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
把人往后拖一拖,侍卫声音压到最低:“楚暮明知他是哑巴,偏偏等到现在才说,白白让他遭受这罪,这人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摆摆手:“把人放下来,扔进牢里。”
作者有话要说:
☆、广陵散
昏迷中的秦诗,是被吵醒的,整个人还在迷惑之中,就被拖起来,不知被拖着走了多久,而后被扔在冷硬的石板上。
耳边嗡嗡作响,半晌之后,才缓缓抬起头,坐在正上方的,正是那日听琴的丞相李文。
“正阳秦诗,你可之罪?”李文沉下声音。
秦诗缓缓摇着头,手指在半空比划着。
李文吩咐人放了笔墨过去,秦诗半趴着身子,写道:尚不知被抓的原因。
字迹清秀儒雅,温和中带着几分恬淡。
都说字如其人,李文看过之后,沉下眸子,许是文人惺惺相惜的缘故,厅中遍体鳞伤的男子那日弹琴的姿态隐隐可见,忽而让他下不了手。衣袖一挥,让人将他拖至一边,道:“带楚暮。”
比起秦诗的样子,楚暮明显好很多。
宽大的牢服穿在身上,脚上虽带着厚重的脚链,步子,走的依旧温润。走近大厅的时候,目光正对着李文,匐在一侧的秦诗都没看一眼。毒害陛下的罪名非同小可,坐在上面的皆是龙月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偏偏,少了那个人。听说,那人已经昏迷不醒精神恍惚好几日了,究竟是真是假,楚暮不知道,也不想去判别。
“堂下楚暮,你可之罪?”
稳稳跪在大厅中央,楚暮柔声开口:“罪臣领罪。”
这一句,台上众人皆惊,李文面无表情看下去:“从实招来。”
“危及陛下生命,楚暮万死难谢其罪。”楚暮附身,叩道。
比起方才那句,这句才是重头。
毒害陛下,居然就这么招了···
“你可知,毒害陛下是满门抄斩之罪!?”
“臣知,但臣有隐情诉说。”面庞之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台上官员互相看了几眼,目光留在李文身上。
李文眯眯眼睛,沉默良久,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说。”
“送进宫里的灵芝,确实是出自王府,也确实经过我手,”楚暮抬起头,静静说道“我本意,却不是毒害陛下的。”
“难不成,你是毒害王爷的?”台上有人忍不住,已经开始发问。
“不,”楚暮一顿“我是毒害王妃的。”
“满口胡扯!”李文猛的一摔堂木,四桌皆惊。
楚暮,勾一下唇,轻笑:“我恨极了王妃,恨不得她从未出现过。”
“你们大概不知道,”楚暮昂首,目光游离“我同王爷暗度陈仓许久了,无奈男男相恋不能公开于世,偏偏王妃受宠非常,又孕其子,我怀恨在心很久了。
这段话一出,台上倒吸凉气的声音四起。
堂上的李文眉头微微挑动着,很久之后,声音平静:“你是在替王爷顶罪。”
不是怀疑的口吻,直接是确定的语气。
楚暮一笑,随手拽开衣服,脖子下方,胸口前,青青紫紫的吻痕呈现,时过几日,虽然不是太明显,已经够众人看清楚了。
“看到没,这是王爷留下的,好几天过去了,已然还有痕迹,”楚暮继续笑“这个骗不了人。”
“你凭什么说,这是王爷留下的。”坐在一侧的白胡子老头瞪眼。
“凭什么?”楚暮弯弯唇角“进皇宫大牢之前,我被关在王府,除了王爷,谁又胆子如此对我?每日夜晚他都会吩咐侍卫把我从牢里带走,次日清晨送回来,这件事情,整个王府监牢的都知道。”
白胡子老头愕然:“你···你们···”
“王妃有孕在身,每日都会熬补品,恰好我是王府的医官,所有补药皆过我手,做这点小动作简单的很,”楚暮道“我毒害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被关进王府大牢,就是因为害她不成被抓个现行,这件事,御医苑的想必也有耳闻。”
台上瞬时陷入一片寂静,李文脸色铁青,在楚暮脸上打量许久。
忽而,想起什么一般,楚暮转过身子瞄了秦诗一眼:“当时他也在场,就是他让人去告密,才使事情败露的。”
众人的目光皆移到半昏迷的秦诗身上。
明明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偏偏将楚暮的话听的清楚,秦诗苦笑着,依旧苦笑着。
痴人啊,你究竟要痴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不是说楚暮已经死了么?
楚暮那日被一脚踹的流血之后,不是说自己死了么?
然而这会儿,这会儿又是在做什么?
“这么说,你们不是一伙儿的?”李文皱眉“你在灵芝里放毒的事情,他不知道?”
