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肯给我信心?" 戚少商的声音总是如此温厚,那一年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就烙在了他的记忆里。 明明是互相钦慕的两个人,却命中注定要成为对手--是不是巨大的悲哀。 而上天却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顾惜朝不是傻瓜,怎么可以在同一件事上错上两回? 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遇见戚少商。 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让戚少商心甘情愿的装傻。 三年的逃亡,顾惜朝真的累了。 他莫名的想念那年在他身边的温度--虽然只是很短的几天。 戚少商是团火。 于是顾惜朝清淡一笑,"很冷呢。" 戚少商有些愣,房间里炉火正旺--怎么会冷呢? 顾惜朝笑的清浅,轻轻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很冷呢。" 于是呆住的戚少商酒窝忽然深了--他轻轻的用自己的鼻尖去碰顾惜朝的鼻尖。 那触感实在太好,微微摩擦的皮肤相撞在一起。 他的唇离他的,不到半寸,呼吸几可相融。 "我助你做你想做的事,杀你想杀的人。" 戚少商在吻上那人的唇之前,忽然听见这样的话。 "欠你的,我总是要还的,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轻轻翕动的嘴唇,坚定的吐出话语。 然后戚少商慢慢含住那薄薄的唇,那种滋味令他震撼,他相信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这般滋味。 他在那瞬间就知道,他们的唇有多契合。 那么适合互相亲吻的两个人。 慢慢的在他口中轻轻的说,带有半分玩笑的意味,"万一我想杀的是你呢?" 那唇忽然那么凉。 顾惜朝推开他,很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戚少商,我欠了你多少我是知道的--我的命是你的。" 那一日大殿之上,怀抱晚晴的他,心已死。却因为戚少商的那句话,拼了一口气活下来。 "就怕戚大当家嫌弃在下命贱......" 接下来的话却没有机会说,戚少商的怀抱温暖的让他无所适从。 "我承认,那时的我是在为不杀你找理由--我不想杀你,可又不知道找怎样的理由。说那么一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烂......" 然后他在顾惜朝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下,"可我还是庆幸我说了,因为至少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顾惜朝被他咬的很痛,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一丝很久没有过的快乐。 他任他把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里,然后对戚少商说,"以后,不要买把柳树绣在斜襟上的青衫,要绣在下摆。还有,你的厨艺实在差劲,那碟竹笋根本无味。再就是,你真的很笨,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放心让你做这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 戚少商慢慢的抬起眼来,看着顾惜朝絮絮叨叨的唇,忽然笑的很开心。 "我很快活,惜朝,我很快活。" 三年的时光里,戚少商不曾开心过--他总是寂寞着。 夜深独处时,会常常回忆起彼时的那支曲子,那个调子。 静静的回想,有时会不自觉的哼出来。 春天的时候,他看到柳树的曼妙。于是那青色刺了他的眼。 柳丝绿了江南岸,北国还在雪中。 夏天的时候,追命送来一坛子竹叶青。 情知天上莲花白,压尽人间竹叶青。 他们对饮的时候,追命忽然问他,生命中记忆最深的一次饮酒是在何时,与谁一起?于是边关大漠的黄沙呼呼的吹过眼前,这竹叶青就不对味了,再也喝不下去。 秋天的时候他回了一趟六扇门,傅宗书死后,小石头也逃亡在外。 无情在小楼里弹了一曲,神侯叹息一声,怀念着王小石。他就突然的站起来,拱拱手说有事先走,过一阵子再来。 冬天的时候天气太冷,十一月的月底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吃人的寂寞,熏香阁的佳人举杯巧笑,他却没有想要一亲芳泽的欲望。 于是他终于知道,他不快活,他很寂寞。 而这些,都是因为,某一个他本该恨着的人,不在他身边。 于是他终于知道,这些感觉,其实都在说明,他在想念着。十 相助,相助 两个人忽然就不说话了--大概都有点不好意思。 两个大男人,却有着少年时才有的羞赧。 气氛有些奇怪,他们不知道该怎样打破沉默,似乎在这样的气氛里,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是顾惜朝忽然说了一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的说,"原来,是这样的。" 戚少商好奇,"什么是这样的?" 顾惜朝笑笑,"亲吻,是这样的。"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亮,"......难道......" 顾惜朝眯了眯眼睛,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戚少商。 戚少商却忽然严肃起来,"惜朝,你的确是欠了我的--你曾经杀了多少无辜生命,你必须救多少人来还债。