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不确定的声音。
“恩?”
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胡莱,秦诗有些意外,把手中的草药搁在桌上,拧着袖口的水。
啪嗒啪嗒,地下溅起水花。
“你这是?”胡莱定定的看着秦诗,半天问了这么一句。
“殿下有些风寒,队里没有配御医,备用药物都没有,我去山上找了点。”
秦诗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桌上的草药,取了小水盆,舀了一勺清水,慢慢洗着草药。
迈开大步走过来,胡莱低头看着桌上的草药,荆芥穗、薄荷、柴胡、桔梗等好多种药材。
“这···用不了这么多吧?”胡莱咽口唾沫。
秦诗转过身子,换了第二茬清水洗草药:“路边有常用的药材,便一起剜来,备着,以后用。”
“哦···”胡莱答了句,不知怎么就想到昨晚有人说秦诗就算懂医理又能懂多少的话。
手中的草药一闪,秦诗眼前一个模糊,然后眼前一黑,幸好意识还在,手重重的按在水盆里。
溅起的水花洒在胡莱身上,诧异的看着秦诗动作。
好久,秦诗保持手按在水盆里的动作很久,眉心紧紧皱着,因天气的缘故,唇色有些发白。
“秦先生,怎么样?”
摇摇头,努力保证神色清明,秦诗低着头:“许是有些累。”
缓缓向后退了几步,胡莱声调奇怪:“先生是不是精神不大好。”
秦诗站好身子,视线逐渐回归:“许是最近没睡好,不必担心。”
“哦哦。”胡莱答着话,转身出去了。
“唉?”转过身来的厨子疑惑着开口“怎么不打伞就跑了。”
秦诗抬头,看着静静搁在帐篷一侧的伞,收回视线。
锅里的粥已经熬的差不多了,香味越来越明显。
厨子凑过来,掀开锅盖,转过头来:“先生来一碗么?”
“不用。”
“太子殿下特地吩咐好好照顾先生。”
“怎么就你一个人?”秦诗四下看去“没给你配别的人么?”
“不用,”厨子一笑“出门在外,什么东西都要亲自过了我的手才放心。”
秦诗了然,不再多言。
厨子手垫了厚厚的布,把锅子端下来,换了一个新的小锅上去。拿起灶台上的刀,擦了擦,把草药切成段,和着冷水扔进锅里,这才蹲下身子给炉灶添柴。
“先生我来。”厨子蹲下身子,欲取柴火。
“我会的。”
厨子尴尬一笑:“先生是喊着金汤勺出生的,这些粗活哪干过。”
秦诗精神不大好,靠着炉灶一侧的桌子“之前跟大夫们学医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做过。”
“唉?真的?我还以为···”
厨子的话适时的卡住了,后半句他不说,秦诗也猜到他要说什么。
知道自己话多,厨子聪明的沉默了,端起热粥,撑着伞出去了。
身上的湿衣服还黏黏腻腻贴着皮肤沾着,秦诗尽量靠火炉更近一些,灶堂中的火不算大,熏着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许是刚刚太累了,竟然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懒懒靠着桌子,衣服都不想去换。
火炉里的草药滚的沸腾的时候,秦诗靠在桌角睡着了,厨子自顾忙着自己生活,也顾不得离他。只是过一小会儿,就来给草药添点水。
桌上的菜炒进锅里的时候,账帘再度被掀开了,胡莱和一个身形高大的人闪进来。
“饭菜还得一会儿呢!”厨子回头,今儿个他的帐篷倒是分外热闹“你的雨伞我刚用了一下。”
进门的两个人却不理他,只是朝着熬草药的地方走过去,那神色···那表情···还有小心翼翼的动作···
厨子的眉头微微皱起,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
进门的两个人目光都留在秦诗脸上,厨子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是秦诗睡梦中的面庞。
忽而被惊到,秦诗猛的起身,先是伸手去看锅中的草药,看到汤水依旧,这才放了心,安心坐回去。抬头间,看到三个脸。
刚刚睡醒,喉咙痛的厉害,愣了许久之后,嗓子有些润,这才开口。
“有事?”
厨子指指草药:“我来看看它好了没。”
秦诗脸上有稍许尴尬,放低声音道:“有些累,竟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胡莱身边的大汉试探着问。
秦诗眉头微微皱起来:“大概是雨天关系,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手托着一旁的桌子,秦诗慢慢站起身来,定定身子,端下炉灶上的草药。
“这个药是给殿下的?”胡莱开口。
“是。”
“我来我来!”一把夺过锅子,胡莱往外去。
大汉跟在身后,打开伞,两人捧着一锅药出去了。
“他们怎么了?”厨子疑惑着问。
秦诗不语,站起身子,撑了伞回自己的帐篷。
桐木琴搁在床头,秦诗打开床上的布包,翻出干衣服换上,这才觉得稍稍有些暖,不成想,春日里的雨也这般寒。
换好衣服,想起慕锦瑟,掀开帘帐去看人。
秦诗刚进屋子,伺候慕锦瑟的侍卫迎上来,声音压的很低:“殿下刚睡去,秦先生回吧。”
“他怎么样了?”
