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府城当初就是这样,被安王的兵士占领之后,城池破坏程度不高,季宣和接手后,很快就缓过劲来,要是没有战时繁重的赋税,百姓们的日子不至于过成现在这样。
时间过得很快,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应州府城气温日渐降低,小冰河时期还没有过去,城里的温度与江南一带类似。听老一辈人说,原先应州府气候不错,冬天气温五度以下的时日不多,现在吗,就别指望了,最冷的时候,天天都是零度以下,持续的时间还不短。
最开始,邵云辰有些不大习惯。不管是康平县,还是西林县,都有地龙火炕供热,冬天窝在房间里,压根就不用担心会冻着冷着。应州府城则不同,这里不兴起炕,使用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床,也没有铺地暖,取暖只能用火盆,一不小心,就可能受寒着凉。
亏得邵云辰年富力强,常年锻炼,又有季宣和取自写手系统的好东西养着,他才没有水土不服。这点上,季宣和同甄老夫子都比邵云辰要适应良好,没办法,两人都有过在南方生活的经历。甄老夫子在南方书院里待了十几年,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过日子,他心里有数着,虽年老,身体却健硕,小小的环境变化,还不至于让他不适。
季宣和来到锦朝之后也一直生活在北方,对南方的生活他却一点不陌生,这都拜他前世所赐,没受环境半点影响,季家人都将之归功于他身体倍儿棒的事实。既然旁人都这么认为,季宣和也就默认下来,有现成的借口,他才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钱通判家不在府衙官邸里,他在应州府城经营多年,早在外面置了宅子。战时出于安全考虑,重新搬回官邸,战火消停之后,没过几个月就又迁进了府衙外的宅院。
钱老太爷大寿正日子那天,人来人往。钱家扎根应州府城有些年头了,交好的朋友故旧不少,加上亲戚,这人数自是少不到哪去。
正宴是在黄昏时分,季宣和这样在府衙中当值的官员,到的是最晚的一拨。邵云辰作为内眷,半下午就出发了,他是出嫁男,虽归为内眷,在旁人家后院行动,需要讲究的规矩就比女眷要多,为了省却麻烦,他就同几个同样是一家主君的男子坐在一起,闲谈聊天,也颇为凑趣。
出嫁男比较特殊,女眷那桌能上,男宾酒桌也能入,当然好事不能都让他们给占了,在两边规矩上都有限制,算是处于女眷和男客之间,各有各的妙处。
近段时间府衙事情不忙,到点,官员们都准时下衙。应州府只是一个下府,官员比起西林县是要多上不少,比起京城这样的王城,却是一点可比性都没有。也因此,只要不是两府交恶,同僚们都很给面子的都到场给钱老太爷祝寿。
钱老太爷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给他拜寿的子孙,脸上是红光满面。钱家底蕴不是很厚,自从他儿子发迹之后,他的日子是越过越顺畅,和老妻两个做伴,老友们能活到他们夫妻两个岁数的可也没多少。就算当初安王派将领攻占了应州府城,在儿子的周旋之下,也没让他惊着,他还是好好地做着他的老太爷,老天爷没有薄待了他。
在子孙恭贺献礼之后,寿宴很快就开席。
为了免去尴尬,主桌就坐了钱老太爷几位老爷子,甄老夫子也在邀请的行列,他自是上了主桌。季宣和他们另摆了一桌,他官职最高,很自然就坐了两个主位中的其中一个。正常情况下,一桌只有一个主位,季宣和比较特别,他官职高,年纪却小,每逢他出席的宴席,通常一桌设两个主位,他占据一个,主人家占一个,免得他独坐主位,显得喧宾夺主。
这样的事情,大家早就见惯,一点也没感觉哪里别扭,神色都显得很是自然。酒过三巡,喝了一肚子汤汤水水,季宣和有些憋不住,他招呼候在边上的仆妇,让人领他去更衣。
男客都在前院吃酒席,钱家不是那种院子套院子的大宅院,也就比季府稍大些,却也不是那种能一目了然的。大多数屋舍门前,都有遮挡,省去了来客随意窥伺。前院走动的人不少,像季宣和这样出来放水的宾客就有好几个,只是大晚上的,虽有烛火照明,却影影绰绰的,稍远一点,就不太看得清。起初他一点没在意,领着知乐跟着前面领路的仆妇走。
院子就那么大,很快就到了客房处,季宣和正准备推门而入,蓦然间,他听到房内有丝轻微的响动,就留了个心眼,望了眼领路的仆妇,看她神色一切正常,就装作醉意上头,转道向边上的房间走去,发现有人,又往旁边走了几间,才找到一间空着的客房。仆妇没有说什么,眼看都是空房间,她就没有阻拦,季宣和很轻易就走了进去,让知乐在边上给他守着。
季宣和解完手,心中很是畅快。他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当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正嗤笑自己,放松的拿香皂清洗双手,猛然间,一声尖叫穿透耳膜,灌入季宣和耳中,吓得他差点扔掉手中的香皂,匆忙间净手完毕,欲带着知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带路的仆妇也很乖觉,趁着还没多少人注意到,领着他们避开众人的视线,从边上绕路进了大堂。
这还没完,隔了一分钟不到,又传出一声尖叫,比刚才那声还要大声,这还真没完没了了啊。季宣和五感灵敏,听出前后两声不是来自同一人,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且两声都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内里龌龊可想而知。第一声尖叫虽凄厉,却能听出来有所压抑,以及其中不可令人忽视的诧异,第二声则完全像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算得上是有备而来,就为了等这一刻。