我会和你一起还。可是,在这种事上,你不欠我的,我不希望你把这种事也算作向我还债的一部分......" 还没说完,顾惜朝的眼睛冷了下来,那是被怒气充盈的冷漠。 "戚少商,你在侮辱我。" 望着顾惜朝变的阴狠的眼睛,戚少商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顾惜朝劈手就往戚少商的胸前击去--他以为戚少商会避,可是戚少商没有避。 所以那一下实实落落的击中了戚少商的胸口。 顾惜朝也愣了。 戚少商咳嗽了几下--幸好,顾惜朝不是想置他于死地。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惜朝,对不起。" 顾惜朝无力的将手垂下,"你为什么不避开。"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我说错话了,就得受罚。"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你说错话了?" "知道了,顾公子即便最爱算计,却永远不会将这种事算计在里面。一身傲骨,除非自己也喜欢我......" "好了,你可以不需要再说话了--你说的废话够多了。"顾惜朝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 戚少商在那个微微的笑容里慢慢的沦陷。 其实他何尝不是早就沦陷了? 在那个冬夜,第一眼的强烈吸引感。那一夜太美好,太真实,太不能忘。 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看到青色,听到琴音,他都会想念起那一个晚上。 他甚至不敢再吃鱼,不敢再在其他人面前舞剑--他终于知道他的寂寞不是来源于高手的萧瑟,只"情"一字,他就做不得高手。 可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仁者。 他不喜欢太凌厉的杀着,他欣赏的是王小石的仁剑。 也许他的生命中总是充满了温厚与仁和,所以那么尖锐、那么充满着棱角的顾惜朝甫一出现,便燃烧了他-- 但他仍然相信,侠之大者,仁者无敌。 所以,他选择去修习饶人之剑。 而他对顾惜朝的心意--三年之后的如今,他终于明了。 他的身边有过很多女人。 可是他不爱她们。 他不爱息红泪,也不爱李师师。 他吻过一次息红泪,却忘记了那双唇是什么滋味。 他却连想要吻李师师的欲望都没有。 他不想再吻任何人。 一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竟然不想再吻女人--尤其是一个自诩风流的、也确实一直风流的男人。 他的眼里竟然没有了别人。 "腰自细来多态度,脸因红处转风流"的倾国佳人,在他眼里没有了美。 这样的心情,戚少商想了很久,才明白,他恐怕是爱上了谁。 只有爱上了一个人,才会看不见别个人 --自古情一字,多苦,却也令人珍惜。 而在此刻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果不是顾惜朝--如果,不是,顾惜朝。 想到这里,戚少商忽然问,"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如此,对么?" 顾惜朝别开脸,不去看他,却只听一声叹息悠然。 "那是当然。" 三年时光转瞬过--足以让人认清很多事情。 "戚少商,我问你,如今你最愁最忧的是哪些事?"顾惜朝忽然扯出这个话题。 "我有三件忧虑之事,可当务之急,是怎样让你安全--这是如今我最忧虑的事。"戚少商没有隐瞒。 顾惜朝淡淡一笑,"这个,你不必忧虑,我敢回汴梁,自然是,有所乾坤。" 戚少商心中一喜,顾惜朝是最聪明的--他从来都知道。 "那其他两件呢?"顾惜朝接着问。 戚少商叹了口气,"其一,金灭辽后将矛头直指大宋,边关岌岌可危,可朝廷奸臣当道,六贼横行,不主战只一味求和、投降。金风细雨楼在夹缝中生存,立主与金一战,可是,怎能不令人心忧?" 点了点头,顾惜朝继续问,"其二呢?" "其二,小石头被唐门所制......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寻找与营救,我并不适合群龙之首这个位置,我想把小石头救回来,把金风细雨楼完完整整的还给他。" 顾惜朝忽然问,"把金风细雨楼还给他后,你要去哪里?" "我本来还未想过,只是知道一定要将属于他的还给他。" "那你现在想了么?" "想了。" "去哪里?" "去碎云渊。" 顾惜朝的脸色忽然就黯了下来,眼睛里的清亮也消失了。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想到了什么,他大笑起来,再次握住他的手,"我要去碎云渊,向红泪讨回你的兵器--神哭小斧在她手中。" 顾惜朝一愣,却又咬牙切齿的说,"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把自己交给顾公子,任君处置。"戚少商痞痞一笑,竟说出了这番话。 顾惜朝果然又脸红了--"戚少商,我要你做什么,白吃我的饭么!" 戚少商笑的更开心--"顾公子若是愿意,戚某倒是求之不得让你白吃我的饭。" 顾惜朝却没有再来揍他,他只是忽然安静的看着他,慢慢的说,"我助你杀奸臣,救王小石。当初我杀了多少人,如今我就救多少人。" 十一 墨宝,墨宝 戚少商几乎想要跳起来。 他真的很快活。 这幸福似乎触手可得一样,就在身边了。 他抱住顾惜朝,"像做梦一样。" 顾惜朝忽然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戚少商刚发觉,就知道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惜朝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肩膀。 