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一种示弱? 崇尚坚强的人,总不爱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即便风霜困苦,亦是宁折不弯。 但在心里,也是极累极累的。 于是,微微示弱--只对真正能够让自己卸下心防的人,惟此一人而已,戚少商。 他将手按在他心口处,"戚少商,你知道么,自始至终我都未曾放弃过我的理想,也许我从未对你清楚而明白的说起过,可是我觉得你是知道的。" 戚少商握住那只手,紧紧的握着,于是便觉得热气多了一些,温暖亦是回来了一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于是那一刻顾惜朝再次确认,戚少商是真懂他的。 他也用力去握着他的手,"戚少商,你听好了,现在的我,想法是这样的。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所以我即便书生意气,却也一直勤学苦练武功不曾倦怠过。我一直想要用我的一身才华与武功,做那马革裹尸、战场御敌的英雄--如今我武功虽可能废掉,但是,我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你那性命,你武,我文,我们要一起飞,是你说的。"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这辈子大概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他总是惜言如金,惟在自己面前愿意卸下防备。 他这次说的很多,很清楚,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他耳朵里,让他听的清晰,想得明白。 戚少商亦爽朗的笑了,他似乎感觉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心暖,便什么都暖。 "好,我们一言为定。" 他用力去抱住顾惜朝冰凉的身躯,他相信即便他的体内全是寒气,他的心亦可以暖他一辈子。 顾惜朝也用力的去回抱住戚少商,"我到要看看,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亦可以乘九万风直上云霄。"三十七 花方好的方 诸葛神侯遣的是冷血过来接应--顾惜朝知道,那是为了以防万一。 冷血,冷血,听听名字就知道了。 为了朋友,也许真的会不惜自己的性命。 望见还在昏迷中的王小石,冷血的眼睛里是深深的踏实。 杨无邪终是找到了花方好。 顾惜朝第一眼望见这个当世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女神医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怔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个女子很像晚晴。 一样如兰的气质,美好的面容,甚至连发髻都是相似的。 那一刻他忽然很想抬起手来,去轻轻的为她将发簪处散落下的一缕青丝绾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都那么喜爱晚晴,是不是年轻的女神医都宛如仙子--使人觉得温暖。 所谓医者父母心,妙手回春的神医有时给你的,是重新活下去的助力。 所谓大爱稀声,医者大抵都是喜爱沉默的。 沉静下来去做研究,才能使医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花方好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所以顾惜朝不可避免的直直望着她。 似乎另一个晚晴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诱惑顾惜朝太难以抗拒。 他难以抗拒去亲近她的冲动。 花方好很温柔的对所有人微微笑了笑,然后对顾惜朝说,"顾公子为戚楼主渡了几次气?" 顾惜朝淡淡的说,"七次,每日一次。" "必须停止,我还可以让你的内力恢复到七成。"她抬起手,柔柔的握住顾惜朝的手腕,为他诊了诊脉,"你只还有三成的内力了。" 戚少商很难受。 说不难受是假的--怎么会不难受呢? 忽然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被人宰割了之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深爱的人一日日为此付出。 如今听见花方好的话,戚少商的心里又是一阵血气翻涌。 却听见顾惜朝只是缓缓的说,"花大夫,请你先为戚少商诊治一下。" 花方好微微的愣了愣,然后点点头,示意戚少商坐下来,她凝神为他把脉。 她的眼睛里渐渐有忧虑之色,却又在最后的一刻松了松眉头。 "戚楼主,惊艳剑幸非四剑皆中,否则,如今我就不是坐在这里为你诊脉了。" 于是顾惜朝知道,戚少商的命是有得救的。 他的眉头,也淡淡的舒缓了下来--他一直拧着的眉间,有这几日的万分忧心。 "花大夫,告诉我,怎么救。"顾惜朝不想再耽误任何时间, 花方好望着他,默默的叹了口气,"救,是自然能救的,而且,还有两个办法。" 既然是有解救之法,自然是好的--但是用这种口气说出来,定是说明这解救之法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顾惜朝笑笑,"花大夫,你尽管开方子,我们按方子抓药即可。" 言下之意,无论是怎样的代价,都是愿意付的。 