前院除了婢仆之外,可是连个姑娘的影都见不到。作为丫鬟,若不是出了大事,不至于在众多宾客面前尖叫出声。想得深远一些的,弄不好认为这出声之人是哪府的小姐,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大家族内里肮脏事不少,也不差这一件。
季宣和脸色黑了黑,他耳力好,第一声尖叫就是来自他原本要进的那间客房,第二声出自其他客房。这要是他进了那间房,现在他岂不是成了大家围观的笑话。他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猜也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94章
领路的仆妇也松了一口气,主要是若她领着知府出了事,那主子们还不得扒了她的皮?能留下她一条命就算是谢天谢地,以后没好日子过那是注定的。多亏季知府酒意上头,七拐八拐走进了旁的屋子,不然她家主子可要得罪人了。
季宣和黑着脸进了前厅,同桌的官员都有些醉意,看他这样,不免问了问。季宣和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后,脸色才重新恢复如初。大堂里比较热闹,吃酒席就没有那么讲究,食不言显然是做不到的,起了酒兴之后,高谈阔论,肆意喧哗声,处处可见。
客房离前厅不近,尖叫声没能传进来。直到下面人禀报,钱通判才脸色变了变,接着若无其事般,继续招待宾客。这种事,他一个男子出面不妥当,下人已经通知了他的夫人和几个弟妹,他尽量稳住在座众人才是正策。
季宣和有些不放心邵云辰,他低声吩咐知乐,让他去垂花门传消息,知乐领命而去。
钱夫人听了下人的禀报,那一瞬间脸色几乎是青中透黑,看到同桌的夫人们打量的眼色,她才勉强绷住,维持着一张难看的笑脸,借口衣衫沾了菜汁,需回房换衣,暂时告退而出,她那桌就由她的妯娌们照看。
女眷这边,席位安排跟男宾那边类似,主桌上做的是几位老夫人。邵云辰这次也落座在女眷这边,他在第二席上,也就是钱夫人这桌。同桌的除开主家内眷之外,几乎都是钱通判同僚的夫人。内眷吃席上,女眷占了大多数,为了方便,邵云辰就带了丫鬟昙意和小厮知书。
宴席吃到一半,就发生了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对于作为主家的钱家来说,是极其丢脸的一件事,钱夫人自是要尽量将不利因素压缩到最小。她貌似随意的扫过厅中几桌席面,发现空着的席位有好几个。为了以防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她又招来一批仆妇,让人在厅堂入口盯着,有人离席,必须有自家人跟着,她则急急前往唯一的客院。
客院不大,比前院要小近半,位于前院和中院之间,靠右,客院其中一部分地方从中院腾出。刚才出事的地方是前院,钱家婢仆还算训练有素,前院管事当机立断,于第一时间将当事人都转到了客院中。
饶是如此,注意到这起突发事件的人也不少。亏得是晚上,就算抄手游廊上灯火通明,出入前院的人也不少,真正见到当事人真面目的却为数不多。但那两声尖叫却将院子里一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没将厅堂中的那些男主子们给惊到,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钱家外院管事丁奉额头上都起了虚汗,这事无论如何,他的责任都是逃脱不了。他心里极恨,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让他知道了,只要能躲过这次,他准饶不了。还好,还好,惹事的那两个姑娘都不是自家小姐,他的责任总算能少一点。
钱夫人被引进客院偏房,那里丁管事正候着。他不安地走来走去,这样的事,他听说过,丁家却从未发生过。丁家家业不是很厚,真正发达起来的时间也就短短一二十年,丁管事能及时反应过来,将事情压制到最小,已是他头脑机敏,换成个不经事的,搞不好,会让事态进一步扩大,那后果就更为严重了。
其实,现在也没能好到哪里去。众目睽睽之下,想瞒是瞒不住的,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丁管事,怎么回事?长话短说。”报信人说话含含糊糊,钱夫人知晓个大概,再详细的,她也不清楚。这事处理不好,旁的不说,一个治家不严的过错钱家人是逃不过的,钱夫人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努力为自家善后。
“大夫人,事情是这样的……”丁管事将他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知钱夫人。对丁管事来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啥过错没犯,一部分黑锅却得他背着。
钱夫人沉吟半响,派人悄悄去将几个当事人的母亲给请过来,这事算上她家,至少牵扯到五家人,靠她一人根本处理不了。派出去的仆妇刚走没多久,丁管事听到有人找他,向钱夫人告退一声,匆匆出了偏房,来人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丁管事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峰不自觉紧蹙着,仿佛有化不开的愁。他挥挥手,将来人打发下去,自己挺直了腰背,宛如赴刑场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再次转进偏房。
“你说什么?”钱夫人有些不敢置信,脸上恼意十足,同时不由庆幸,幸亏此事没成,不然,钱家岂不是祸从天降,为人受过,太过冤枉不是?