“先生熬的药送来了,上午发了汗,轻了好多,又睡过去了。”
秦诗目光扫过搁在桌上的空药锅,放了心,转身出了帐篷。
刚刚躺下的慕锦瑟转过头来:“方才是谁?”
侍卫赶紧上前:“是云将军,来问问殿下病情如何。”
慕锦瑟翻个身,背对着侍卫,闭上眼睛。
午饭放在桌上,秦诗一点食欲都没有,筷子翻动了几下,竟没一块入口,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脱了胶靴,翻身上床,扯了被子盖上,睡过去了。
吵醒秦诗睡梦的是前来送饭的侍卫,秦诗平躺在床上,头都懒得动一下,喉咙疼的没法开口。
侍卫搁下饭菜出去以后,给琴师点了灯。
原来已经天黑了。
秦诗下床,穿好鞋子。
傍晚的雨势收住了,只是零星小雨滴着,路上依旧泥泞。秦诗拽着衣摆,慢慢朝慕锦瑟的帐篷走去。
慕锦瑟的帐篷是最明亮的那个,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有陌生的侍卫站在门侧,秦诗刚要掀帘子,侍卫伸臂挡住了。
“怎么?”秦诗开口,以往他进这个帐篷的时候,从未有人阻拦过他。
“殿下已经睡下,不见任何人。”侍卫压低嗓门说。
两次求见都不成,秦诗转身往回走,想来,慕锦瑟怕是真的倦了。
往回走的路,秦诗走的很慢,突然有点心乱了,多年不曾有的感觉,就像是某个弦被拨到。
“秦先生?”有人喊。
秦诗回过神来:“云将军。”
视线一扫,是端着草药的云汉,不是说已经睡下了么?
秦诗摆摆手,忽而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不想见他?
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己上午抱了他?
或者说是对方突然而来的厌恶,就像自己突然而来的喜欢?
饭菜依旧放在桌子上,桐木琴孤零零的躺在床头,秦诗坐在床边很久,手指温柔抚摸过琴弦。
作者有话要说:
☆、离骚
深夜,雨停风止,万籁俱寂,下过雨的缘故,连虫鸣声都没有。
没有月色的夜里分外黑暗,一个帐篷中的烛火明了一下又灭,然后是五个人摸着黑出账的身影。
黑暗将他们掩护的很好,站在一侧巡逻的侍卫视线扫过,什么都没看到,转过巡逻侍卫的视线,五个人站直了身子,皆身材高大。微微松了口气,摸黑的朝前走去。
刚下过雨的夜里有些凉,秦诗拽好被子,依旧觉得有点冷,嗓子眼冒火,连话都讲不出来,明明睡的极不踏实,却还是懵懵懂懂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隐约听到身后细细碎碎的声音,却是睁不开眼,开不了口,就像梦魇缠身一般的感觉。
火光邹然闪过一瞬,照亮了五个人的面庞。
睡在床上的,是秦诗无疑,另外五个看清面庞,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黑色的布遮住了嘴巴,只露出两只眼睛。
睡梦中的人,突然被掰开了嘴巴,还不待发出声音,一个东西便塞进了口中。秦诗混沌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许多,惊愕的睁开眼睛,只看到模糊不清的人影。发怔的瞬间,一个东西蒙上来,接着从床上脱下来,提在半空中。
四个人一个人一个角,把琴师抬起来,往外走去,站在最后的人眼睛瞄了一下床头上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想到是琴,稍稍犹豫之后,转身,抱起琴,跟在后面出去了。
虽然雨停住了,路上依旧泥泞,五个人一走一滑,也很是艰难。走在最后面的人抱着琴,比他们要好许多。
毕竟不懂琴,抱琴的自从离开了驻扎地,便不时的碰响琴弦。许是被甩了晕晕乎乎,秦诗听到自己琴声,突然就安心的很多,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只要有琴,那就可以有新生。
“你抱那玩意儿干什么?”粗大的嗓门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我有我的安排,你少废话。”
秦诗心头一震,虽然脑子依旧迷糊不清,但还是听出接话这个声音是谁。
“唉,老大,这小子突然不动了,会不会已经死了?”