花方好幽幽的叹了口气,"第一个办法,可以不必使其他人受到损失,却要让戚楼主一辈子受罪。" 戚少商刚想问是什么,顾惜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行。" 戚少商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他,轻声说,"惜朝,听花大夫说一下到底是什么办法,不必让其他兄弟受到损失是最好的。" 顾惜朝不看他,只是盯着花方好,说的不容置喙,"无论是什么,都不行。" 戚少商的心里涌起了一种酸涩的感觉--三年之前,他无数次想像过他们可以有这么一天,顾惜朝的心里对他只有惺惺相惜,没有算计与仇恨。 那时的他都没有想过顾惜朝有一天会爱他。 可如今,顾惜朝的心里真的对他只有惺惺相惜,甚至只有爱--他却在这一刻希望他要是不是这么在意自己就好了。 若是顾惜朝不在意戚少商,顾惜朝便绝对不会为了他而受到什么伤害。 可是没有什么若是,所以就没有若是之后的结果。 顾惜朝在意戚少商,所以戚少商有事,就是顾惜朝有事。 他缓缓走到顾惜朝前面,对花方好说,"花大夫,你说说看。" 花方好点点头,"戚楼主,苏楼主的病与你的伤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我师傅留下的记录里,苏楼主的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因为体内的多种病互相克制,反而压制住了彼此。可能他身体里的每一种病都能够让他死--但几种病在一起,却反而死不了。" 戚少商安静的听着,渐渐明白花方好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若在这剑伤之上再加上别的伤,几伤互相压制,也许可以保命?" "对。"花方好点点头,却望着顾惜朝,"只不过,那样的话,戚楼主有生之年,也许就要像苏楼主一样,与疾病和痛苦相伴一生了。" "那不是问题......只要不会伤害到其他人......"戚少商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惜朝已经往前跨一步,直视着花方好。 "不行。第二个药方是什么?" 花方好目光有些飘渺,"第二个药方,蔡京曾献给皇上一块心脏大小的,由七百童男童女鲜血浇注出的玉珊瑚--可以压制一切恶疾顽疾,皇上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师傅曾有机会看到过,并确定这就是上古时流传下来的可以救命的药引子。有了他,戚楼主的病可愈。" 花方好说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谁说君子如玉,温凉端方?这样残忍的方法浇注出的血色玉珊瑚,即便玉不离身,又岂能称为君子? 所有的人都可以想像到,当初浇注这块玉珊瑚的时候,造成了多少家破人亡、人间惨剧? 戚少商摇摇头,"即便那玉珊瑚现在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用它来救命。" 顾惜朝却只是问,"花大夫,在拿到那块玉珊瑚之前,你有没有办法保住戚少商的命?" 花方好点点头,"有,师傅为苏楼主悉心研究了数年制出的一枚丹丸,却终是没来得及炼出--叫做"红袖"。而我,却炼成了--可保住戚楼主的命十三天。" 仅有十三天。 顾惜朝转过头去直直望着戚少商,"你不用它救命,好去多为天下百姓造福,去为那些惨死的孩子报仇,难道就让那个昏君带着玉珊瑚装温文君子么?" 这几句话,真是说的又狠又准。 静默的瞬间之后,最先说话的竟然是冷血。 "顾惜朝说的对。戚大哥一命,可救天下多少苍生?" 于是那一刻的戚少商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想死,他想和那个人一起飞的。 为百姓造福利,为天下谋安生。 顾惜朝问花方好,"我的内力怎样可以恢复到七成?" 花方好面色一红,却还是说了出来,"顾公子给谁渡了气,便和谁一起浸泡于放满藏红花的热水中,以金针连通彼此的神封穴,约莫三个时辰,顾公子的内力大概就可以恢复至七成。" 顾惜朝和戚少商的脸,也在那瞬间通通变红了--顾惜朝给谁渡了气,花方好怎会不知道? 于是四周都寂静了一会儿--共浴,两个男子,神封穴,相连...... 顾惜朝却忽然打破尴尬,"我的内力恢复后,对戚少商有怎样的损失?" 花方好笑了,她摇摇头,"吃了我师傅的"红袖",十三天内,是不会有事的--戚楼主只是把原本你渡给他的七成内力还与你四成罢了。" 顾惜朝便松了一口气,吩咐下去,"速速到商洛县城里找客栈住下,时间--耽搁不起。" 注明:血玉珊瑚出自《重楼飞雪》,唐燕的名字,出自《狂飙》,吻花公子出自《蝶恋花》。全部都是佩紫的文里的名字。 三十八 戚少商的烧 商洛城中的望春客栈里,大大的木桶里是热热的水。 鲜艳的藏红花将整个水面弄的旖旎无限。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带着雪域高原上的那种致命的吸引。 戚少商泡在木桶里。 木桶里的水将他古铜色的皮肤映的通红。 戚少商觉得有一股温暖的热气从身体里发散出来。 夜色已降临。 夜色,撩人。 他微微的吐了口气,想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绮丽想法--前路凶险,他着实担心着顾惜朝接下来要怎么走。 他心知他一定是要去拿那血玉珊瑚的。 可是,十三天--皇宫里,皇帝身上,有多危险,谁都知道。 只不过,顾惜朝不会去顾及这些--因为戚少商知道,那个人眼里,现在只有戚少商三个字。