……”
老大夫点了点头,拍了拍潭老爷的肩道:“话也不用明说了,你我都是过来人,这其中的理儿想必老爷也是懂的,令郎如今将及冠,这么禁锢着他反倒不是个好事儿,还请老爷斟酌,老夫就先告辞了。”
一个小厮打前儿领着老大夫出了府门。
潭老爷雷劈了似的。
潭老爷前脚刚走,潭子实就坐了起来,将褥子枕头扔了一地,嚷嚷道:“这都是什么馊主意?!这下可好,老头子肯定以为我在思’春,指不定又要骂我是满脑子淫’念的混账东西了。”
小鸽子忙弯腰一一捡起。
秦青也在一旁给他顺气儿道:“爷,这伤才刚好了,可不要动这么大的气儿。”
小鸽子将枕头搁了回去,潭子实又躺了回去,说道:“那这读书管账该如何?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小鸽子忙道:“凭爷的聪慧睿智,读书管账哪里能难倒爷不是?”
秦青也道:“爷,这话不假,若是爷学的乏了,还有小的们和公子们给你解乏,哪能叫爷累着了。”
潭子实想了想,很对他的胃口,便冷冷道:“这个是自然的,你们都先出去罢,让我一个人静静。”袖子一挥,两个小奴才低眉顺眼地退将出去了。
第18章 东家有郎实不举(一)
潭子实头枕着胳膊,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翻了个身,翻来翻去心神难安。
日头快落山时,潭子实騰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朝门外叫道:“你们都给我进来。”
小鸽子打头,秦青跟在后头,应声齐齐推门走了进来,乖顺地立在一侧。
小鸽子笑呵呵问道:“爷有何吩咐?”
潭子实瞅了眼外头灰蒙蒙的天,曛日染红了半边天。
潭子实撇着嘴,闷闷不悦道:“上次去后山打猎,忙活了一天就为了给他捉蛐蛐了,他倒好,翻脸不认人,我想想还真他娘的不值,你们说这值不值,嗯?”
小鸽子脸却苦了,愁眉不展道:“爷,这……我早就说了,你对江涵公子太好了,他平日里总是一副自持清高的脾性,少爷这么待他,确实是不值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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