戚少商疼的扯了扯嘴角,"顾惜朝,你就有一点不好,最爱睚眦必报。" "怎么,不行么?" "当然行了,顾大公子请尽情来报复......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其实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戚少商说这句话的时候,好不轻佻--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戚,少,商!"顾惜朝气的翻了翻白眼。 戚少商却又露出忧郁之色,"惜朝,你刚才说的,你敢回汴梁是因为什么?" 顾惜朝微微一笑,"你若是信我,就带我去皇宫--我有些东西要送给那个皇帝。" 戚少商点点头,"可以,但是一定要趁蔡京不在的时候--我想,我要去找神侯。" 顾惜朝惊异的望着他,"诸葛正我?你信他会帮你?" 戚少商笑笑,"惜朝你知道么?若不是神侯的开解,也许我到现在都还看不透自己的心意--对你的心意。" "哦?是么?他是怎么说的?"顾惜朝很好奇。 "神侯说,让我再遇见你的时候,顺从本心。你的才华不被重用,是,天之憾。" 顾惜朝在那一刻忽然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那日是诸葛正我坏了他的计划--可是如今,他是不是该感谢那个老人? 千言万语,他却找不到头绪去说些什么。 戚少商却只是捧起他的脸庞,缓缓的说,"惜朝,神侯说的很对,你的才华不被重用的话,是天之憾。而我,不想老天遗憾,更不想我自己遗憾。" 顾惜朝曾经在逃亡的日子里问过苍天,为什么不让他先遇见他?在傅宗书之前,就遇见戚少商。 如今,原来一切都还未晚。 ********* 诸葛正我进宫的时候,赵佶正在做画。 诸葛一来,赵佶就觉得堵的慌--他不愿意听诸葛讲大道理,他更喜欢和蔡京切磋书法。 谁知这一次诸葛没有来和他讲道理。 诸葛一来就问他,"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顾惜朝?" 赵佶想了想,"自然记得,那个贼子想要逼宫谋反,幸亏众爱卿护驾有功。" 诸葛又说,"皇上可还记得当时是怎样下旨处置的?" "记不清了,朕到记得蔡卿说过要捉拿他归案,以安朕心。" 诸葛点点头,"皇上,其实那件事一直都是傅相指使,顾惜朝不过是听命行事。" "话虽这么说,可是蔡卿为了让我安心,也不为过。" 赵佶又在画上添了几笔,很是得意。 "爱卿,快来看一看我的这幅新作。" 诸葛忽然说,"皇上,其实,顾惜朝今天跟臣入宫,就在殿外。" 赵佶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当年也是受人摆布,为表忠心,他这三年逃亡在外,却一直想着为皇上尽忠。所以回到京城,找到老臣,一定请老臣助他将宝物献给皇上。" "哦?是么?什么宝物?宣他进来吧!" 赵佶一直荒淫无度,又喜好奇花异石,派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来建福宫和艮岳。所以一听有宝物,他自然开心异常。 顾惜朝进来之后,只是轻轻的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赵佶看他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十分有魏晋遗风,于是忽然指着墙上挂的两幅画问他,"听说你对书画也有研究,你来给朕说说,朕画的这两幅画有什么不同?" 顾惜朝看了看那两幅画,一幅所画工细,用笔精妙,名曰《听琴图》,一幅笔法简朴,不尚铅华,而得自然之趣,名曰《池塘秋晚图》。 顾惜朝了然一笑,"皇上,在下却觉得,只有一幅是御笔亲画。皇上是在考我,对么?" "哦?"赵佶有些惊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快说。" "这幅《听琴图》,虽然用笔精细,十分巧趣,奈何精雕细琢的风格太盛,所以过了--过犹不及,算不得佳品。而皇上的画一直是重粗犷与自然,飘然洒逸有仙人之风,而这《池塘秋晚图》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可以很容易的看出,《池塘秋晚图》才是皇上御笔亲画。" 赵佶立刻开心的合不拢嘴。 赵佶信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建宫观,最喜人赞他有仙人之风。所以顾惜朝这番话,真的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一高兴,赵佶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仁慈--尤其是对懂得书画的人。他说,"顾惜朝,你有什么宝物献给朕,若是确为稀世珍宝,朕就赦免你的罪,并嘉奖你。还不快点把宝物献出来?" 顾惜朝淡淡一笑,呈上一幅画卷。 赵佶很好奇,"这是什么?" "皇上,不知你可还记得那幅丢失了的《清明上河图》?在下将它寻了回来。" 此话一出,赵佶几乎激动的要落泪。 赵佶在政治上虽然昏庸,却对绘画与书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设立画学,发展画院,培养了一大批著名的画家,画出了许多传世之作。 其中张择端画的《清明上河图》更是精品,赵佶十分喜爱,奉为至宝,他也许在这画里才可以看到北宋的太平盛世--每个皇帝都有一个盛世的梦。 他用他的瘦金体亲笔在图上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盖上了双龙小印。 奈何此图在这混乱的朝廷与混乱的局势里,不知怎的却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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