“开玩笑,灵芝何等贵重,一个弹琴的穷先生,我还担心他偷了去,平日里他也就是来给我切切药,熬熬汤,免费的劳动力,”楚暮嗤笑一句“一个哑巴,真以为我看得起他?”
楚暮,你···何苦?
“我意欲害王妃的,只是没想到,王爷会把灵芝送进宫里。”楚暮沉下眸子,跪在地上“诸位大人明察,楚暮家眷实是无辜,还请各位达人高抬贵手。”
言毕,一拜而下,匍匐在地。
事情有了转机,王爷党们一击而起,所有的罪名都摊在了楚暮身上。
毒害陛下的死罪消去了,用人不当、失职等无关痛痒的罪名加在王爷身上。
等待王爷的是降职之惩以及释放,比预想中好很多的,是楚暮的家人罢免官职,贬为庶民。
等待楚暮的,则是三个字,斩立决。
秦诗被带回来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处好的肌肤,慕锦瑟咬着牙从侍卫手中接下人,道了谢。
转身,眼圈泛红。
躺在床上的人唇微微动着,来来去去皆是一个动作,听不到他的声音,慕锦瑟低头,学着秦诗的唇形说。
一个“瑟”字脱口而出。
微微一怔的人,泪忽然倾城而至。
似乎已经有许久未进过食,慕锦瑟动手烧了开水,将人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脱下来,仔仔细细将身体擦干净,而后,这才小心翼翼给换上干净衣服。
宫里送来的饭菜太硬,喂不进去,慕锦瑟把米饭倒进烧水的瓷壶中去,熬了米粥出来。
依稀记得在来龙月途中的时候,秦诗有这般说过。
次日送饭的太监再来时,秦诗已经悠悠转醒,慕锦瑟把包里所有的碎银子都取出来,小太监这才冷哼一声道:“今日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
秦诗起身,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慕锦瑟俯身,给他穿上鞋子。
王妃半眯着眼睛睡在藤椅上,刚生产完的她最近累坏了。
王爷府在短短几日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是托关系,又是送银钱,还在月中的女人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终于,王爷被放回来了,连着奔波几日的女子,终于放了心,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睡梦中的人被轻轻的推醒了,王妃睁开眼睛,是身侧的侍女。
“王妃,后院有为自称楚暮故人的求见。”
楚暮故人?
闻言,王妃身子微微一震,手指握紧藤椅一侧:“让他进来。”
“你们?”看清来人,王妃松了一口气“何事?”
“想请王妃帮个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柳眉微皱,王妃偏过脸。
“我们想去刑场送楚暮一程,麻烦王妃帮忙托个关系。”秦诗不能言语,只能由慕锦瑟开口。
漠然起身,王妃转过身子:“他?恕我管不到。”
“你这样,心里就能安生了么?”慕锦瑟抬高声音“他一人顶下王府的罪,你这般做,不内疚么?”
“他害本王妃的时候,心里可曾安生过?”王妃忽然回首,盯着秦诗。
秦诗蓦地笑了,眼睛直直盯着王妃,眸中千言万语,直盯的王妃整张脸都红了。
午时的时候,刑场四周站满了人,秦诗一眼便看到在台下哭的伤心欲绝的妇人,一侧还站着上了年纪的男子,无疑,那是楚暮的父亲和母亲。
楚暮跪在刑场上,低着头。
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阴云笼罩,遮盖了日头,整个场上一片阴郁。
楚暮静静的跪着,眸中一片澄明。
哄哄嚷嚷的人群中,忽然起了琴音。
楚暮耳朵微微一动,唇边露出笑意:楚暮不过一小人,如何担得起《广陵散》此千古绝唱啊!
指动音出,平淡深远缓缓弹出,细细审之,如元人一幅气运笔墨,箇中深意存;继而音换,操弦不谙斯曲,如入山阴道上,而不视其美;紧接着,音律再转为静中消遣,平和深邃的曲调;七弦出,音不疾不离,就入乱后,一收痛快,实乃妙不可言之音;曲终轻描淡写的音节,直让人感觉趣味无穷深远。
千古绝唱,广陵散绝。
结构缜密,气势宏大的琴音在刑场上响彻,臣弦主,君弦辅,宫音重,曲子悠扬之间难抑沉郁凝重,沉郁凝重外又另有超旷飘逸。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又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傍。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楚暮偏过头,轻声道。
将怀中的琴塞给慕锦瑟,秦诗缓缓走上刑场,受了王府好处的侍卫自然不会阻拦。秦诗提了酒坛,手取一只空碗。
历来斩首之人都有断头酒,场上监刑官到也没有阻拦。
面前的男子已非初识模样,无论如何,秦诗都欠他一条命。
秦诗垂首,倒了一碗酒,楚暮伸过头来,昂首喝尽。
“谢过你的《广陵散》,”楚暮露齿笑“只是在这地方弹这首曲子,会让人误会有造反之意的。”
秦诗淡淡看着楚暮,眸中是欲言又止。
“你也算我的友了吧。”楚暮再说一句。
“时间到!”监刑官吼了一句。
一旁的握着刀的汉子上前一步,横起刀。
秦诗身子向后退着,脸色有些苍白。
“你过来!”楚暮突然大吼。
秦诗忙凑上前去,楚暮贴近秦诗耳边:“治疗和预防瘟疫的是香草。”
说罢,楚暮大笑一声,安稳跪下。
秦诗一时间愣在当场,香草···
一侧的侍卫上前,将秦诗拉着往台下走。
为什么正阳和天兴皆在战乱时刻遭遇瘟疫民不聊生,但偏龙月无事?
