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小王爷咯咯的笑着,这厢却安静非常。
王妃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着,半晌之后才抬起来,双目微红:“你猜我的儿子叫什么?”
“方才听你喊暮儿,龙暮?”
“不是,不是,”王妃摇摇头,轻笑着,头转向一边,看着玩儿的正欢乐的孩子道“他叫怀暮。”
怀暮啊···
“那么,王妃今日唤我们来,所为何事?”慕锦瑟坐在一侧,当年的稚嫩脱去,莹莹而立,悠然端坐,皆是一副玉树临风模样。
“今日特别,所以唤你们来给王爷弹首曲子,”王妃凄然一笑“我已不盼他回心转意,只希望他可以能一解心中怨气。”
这些年,龙御风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楚暮的的医苑里,翻动医书,或者摆弄药草,朝堂之事,再不过问。午时回家后,听小侍说有客在等,请务必一见。龙御风稍稍犹豫,点头表示知晓。换了衣服,朝后院走去。
刚至后院门口,忽闻琴曲声飘来,龙御风的步子生生刹住,动弹不得。
清亮飘逸的泛音开,空山幽谷一片宁静,思绪如同海潮轰然而至,起伏跌宕随即展开,而后泛音停止;
渐渐的,琴曲开始上板。缓慢而规整的节奏,缠绵悱恻的曲调,绵延不断的琴音,期间有怀,情真意切;
高音起,单音旋律止,空弦出,低音为和音衬托。旋律层层推进后又连续下行,瞬时间,龙御风思绪翻滚,心潮起落;小段结束,忽而记起夜夜辗转,剪不断,理还乱;
继而,曲调平稳,龙御风情绪稍稍平静;
曲尾,低低音节出,节奏跌宕,尾声泛音曲调,刚刚平静的心绪再度起波澜,欲伏先扬。
昔年垂柳,依依汉南,今逢摇落,凄怆江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龙御风一手扶着墙,整个人微微发抖,双目赤红。
凉亭中的男子弹过之后,起身而立,目光飘过来。
五年了,仍不能忘,以为自己保持着平静的心,不会再起波澜,然而,秦诗的一曲《忆故人》生生拨乱了自己的心弦。
故人不在,故人不在,只能忆之怀之。
怎么会忘记,今天是楚暮的忌日。
忽的,衣角被拉扯到,龙御风低下头,是怀暮。
“爹爹,你怎么了?”
龙御风弯下腰,抱紧一侧的孩子,眼泪潸然而至,嗓子艰涩:“暮儿乖,给爹爹抱。”
傍晚的时候,夜雨潇潇,纷然而至。
桌子上烛火跳动,映着慕锦瑟趴在桌子上的模样。
窗户被开的大大,纷纷雨声听的清楚,院中水潭涌动,夜风起,圈圈涟漪纹动。
慕锦瑟回过头来,眉眼笑意无限,个子虽长,无奈骨架依旧一副纤细模样。
“五年了,”慕锦瑟轻声开口“真快。”
夜风隔窗吹进来,桌子上的烛火晃动的厉害,地上秦诗的影子也跟着动。
慕锦瑟转头关了窗户,笑笑:“总觉得,楚暮像朵昙花。”
秦诗不动,只是低头抚摸着自己的琴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说,我像什么?”靠近,坐在桌子边,慕锦瑟含笑问道。
秦诗动动唇,唇型是两个字。
“蝴蝶么?”慕锦瑟轻笑,头偏向一边“还真有那么几分像。”
继而起身,凑近烛火处,手指挽起,微微动着。
桌子上,顿时停留一只蝶影。
“像么?”慕锦瑟偏过头来问。
秦诗点头,唇边挂着笑意。
慕锦瑟动动身子,桌上停着的蝴蝶,煽动者翅膀,飞舞而起,影姿翩然。
蝴蝶一路飞舞,自桌上,到椅子上,再到地下,影子越拉越长,而后映在窗框之上,翩翩而动。
慕锦瑟转过头来笑,站起来,慢慢移动着身子。
秦诗的手调了弦,坐姿端正。
慕锦瑟手下的蝴蝶振翅而动,倒影在秦诗的指尖,渐渐的,一路往上,飞过眉宇处,飘然而去。
玩够了,慕锦瑟乖乖坐在秦诗一侧。
秦诗盯着慕锦瑟看了良久,直看得慕锦瑟心头疑虑渐盛。
“你,有事?”
秦诗点头。
“什么事?”慕锦瑟凝眉,抿唇淡笑“感觉气氛,有点庄重。”
琴曲一出,原本唇边含笑的慕锦瑟登时愣住。
流亮的音节,热烈奔放的曲调中夹杂着深深挚缠绵的音节,旖旎绵邈的风格不失清新明快。
知音难觅,默契贯通,唯你懂我音律。
琴音了结,慕锦瑟久久不语。
一曲《风求晃》,君知我心意。
秦诗自怀中掏出同心结玉佩,搁在手中心。
慕锦瑟浑身一震,如何不知此玉佩是何意?