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戚少商也不想去阻止。 一是无论他怎么阻止,那个人已然决定的事,也是不会听他的阻止的。 其二就是--戚少商不想死。 所以他会与他一起去冒险。 顾惜朝说的话他无法不赞同--在未将他担忧的事情做好之前,在还未将金风细雨楼完整的还给王小石之前,戚少商的命,是天下的。 天下苍生,侠义一肩去担。 九现神龙,怎可以就这样死去? 这一次,惜命,已不是为己而惜。 除奸臣,戍边卫家国,保护金风细雨楼的一众兄弟--这些,都还未完成。 所以戚少商不能死。 他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惜朝慢慢的走进房间。 空气漂浮里,一股淡淡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戚少商却在这清冷的气息里感觉自己像要烧了起来一样。 "惜......朝......"他暗哑着嗓子,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顾惜朝却没有理他,他只是静静的愣了愣,望着那旖旎的水面上鲜艳的红花--还有水里已经光溜溜的戚少商,竟微微笑了。 "你这样子......"他笑的朗朗。 "我这样子怎么?"戚少商被他盯的也笑了。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虎尾溪里的鱼。"顾惜朝似乎想到了那年的那盘鱼,竟眯起眼睛,笑的眼眉弯弯的--是真的开心。 戚少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也笑了,"唉,你不进来么,水快冷了呐。" 顾惜朝的脸稍一红,然后走到木桶旁边,拿起盛着热水的水壶,慢慢的又倒进木桶里一些热水。 戚少商只深深的盯着他,他觉得自己真的像燃烧了起来似的。 他冲动的握住顾惜朝的手,那手腕冰凉,却即刻间被自己的热度感染了。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将水壶放下,然后背过身去,简单利落的将身上的青衫与其他衣物一并脱下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审视彼此的样子,所以,虽然羞赧,却并不尴尬。 顾惜朝跨进水中的时候,那些鲜艳的藏红花将他泛白的皮肤反衬的更加白皙。 一个男子,本不该有这么好的皮肤吧? 但顾惜朝的皮肤就是这般完美。 戚少商喃喃的说,"惜朝,说真的,你是真好看。" 顾惜朝坐进水里,溅起点点水花,他似乎小孩心性上来,给戚少商当头泼上去几捧水。 没防备的戚少商差点被呛到。 "你......你......"狼狈的抹去嘴角眼眉处的水花,戚少商笑的酒窝深深,"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顾惜朝大声一笑,"谁叫你说些没头脑的话,我没对你拳脚相加已经是很客气了。" 戚少商不服,"什么叫没头脑的话?我心里觉得你好看,自然是要说出来的。即便我不说,你好看那也是事实。" "吆喝,受伤之后反而伶牙利齿起来了,戚大楼主,说句实话,你也不差。"顾惜朝毫不客气的从发簪上拿下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刺入戚少商的神封穴--又快又准,半寸皮肤下。 戚少商其实压根没觉得疼痛,但他就是想叫上一叫,"唉唉,疼死我了,你轻点,你和我有仇啊!" 顾惜朝阴森一笑,轻轻的靠过去,刺入自己的神封穴,半寸处。 三寸金针,两个人之间只有两寸的距离,呼吸研磨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呼吸。 戚少商只觉得越来越热,好像在高烧一般。 却听见顾惜朝硬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我和你以前有仇。" 那是一种落寞的语气--到底还是从前的一条不能触碰的伤口。 戚少商心疼起来,缓缓的将手抬起,包围起轻伏在自己身上的顾惜朝,"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从前,就是过去。 过去了的,再要寻回,就要对自己善待一些--只拣选那些我要回忆的,放弃那些已经决定忘记的。 人生百年,不过天上人间须臾里的一瞬--何必要让自己永远束缚在过去的惨烈记忆里呢? 何必细数从前,眼中欢事尽成伤? 顾惜朝微微一笑,"你怎么那么热?水很烫么?" 戚少商噎了一下,"你不知道原因么?" 顾惜朝哈哈大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 "那你知道原因你还问?"戚少商有些想笑了。 "因为......人是要讲求含蓄的。所谓含蓄,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含蓄有时是一种艺术,你虽然曾当过土匪头子,不过也是粗通文墨的人,我想你自然也是懂的......" 顾惜朝还没说完,他的唇已经被另一双厚实的唇攫住。 那唇带着那么霸道的气息,这一次攻城掠地的那个换成了他。 唇与唇的些微间隙中,戚少商喃喃的声音碎散在彼此的口舌中,"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聒噪了......" 水光潋滟,虽不是春日,却千金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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