“那还不赶紧的,都捂好嘴巴和鼻子,小心被传染了。”胡莱心头一紧,赶紧吩咐那四个人。
秦诗终于明白这场夜袭来的原因了,原来他们以为自己得了瘟疫,被抬着的人苦笑一下,没见识的人果真可怕。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到他们的步子越来越慢,自己被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听到有人开口。
“老大,差不多就到这吧。”
“再走再走,”胡莱抬高声音“太近了万一他又回去了怎么办?”
“胡老大,”走在前面的大汉提高嗓门喊了一句“不是俺们懒得走了,实在走的太远了,万一咱们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咋办?”
胡莱停下步子,四下看看,确实走的不算近,况且天亮回去会被发现。
“放下放下。”
晕晕乎乎的被甩了很久,突然被砸在路上,秦诗措防不及,后背狠狠磕在地下的石块上,疼痛换回稍许清醒。
站在最前面的人踢踢地下的包着的人,一脚没反应,又一脚,依旧没反应。
忍着钻心的疼痛,秦诗闷着不吭声。
“不会已经死了吧?”伸脚的人,猛的向后退了一步。
人都是很奇怪的,面对死人总是下意识的害怕,却不知死人才是这世上最无害的,真正害人的,往往是活着的那些人。
“不可能吧?”胡莱皱眉“来的时候不是还活着么?”
“这么远的路,他又是个快死的人,有什么不可能的,”大嗓门的汉子开口“他就是一头猪也得被颠死了。”
“去···”胡莱瞥了大汉一眼,只觉得那个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家伙说出来的话不耐听“就放着吧。”
另外四个人松了一口气,折腾到现在,又累又困,早就不想走了。
把怀中的琴搁在秦诗一侧,胡莱站直身子:“秦先生,不是我们故意害你,实在是瘟疫这东西它不好控制,咱队里又没御医又没药,你死了不打紧,不能害了一干弟兄啊,家里都是有妻儿老小,指着我们活呢。”
一个闪电划过,紧接着闷雷声滚滚而来。
“秦先生,这琴我给你拿来了,到了地府,你也有个伴。”胡莱说完,深深看了地下的人影一眼。
“老大,要下雨了。”
“我们走。”
一切都归于平静,秦诗这才敢动动身子,原本只是头痛嗓子痛,此刻却是被颠的浑身骨架疼,指尖一点力道都没有,竟然连身上的袋子都解不开。
大雨再度瓢泼而下,打在琴弦上的声音厚重低沉,仿佛在为这个乱世鸣哀。
头一天吃了药,第二天就好了很多,人精神不少,厨房送来的药汤喝了几碗后,病也去的差不多了。
只是奇怪的是,自从自己醒来,便没有见过秦诗,也没听到过他的琴声,慕锦瑟心口有点郁郁的,又不好开口向侍卫发问,只好堵着一口气憋在心里。
下午的时候,云汉端了草药来,慕锦瑟捧起碗喝了一口,药已经不像昨日那般苦了,许是熬了好几茬水的缘故。
“最近怎么不见秦先生?”慕锦瑟吹着碗里的草药,似无意的问了句。
云汉的脸瞬间一呆,宣州秦诗借雨夜之际逃跑的事情整个队伍都传的沸沸扬扬,云汉心里也没底。秦诗处事温和,也没得罪什么人,按理说不该有人把他如何才对。而且总所周知秦诗本就不喜欢皇宫,更别说让他去另个一国家了,正巧皇子病重,他借机逃跑也不是很奇怪吧。
“怎么?”慕锦瑟抬起头,手中的药不动“他也生病了?”
吸了一口气,云汉犹豫之后,慢慢开口:“秦先生,不见了。”
“不见了?”慕锦瑟眼睛骤然睁大“什么意思?”
“今天早上便没有人见过秦先生。”
云汉的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让慕锦瑟自己想。慕锦瑟的脑子转了无数过圈,最终停留到秦诗偷跑回故里这一点上。心头就像被什么刺到了,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顾不得穿鞋,慕锦瑟光着脚跑向外面,云汉抓起床上的外衣跟在后面。
掀开帐帘,迎面遇上前来的胡莱,慕锦瑟一把推开他,朝秦诗的帐篷跑去,一路上气都没顾上喘一下。
一口气跑到秦诗帐篷口,慕锦瑟却不动了,忽然就有点害怕,若是秦诗在里面,他或许会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只是,如果里面空空如也,如果里面没有秦诗的影子,他又该如何?
“殿下?”云汉已经跟来了。
在云汉身后的,还有胡莱。
深深吸了一口气,慕锦瑟捂着跳动的心脏,以便让自己心绪平稳一些。终于,下定决定般,缓缓挑起了帘帐。
然而,没有。
整个大帐中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摆放在桌上的饭菜和乱成一团的被子。
8/23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