秦家女主拥有之物,换而言之,就是能与秦诗比肩而立、白头同行的人,才有资格拥有。
凳子往前拖了拖,秦诗凑近,捧起慕锦瑟脸,定定看着他眼睛。
唇微动,道:我不想再蹉跎。
瞬间,慕锦瑟眸光闪动,眼泪纷然而至,打湿秦诗的手。
同心结玉佩还搁在桌上,慕锦瑟伸手,握在手心,反复看过,而后,抬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纵不能以你之名冠之我姓,但,以我之玉,结你此情。
秦诗唇边逸出笑意,将面前的人揽进怀中。
起身,横抱起怀中的人,转头,吹灭烛火。秦诗迈步走到床边,将人搁在榻上,手指灵巧转动,解了腰带。
黑暗中,看不清慕锦瑟的脸庞,秦诗低头,俯身,附上唇,缠绵亲吻,手指向下,将人衣带拉开。
窗外夏雨潇然,屋内,春光无限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关山月
五年的安静时光过去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和安逸,秦诗从未想过,自己还会见到龙月帝。
只是,物是人非。
坐在上位的龙月帝早已不似当年模样,李家一手遮天,偏偏朝中找不到与之抗衡的人,龙月帝的生活相当辛苦,不过数年未见,两鬓已然有了白发。
看到秦诗目光停留的地方,龙月帝淡然笑:“当年中毒,留下的病根。”
秦诗点头,表示知晓。
慕锦瑟就站在一侧,龙月帝目光粗略扫过之后,错开了,眸中无一点波澜。
龙月帝笑笑:“龙月同正阳开战了。”
站在厅中的两个人皆是一惊。
龙月帝无视两人表情,再加一句:“这一次,天兴和正阳联手出击龙月。”
这么快,战乱便要开始了么?
“你是宣州人?”龙月帝话锋一转。
秦诗点头。
“很久之前,孤曾去过宣州,”龙月帝向后靠靠“像副泼墨山水。”
场上的两个人寂静不语,安静听着龙月帝的话。
“如今有些想念那地方了,”龙月帝闭目躺在身后椅子上“你是唯一见过宣州的人,不如,将宣州弹来听听。”
秦诗眉头一皱,瞥了慕锦瑟一眼。
不等秦诗回话,龙月帝招招手,一侧的小太监立马捧了东西上来。
红色的绸布拽下,露出一把古琴。
秦诗目光流转,那,是把好琴。
“你就先练着吧,”龙月帝懒洋洋睁开眼睛“倘若琴曲合我心意,孤有大赏。”
龙月帝一个命令,秦诗每日夜里,便有了固定地点。只是奇怪的,龙月帝总是不许慕锦瑟跟进去,无奈之下,慕锦瑟只好站在门外等着。
今天夏天,龙月都城的雨水颇多,连着下了几日,还不见有停的架势。
秦诗临出门之前,嘱咐慕锦瑟不用来,慕锦瑟点头笑了。
然而,琴曲练至一般,秦诗忽而昂首的时候,看到门外的男子。
雨水潇潇,慕锦瑟肩膀已经湿了。
第二日,慕锦瑟醒来时,赫然看见屋中挂了一件蓑衣,唇边笑意浅浅出来,转身,搂紧身后人。
秦诗不知道龙月帝让他奏这首曲子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但夜夜弹曲,却夜夜心酸。
秋天到的时候,琴曲已经练的很娴熟了,秦诗托人去告诉龙月帝,换来一句话:再练练吧。
这句再练练吧,就到了冬天。
把身上的外袍解下来给慕锦瑟披在肩上,秦诗揽紧身侧的人。
月光倾洒而下,照亮回去的路。
“日日听你弹这曲子,虽不是宣州人,竟也开始想念那地方了。”慕锦瑟淡笑,月影拖长“战乱已经开始,皇兄答应过会接我回去,不知何时还,不知谁能还。”
秦诗止住步子,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大概,只有月光了。
“宣州真的让你如此怀念?”慕锦瑟回过头来。
秦诗一愣,点点头。
“那,他年若我消亡,就把我葬在苏堤河畔吧。”
慕锦瑟的话说完,人也匆匆而去,只留一个背影给秦诗。
十里苏堤,雀鸟飞动,这个时候的苏堤河畔,想必是莹冰白雪,柳梢挂雾吧。亦或许孤翁坐立,独钓寒江。
秦诗思绪翻涌,忽而想起父亲,这么多年未见,不知他可好?