“大夫人,您没听错,就是那个意思,刚才本该是季知府中招,没想他运气好,躲过了这一劫。季知府是没事了,这不,后来的姚同知家大公子误中副车,也算是报应。”丁管事可一点不觉得他无辜,说来说去,此事估计同姚家脱不了干系,那姑娘可是同姚同知夫人有着亲戚关系,按他所知,这姑娘的目标本该是季知府,阴错阳差之下,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她们是怎么出现在前院的,问出来了吗?”钱夫人管家理事多年,还从未碰上过这种事,不搞清楚来龙去脉,她以后哪还敢办宴席?
“还没有完全弄清,正在审问中。”丁管事早派了得力之人去办这事,他也迫切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关系到他饭碗的大事,他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不过,奴才心中已大概有数。那姚同知夫人亲戚赵姑娘,同时也是程家的亲戚,就亲缘关系来说,她同程家更近,如今客居在程家,与姚家搭上关系,还是最近的事。”
姚同知来到应州府城没几个月,这边可说的上是举目无亲,赵姑娘与他夫人是亲戚,难免就走得近了些,这事她也听说过,钱夫人表示她能理解。
丁管事顿了顿,斟酌再三,豁出去般又说道:“大夫人,赵姑娘跟咱家二小姐玩得好,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二小姐的手笔。”
丁管事一说起这个,钱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自家女儿什么德性她自己最清楚,这丫就是个没心没肺,别人三两句好话就能跟着人家屁股后头走的主,她千防万防,最终也没能防住,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钱夫人也想明白了,这事估计跟自家女儿扯上关系的可能性非常高,就算为了自家女儿着想,她也得尽量把事情给压下去,反正事主都跟姚家有关系,让他们自己人掰扯去。
“那另一个姑娘?”第一桩有了些头绪,另一件也不能搁着不管。
“大夫人,这事比较明了。这姑娘是周家庶出四姑娘,您也知晓,她嫡母没有苛待庶出子女,在婚事上却是一个比一个惨,非嫡出的没一个有好姻缘。奴才估摸着周家四姑娘想趁机搏一搏,搏出位,她就能有桩好姻缘,就算是为妾,也比她嫡母给她安排的成亲对象要好。”
钱夫人默然,周家也是官宦之家,是应州府本地人,周夫人夫婿在外为官,家中里里外外都由周夫人照料着,却没能讨了夫君的好,庶出子女人数是嫡出子嗣的好几倍。
周夫人管不了自己夫君,她对非她所出的儿女一没虐待,二没捧杀,唯有婚嫁一事被她拿来大做文章,不管庶子还是庶女,每一桩婚姻都是在众多选择中挑选对周家而言最为有利的情况,自然就管不了庶子女愿意与否。锦朝可不兴自由恋爱,这里奉行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行事准则。
有了前面几位姑娘的先例,这一回周家四姑娘目的相当明确,只要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选将自己嫁出去就成,再差也比被嫡母安排了婚姻要好。
“大夫人,这些都还好说,那个赵姑娘之事,需得妥善处理,这可是牵扯到了季知府,他如此年轻就做到知府之位,可谓是前途无量,此时想必已心知肚明,咱家得好好想想怎么给季知府一个交代。”丁管事是钱通判器重之人,这才敢在钱夫人面前谏言,不然,哪轮得到他来开这个口。
“嗯,你先下去看看底下有没有新的进展,这几家人差不多该到了,这里由我顶着,有消息及时上报。”钱夫人觉得心累,她原本还以为没自家什么事,顶多就是下人们有了疏忽,谁成想很大可能,自家女儿也参与了其中,还牵扯到了季知府,这事就不能轻易善了。
她靠在椅背上,深呼吸几次,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免得一激动失了分寸,将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给供了出来。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将女儿拖出泥潭。难啊,这赵小姐要是没能如愿,铁定会拖自家女儿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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