为什么在那片人迹罕至的沙漠中秦诗能遇到御医且出手救了他?
为什么楚暮年纪轻轻便在人才济济的太医苑占有主席之地?
那是因为某日,年纪甚少的太医发现唯本国有的香草能治疗传染性稍强的病;那是因为战乱起的时候,有人刻意传播瘟疫。
将瘟疫带到别的国家,自己单程返回,绕小道而行,这才遇上了秦诗。传播病源,削弱敌国国力,这才使得他仕途一路坦荡且没人任何威胁。
楚暮抬头,说出这个秘密,心里好舒坦。
乌云遮了太阳,天地一片昏暗。
心里惦记的,还有那人,楚暮弯起唇角,温柔的笑了。
无数次,我设想有一日能将你我之情放在日光下,即使曝晒热烈,即使风吹雨打,也盼它坚不可摧。事实虽同我设想相去甚远,但时至此刻,我仍不悔。
天边闪电划破,惊雷起,滚滚而至。
握刀的汉子两步上前,臂起、刀落,干净利索。
一个年轻的生命消亡于此,却相牵甚多。
回来的路上,瓢泼大雨,将两人浑身浇透。
送来的午饭还搁在桌上,秦诗浑身无力,疼痛不止,卧倒在床榻上。
屋子里没有干柴火,生不着火,慕锦瑟待在屋檐下,一整个下午忙手忙脚的煮粥。
潮湿的柴火点燃的时候,熏的不行,慕锦瑟抱着瓷壶在厨房里泪流满面。
一碗热粥端过来的时候,慕锦瑟双目红肿。在床的一侧坐定,取了勺子舀粥,秦诗偏过头来,张口,接下勺中的粥,抿着唇,淡淡笑着。
“难吃么?”小皇子轻声问。
秦诗缓缓摇头,咽下口中的粥。
外界都在传龙御风遭此劫难后,身心俱疲,无心朝政,整日开始摆弄草药。秦诗听闻之后,只是一笑而过,这些事情,突然不想再提。
某日丰盛的午饭让小院中的人略略惊讶,送饭的小太监眉开眼笑的说李贵妃生了皇子,被册封为后。
李贵妃生了皇子册封为后当然跟小太监没关系,只是李家和皇后都给了赏钱,那赏钱啊,让小太监一直高兴到现在。
对手心灰意冷不说,自家出了皇后,还有了皇子,一时间李丞相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风头横盛无双,开始了他官场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刻。
慕锦瑟的小院恢复了平静,再无波澜。
秦诗搅动碗里的米饭,记忆却停留在慕锦瑟小心翼翼喂给他热粥的那瞬间。
记得那日雨后的阳光温柔而至,投过窗棂照射进来,慕锦瑟的背影都是太阳柔和的光线,满室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凤求凰
王爷府。
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许微微热,好在王爷府树木凉亭甚多,倒也不算难受。
安静坐在石凳上,秦诗看着面前的女人。
王妃已不是当年模样,身上少了一丝凌厉,多了几分淡然,身边的孩子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剥了葡萄喂进她口中。王妃低头,张开口含住葡萄粒,脸上幸福难掩。
“母妃,甜么?”孩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甜,”王妃清浅笑着“暮儿去一边玩,母妃有事。”
孩子乖乖的应了声,由着身侧的丫鬟领着走了。
场上,只剩下三个人。
“秦先生,五年未见,别来无恙?”王妃率先开口。
秦诗点头,唇边是安逸的笑。
王妃的目光移到一侧的慕锦瑟身上,平静道:“数年未见,慕皇子模样愈发俊雅了。”
淡淡一笑,慕锦瑟答道:“王妃是要听琴的么?”
“听琴?”王妃嗤然一笑,面庞上皆是苦涩“慕皇子觉得我适合听什么曲子?《长门怨》么?”
调动琴弦的手,忽而静止,秦诗忽而就猜到了王妃这五年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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