思绪翻飞着,手上的动作乱了。
‘噌’,琴弦断,一滴泪落,砸在空弦之下。
“陛下。”
门外站着的,是龙月帝。
他缓步而来,眸中盈盈:“孤听曲甚多,第一次,有了欲落泪的冲动。”
断弦还搁在桌上,龙月帝上前几步,捻起弦:“宣州,让你如此想念么?”
秦诗点点头。
“罢了,孤放你回去。”
秦诗心头一颤,最惊愕的,莫过于站在门外的慕锦瑟。
放秦诗回去···放秦诗回宣州。
利索从椅子上站起来,秦诗摇头。
“君无戏言,”龙月帝淡笑“孤答应过会给你奖赏,明日便是冬至,你若离皇城,可在年末出了龙月,到达正阳国土。”
侧身拦住龙月帝,秦诗摇头,眉头皱起。
“君无戏言。”
丢下这四个字,龙月帝起身离开。
屋中的人和门外的人相对而立,皆无话。
一夜无话。
清晨,秦诗醒来,身边没有慕锦瑟的影子,穿好靴子下了地,打开房门。
慕锦瑟正蹲在地上喂绣眼儿。
秦诗上前,蹲在他旁边,这些年过去,那些小家伙们早就把这儿当成了家,每逢慕锦瑟喂食,一群鸟儿站到手上抢食。
从慕锦瑟手中取过米粒,秦诗捏了几颗丢到一侧,立即,有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去抢食。
慕锦瑟站起身来,浅绿色的衣衫迎着朝阳,影子透着点点阳光。
“你,一定要走?”
秦诗不语。
“我知道,你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慕锦瑟迎着阳光,笑了一下。
半蹲在地下,秦诗依旧沉默着,不做任何动作。
米粒还捏在手中,媚眼儿一窝蜂的全跑来秦诗手上啄,伸手,抚摸着忙着啄食的鸟儿,秦诗眸光闪动着。
“舍不得绣眼儿么?”慕锦瑟低头。
秦诗愣愣的点头。
“你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无法放下,”慕锦瑟眼角微微弯起,放大朝阳,眸中一片哀伤“唯独可以那么轻易的放下我。”
心,瞬间抽痛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慕锦瑟启唇。
秦诗缓缓站起身,转过来:日落。
慕锦瑟笑了一下,兀自点点头:“也好,拖得一刻是一刻。”
来时,一把琴,归时,一把琴。
夕阳落,人影拖长。
秦诗背了琴,站在夕阳下,行一步,顿一下,而后回头。
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夕阳下的慕锦瑟整个人被橙黄色笼罩着,美好的那么不真实。
秦诗的步子走的很慢,很慢,几乎要走个地老天荒,拖着,撑着,一直到,落日余晖不见,这才缓步朝外走去。
身后,歌声忽而起:
夕阳蕴天色,
离恨几多。
浮水载舟心痕过,
东风恶衬欢情薄。
知山长水阔,
送君终须有一别。
辗转红尘醉卧,
看透浮光浅掠,
更与何人说。
唱半阙离歌,
许君一诺···
慕锦瑟清浅的歌声在身后回响,期间夹杂着哽咽抽泣声,秦诗喉头发涩,只得低头,狠下心加快脚步出皇城。
望着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直消失在视线之外,慕锦瑟蹲下身子,已然泣不成声。
以为只是分别,以为终会有一日相聚,慕锦瑟从未想过,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秦诗。
那个夕阳下步伐凌乱的男子也从未想过,再见那个如蝴蝶一般飞舞过自己生命的少年时···
已是,生离死别。
作者有话要说:
☆、忆故人
冬日的天亮的很晚,酒楼里的店小二打了个哈欠,一手搓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取开门板,动作迟缓的开了门。
灰蒙蒙的早晨,门口忽而伫立一个人影,还在睡梦中的小侍浑身一个哆嗦,躬下身子,一脸疑惑看着门口的人。
来人脸色苍白,唇色发紫,背上背了长条的布包。
不会是···赶了一夜路吧?店小二抖了下。
秦家酒肆的旗帜就悬在他头上。
一夜寒风,秦诗整个人几乎没知觉。刚到酒肆,恰好开了门,无视店小二的眼神,径自进了大厅。
指尖冻的发麻,秦诗把手放在唇下暖了暖,这才解下后背上的琴,稳稳搁在桌上。
“这位客官,现在酒肆还不迎客,您···”小二后脚跟上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小二后半句话咽进肚子,因为对方突儿站起来。
对方身子欣长高大,直直盯着自己,虽一身儒雅之气,但偏给人一种感觉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
秦家酒肆掌柜一边下楼,一边拽进身上的狐裘,战乱又开始了,近来客人少了许多,自己清闲不少。
习惯性的摸下巴上的胡子,从楼梯上看下去,大清早已经有客人了,这倒令人意外。忽而,楼下的客人抬头看过来,掌柜一惊,这面庞···
思绪乱了一瞬间,之后马上清醒过来,忽而明白了楼下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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